“就是去少儿栏目,和一群三岁小孩子天天唱唱歌、跳跳舞、玩玩过家家,活儿不多,工作不累,但工资挺高。”李崇清解释说。
“……”
陈星渡闭了闭眼,突然觉得人生有点绝望,又问:“那暗访记者呢?”
入行四年,陈星渡还真没接触过这个岗位。以往她只顾冲在前线做采访、进行现场报导。暗访记者的工作,只是听闻,但没有真正实操过。
她从北京调过来,又受到前电视台总编和组长的推荐。李崇清虽说和李明河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但两人感情一直很好,深知自己那个哥哥不是爱管闲事的性子,能够大力推陈星渡的,必然是因为她的能力。
但她初来乍到,李崇清并不想直接给她组长的位置,怕难以服众。希望给她一个磨炼的机会,等待时机,再将她推上组长的位置。
当然,也不好显得他太欺负新人,给一块硬骨头,总也该混着一口软饭选择。
李崇清说:“我们收到举报,南城最大的一家娱乐会所,存在不正当交易,但那家会所背景很深,不接受正面采访,因此我们需要一个有头脑有胆量的记者,混迹进去查找证据。”
于是就看中了她。
她是新调来南城电视台的记者,以往没在本地新闻上露过脸。同时她又具备资历,和现场反应的能力。
陈星渡从来不是畏惧难题之人。
她说:“我从暗访记者做起。”
李崇清淡笑一下,虽然早就猜到她的选择,还是不免再问一句:“儿童栏目的主持人薪资高、待遇好,又不用冒着危险,不再考虑考虑?”
“不用,我考虑得很清楚。”陈星渡说。尽管暗访记者和以往的出镜记者有所差别,总归还在社会新闻记者一行。
她其实没有选择的余地,如若不答应,她以后就得天天对着三岁小孩谈自己的理想。
李崇清说:“晚些我让人把会所的资料拿给你,要记住这不是一件易事,你必须时刻保持警惕,如果身份穿帮,你可能会有人身危险。”
陈星渡:“……”
怎么搞得跟拍《无间道》似的。
-
拿到会所资料,陈星渡发现,她可能还真是最适合做这项工作的人。
这家私人会所名字叫“堕落天堂”,经营者王天堂,是南城一知名商人。早些年从香港过来,还没在内地打开自己的商业版图之前,在道上还是一名响当当的大哥。
后来凭借做娱乐生意混得风生水起,在内地一连开了上百家的私人会所,成为城中富豪私聚的新天地。
然而尽管他背靠权力,在现在的法治社会下,从前他在香港混迹的那一套,并不能行得通。
陈星渡大致看了一下这位王天堂的个人资料,大哥不亏是大哥,犯过的事迹和他如今的成就不相伯仲。
开的分店有多少,他的违规记录就有多长。
不正当交易,说白了就是那些带点颜色的事。这在内地违法,而陈星渡的主要职责,就是伪装成会所里面的工作人员,潜入进去,拿到切实证据。
?轻?吻?小?说?独?家?整?理?
陈星渡忽然明白李崇清那句让她时刻保持警惕的话不是在唬她,而是按照王天堂以往的作风,若是她身份暴露,估计真会有人身危险。
真他妈刺激。
看完资料,陈星渡面无表情地把文件合上。
……
吃完晚饭从快餐店里出来,陈星渡胳膊夹着文件,一手点燃根烟,靠在路灯底下汲一口,缓缓情绪。
入职第一天就接到一个捅大哥的线索,无异等同于叫她去徒手捅马蜂窝。即使她身上有点功夫,在王天堂那种资历的人物面前,她就像只一根小指就能摁死的蚂蚁。
但陈星渡不害怕。
所有人都知道,她脾气硬,骨头硬,命硬。从前能花300天时间死磕考上中传,几乎不眠不休,自那以后,陈星渡就觉得这世界上再也没有能够难倒她的事。
她把手踹在衣兜里往公交站的方向走,忽地,背包里的手机震动响铃,她拿出来一看。
目光落在屏幕上那串熟悉的来电号码时,却不由失了神。
第63章 思念成灾(6) 还挺风流
陈星渡站在原处, 望着不断震动闪烁的手机屏幕,上面显示着“司予”的来电备注,久久地失神。
八年前他说好要去北京找她, 却无故失约, 陈星渡足足在北京零下的夜晚等了他七个小时, 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复和解释。
随后她一狠心,拉黑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把那段年少的回忆深埋于心底。
她以为青春结束了,和他所有的关联也结束了。
直到她重回南城,用回以前的电话号码, 和他专属的来电背景还没有修改。她望着手机屏幕上两人曾经的合照,那年十八岁的天空湛蓝,火烈鸟湖前的林荫郁郁葱葱,他们彼此相依在廊桥上,冲镜头亲昵地笑。
那样纯真明媚,眼里的光没有任何杂质。
陈星渡觉得照片里的自己好陌生, 好遥远, 他也是。
相隔八年,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来找她?是为了给当年的事情一个解释,抑或和梁起一样, 现在已成家室, 怀念起彼此的青春,要来找她叙旧?
无论是哪一种,陈星渡都不愿意接受。无论是八年前还是八年后,她骨子里的自尊和骄傲没有改变,曾经她全心全意地付出,一心一意地等他回来, 他却把自己骗得团团转。
接下这通电话,对不起她当年受过的委屈。
陈星渡抿了抿唇,心一狠,指尖移向红键,把电话挂断。
对方没有再拨过来。
陈星渡把手机放回背包里,仰头顺着昏黄路灯光线,望向深冬深浓的夜幕。
八年前那晚也和现在一样,深浓的夜,寒冷的风,路上成双成对却与她毫无关系的人群,她痴痴地等着,坚信他一定会来。
有人说,初恋因为太年轻、太单纯,所以总是无疾而终。而她曾经拼尽全力地相信,自己和他会有一个好的结局。
终究,是他亲手把她的梦摔碎。
-
当晚,陈星渡久违地失眠。当记者几年,习惯辛苦劳累、日夜颠倒,休息时间是个奢侈品,通常陈星渡回到家中倒床就睡,极少有入眠困难的时候。
这晚她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脑海里乱糟糟的什么都想,等到她稍微有点困意的时候,外面天色已经亮了。
她睡到中午才起床。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吸了吸鼻子,感觉喉咙干燥刺痛,她用手背探了探自己的额温,烫得可怕。
她把脚移下床,试图站起来,浑身却虚软无力。
在外漂泊多年,她极少生病,如今刚回到南城,又是感冒、又是发烧,真真是撞了邪。
陈星渡穿上拖鞋,走到厨房的置物柜,从最上面一格翻出医药箱。她这些年独立生活,早就不再是以前那个生活无法自理的小女孩,家中常备的药品,足以应对这点小毛病。
她从里面取出一板退烧药,从银箔纸里抠出一颗,就水咽下去。药物随着温水在喉咙里化开,又涩又酸,陈星渡不是爱吃药的人,不免蹙了蹙眉头。
她放下杯子,叹一口气,正准备转身朝屋内走,放在一旁流理台上的手机震了震,推进来一条消息。
梁起:【阿渡,今晚高中七十周年校庆,在礼堂举办晚会,你要不要过来?】
陈星渡顿了顿。
突然想起来,那年他们刚上高三,学校举办校运会的时间恰好和校庆典礼重合,当年的校运会可谓声势浩大,她穿着礼服裙举班牌带领全班入场,舞台上还有来自各个年级各个班级的表演秀。
一晃眼,将近十年过去。而她今年也二十七了。
回忆起和同学们的情谊,陈星渡眸光不觉温和下来,她拿起手机,飞快回复道:【好,我今晚过去。】
-
高中母校七十周年庆典,校长新换了一任,比从前更加会玩。斥巨资在礼堂筹办晚会,邀请往届毕业生回校。
晚会总共划分为五个区域,一个是在校学生区域,一个是近五年内的毕业生,一个是近十年内的毕业生,还有近二十年和三十年以上的毕业生区域。
陈星渡是13届,被划分在C区,晚上她处理完台里的事匆匆赶到时,晚会已经开始了。入场前,校内老师让她挑选一个面罩戴上。
居然还是化妆晚宴。
陈星渡在心里不由地佩服。
陈星渡挑选一个黑色蝴蝶的蕾丝面罩戴在脸上,向老师表达感谢,随后匆忙入场。
现任校长刚刚发言完,让他们尽情享受今晚的宴会。陈星渡按照指引找到他们所在的区域,还在寻找班上同学呢,身后忽地让人拍了一道。
女声轻轻柔柔的:“阿渡。”
陈星渡回头,虽然隔着面罩,她还是一下就认出了对方:“李音!”
李音冲她温柔地笑,“好久没见了,前阵子才听大家说你回来南城了。”
两人在高中时候感情好,经常一起结伴去吃饭和上厕所,只不过后来高中毕业,陈星渡去了北京读书,李音也去了外地,两人一南一北,逐渐联系就少了。
陈星渡今晚心情很好,笑说:“这次回来估计就不回去了。”
李音点点头,“回来也好,北京那个地方,终究是太远了。”
两人边聊边往水吧方向走,她们这届的学生,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四舍五入也快三十了。当年的同班同学不少已经结了婚,进度超前的,甚至已经生了一胎在准备二胎。
问起感情生活的时候,陈星渡只是摇摇头说没有,不过这些年陈万禾和白阮确实有些着急,张罗着要给她安排相亲。
而陈星渡本人对这些事随缘,父母要是想她去看看,她便去看看。
陈星渡问:“那你呢?”
李音轻声说:“我还是那样子。”
陈星渡顺着她的目光,望见不远处靠在吧台边上的张子染。八年过去,张子染也改变不少,曾经吊儿郎当的少年,现在看来还是有股子风流痞气,只是如今西装加身,与人谈笑之间游刃有余,俨然一副成功人士的模样。
当年张子染和李音在一起过,后来又不知因何而分开,张子染嘴里只有轻描淡写的一句“不合适”。至于是哪里不合适,陈星渡至今也没搞明白。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大家都变得成熟起来,在谈及过往的时候,不再像曾经那般尴尬。
见她们朝这边过来,张子染收回目光,冲她们招手:“这边!”
陈星渡和李音一起过去。
李音走到张子染身侧,甚至还主动给他拿了一杯酒。张子染偏头望她,隔着面罩的眸光还算柔和,抬手揉了揉李音的脑袋。
李音微愣。
陈星渡当初没搞明白这两人之间的感情纠葛,现在还是没搞明白。她索性当没看见,问:“其他人呢?”
张子染下巴朝舞台方向点了点,“喏,都在那搭讪学妹呢。”
陈星渡:“……”这就是男人的本性吗?
陈星渡心情略略无语,总觉得自己今晚来错了,没怀念上同学情,倒是看着曾经一个个的纯情少年,变成如今凑不要脸的模样。
她随手在长桌上拿了一杯鸡尾酒,顺口问李音:“你要喝吗?”
李音摇摇头,“我不能喝这个。”
陈星渡以为她是酒精过敏。她打量四周一圈,今晚大家都盛装出席,又戴着面罩,晚会现场灯光昏暗,一时间还真不好分辨谁打谁。
她问:“今晚还有谁来了?”
“马一齐、朱晓子、梁起、李陌……”张子染掰着手指数着,话到唇边,他似乎还想提一个名字,余光扫一眼陈星渡的脸色,犹豫几秒,“还有一个你不想见的人。”
“谁?”陈星渡喝着酒,下意识问。
张子染望着她没说话。
陈星渡脑袋里慢慢反应过来。
心沉下去,“他回国了?”
“嗯,早些日子回来的,大抵和你回南城的时间差不多。”张子染知道这事迟早要传她耳朵里,是瞒不住的,“据说还带回来一个未婚妻。”
陈星渡想起昨晚那通电话。
心想男人果真都一个德行,有了新欢,就开始怀念起旧爱。
她把酒杯放下,神色漠然道:“那很好啊,恭喜他。”
“阿渡,你是在说反话吗?”张子染问。
“没有。”陈星渡微蹙眉。她说不清自己此刻的心情,只觉周围环境突然嘈杂许多,音响里的摇滚乐震耳欲聋,让她心烦。
她忽地没兴致继续待下去,从高脚椅里起身,理了理裙摆道:“我去趟洗手间,你们先玩。”
从洗手间出来,陈星渡身体上的虚脱感愈加明显,许是她出门前又吃了一颗退烧药的缘故,此刻药力发作,她有些招架不住。
再加上,她的确不想继续在这里待下去。
陈星渡原本想给张子染发消息,就说自己身体不适提前回去。她边低头往外走,边飞快在手机上打字。
经过走廊拐角时,却因面前两个人停下脚步。
一男一女,正面对面站着,看着像是在交谈。男人身材很高,侧身朝向她的方向,看不清全脸,然而那张脸九年来曾无数次出现在她午夜梦回之中,陈星渡此生都不会忘记。
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男人忽地很轻笑一下,眉眼一如少年时的清秀斯文,只是添了几分成熟内敛。女子是位外国友人,金发碧眼,谈笑间神态亲昵,主动上前牵了下他的领带。
从这个角度望过去,他们就如一对亲密搭讪的男女。
忽地,陈星渡胸腔中某个地方,用力抽痛一下。
仿佛察觉到这边有人,两人停下交谈,同时朝这边望来。
只是一瞬间,陈星渡情绪很快冷下去。她抱着手,往墙边一倚,望着那个人,神色冷淡而嘲讽地说:“傅教授,九年未见,风流不少。”
第64章 思念成灾(7) 这就是孽缘
陈星渡忽地很庆幸今晚举办的是化妆晚宴, 她早早戴上面罩,很大程度上遮挡了她此刻扭曲讽刺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