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渡我——程渊
时间:2021-05-22 10:14:49

  背包里的手机在震动。
  她拿出来。
  李崇清对她说:“新闻已经发出去了,我们是第一家报导的媒体,现在韩福庆还留守在医院,你好好休息,明天我让韩福庆替你出镜。”
  “没事,我能坚持住。”陈星渡低声说。李崇清大概是从韩福庆那听说了她的情况,其中一名死者是她之前的采访对象,那位大爷和陈星渡有缘,又是她的粉丝,谁也想不到短短半月之内,会发生这样的惨剧。
  李崇清沉默半刻,知道她的脾气。
  他说:“那好,明早你照常回台里,继续跟进这件事。”
  “好。”
  挂断电话,陈星渡两手肘抵在膝头,把脸埋进掌心里,喉咙里忍不住发出一声呜咽。
  ……
  陈星渡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身体疲累达到了一定程度,靠在沙发里断断续续地做梦,梦到工地现场,遍地的伤员,她倏然惊醒。
  身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床薄被,客厅天花板上的风扇无声地转动,牵起几丝风。浴室里有人走出来,手里端着一盆水,见她醒来,他眉眼安静地望向她,“醒了?也不洗漱一下,就这么睡在沙发上。”
  陈星渡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看一眼墙上挂钟,竟是凌晨三点半。
  她撑着自己从沙发上坐起。傅司予端着水盆,在她面前蹲下。然后托起她一只小腿,帮她把鞋袜褪下。
  她在现场跑了一整晚,不仅是采访,还参与了抢救,之后又跟车去医院,来来回回,脚后跟和脚趾都磨破了皮,还在流血。
  傅司予看着心疼,将她双脚放进温水中,用毛巾替她擦拭,“我不在的时候,你不会好好照顾自己,让我怎么放心?”
  她原先还能强忍着情绪,在外面报导的时候,还能假装镇定,可此刻他出现在她面前,她心里的防线瞬间化解,眼泪再次流下来。
  一滴一滴,掉进水里,溅起透明的水花。
  “陈伯死了,半个月前我跟他做采访的时候,他还跟我说,他们一家人就等着楼盘建好,搬进新房子里住。他孙子明年就要出生了,可他再也看不到了。”陈星渡哽咽地说,泣不成声。
  “我知道。”傅司予看了她的采访,也知道那位大爷和她认识。他怕弄疼她伤口,为她擦拭的动作很轻,“我们赶到现场的时候,他的失血量已经超过1200毫升,胸腔被钢筋贯穿,损伤心肌,尽管及时开胸抢救,但是无济于事。”
  “他的年龄,还有他这样的情况,很难……”话至此处,傅司予不忍再说下去,怕她痛心。
  陈星渡摇头,眼泪止不住,“可他家里人怎么办?发生这样的事,谁能想到……他只是散步经过那里,想看着自己的家园一点一点地建立起来,却遭遇这样的事。”
  明水涧大楼倒塌事件,对所有遇难者和遇难者的家庭而言,都是一桩惨剧。
  傅司予说:“现在警方还在跟进这件事,医院外面也围堵了大批记者媒体和伤者家属,相信开发商一定会出来给整件事一个交代。”
  “我会如实向外界报导的。”陈星渡说。
  傅司予知道她不会轻易被击垮。只是她现在的状态,他确实很担心。
  陈星渡吃不下,也不想睡觉,两只大眼睛在苍白的脸色上,像白纸上戳出来空洞的两个窟窿。眼睛又红又肿,不难想象她回家路上哭了多久。
  傅司予给她洗完脚,用毛巾替她擦干净,坐到她身边,将她拥进怀中,安抚一个婴儿般轻拍她的后背,“先好好休息,我在这里陪你。”
  陈星渡点点头,倚在他怀中,任由他温暖宽阔的胸膛包围着自己,闻到他身上令人安心的味道,缓慢阖上眼睛。
  -
  第二天早上醒来,陈星渡还要回一趟电视台。昨日明水涧的事件持续发酵,占领各大社交媒体头条版面,据警方初步调查,是由于近日极端天气,雨水加快房屋沉降,造成房屋倾斜倒塌的事故。
  社会新闻部的办公室一片忙碌,记者电话和办公室座机被各路人士打爆,昨夜在医院两名伤者经抢救无效去世,死亡人数又增加两名。
  伤者家属联合购房者一起闹到了长明集团大楼,泼红漆、扔石砖,出来阻拦的安保人员被砸破脑袋,直接送往医院抢救。
  截至目前,长明集团负责人仍没有出面说明。
  陈星渡在电脑前整理昨天拍摄的素材,编辑新闻稿,忽听身旁一名记者说:“昨天晚上有个姓陈的伤者,被压在混凝土底下超过半小时,后来医疗团队赶到,原本想把他送去医院的,但他胸腔被钢筋贯穿了,无法及时转移,有位医生评估现场环境后即时为他做开胸抢救,可还没来得及送往医院呢,就出现败血症死亡了。”
  陈星渡一愣。
  记者说:“据说家属医闹了,说是医疗事故,现在都堵在急诊室门口呢。”
 
 
第85章 因为爱情(6)   调查
  南城急诊室内, 傅司予刚从手术室出来,被家属迎面泼了一杯热水。
  温度不高,但足以把皮肤烫红, 里面黏黏糊糊的, 不知是什么液体, 顺着他的发丝眉眼淌下。
  清隽面庞和暴露在外面的颈脖肌肤,立刻出现大面积的红晕。
  方初心惊恐地喊:“傅教授!”
  傅司予微微蹙眉,闻到液体的味道,应该只是一些糊状物质,对人体没有损害。
  泼水的是一名中年女子, 大约四十岁,哭得声嘶力竭,“是你把我爸爸害死了!你为什么不送他来医院,为什么?!”
  同行的还有两名男子,应该也是亲属,在一旁一直拉着她。
  傅司予意识到是昨晚被钢筋贯穿胸腔的死者的家属。
  考虑到女子怀孕, 情绪激动, 他不愿意让对方多受刺激,语气尽量平稳地解释:“我们赶到现场的时候,发现伤者胸腔被暴露在混凝土外的钢筋贯穿。当时伤者已经昏迷, 我们经过评估, 伤者的出血量超过1200毫升,在当时的情况下,开胸是他唯一可能生存的机会。”
  “现场环境那么恶劣,你为他开胸,你没考虑过我爸爸会因为败血症死亡?!”女子哭喊着说,声音嘶哑, 用力往他脸上吐一口唾沫,“你是不是人?!有没有最基本的医德?!”
  傅司予闭了闭眼,唾液从他的脸上流下来。
  按一般抢救流程,他们应该配合消防,把钢筋锯断,然后再将伤者送往医院,但当时伤者已经陷入昏迷,并且出血量过大,随时可能会休克;暴露在伤口外的钢筋很短,一旦升起混凝土,伤者的心率急剧上升,血压急剧下降,如果不立即进行开胸抢救,伤者无法挺过十分钟。
  送往医院的路程超过半小时,还未送到医院,他就会因为失血过多死亡。
  在当时的环境条件下,开胸也要冒很大风险,随时可能会受到感染,引发败血症。
  无论是哪一条路,伤者危在旦夕,只是还有一线生存机会,他不愿意放弃。
  “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们感到很遗憾,但我们已经尽力了。”傅司予低声说。
  女子情绪崩溃了,跪坐在地上,嘶声大哭。昨天方初心已经第一时间向他们解释,两名男性亲属在一旁不断安慰女子,并对傅司予表示抱歉。
  傅司予无声看着眼前一幕,面上说不清的情绪,对身旁方初心说:“扶家属去外面休息。”
  方初心看着他脸上凌乱的水迹,想起这个男人平时在医院里总是平静清寡、一丝不苟的模样,莫名觉得他现在心里应该很不好受。
  “是。”方初心轻声应道。
  家属离开后,傅司予独自去到急诊室外的自动售货机,在上面扫码付款,选了一杯冰拿铁。
  纸杯从里面掉落出来,自动注入咖啡。
  橱柜玻璃上映出他此时的面容,平静清冷的,发丝和面颊上的水迹还没有完全风干,前额碎发凌乱,胸口衬衫也湿了大半。
  眉眼沉静,情绪显得很淡。
  机器提示可以取走,他准备伸手去拿,门外却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陈星渡被保安拦在外面,着急地喊:“让我进去!我不是来做采访的!”
  昨天在工地现场,她第一时间对情况做出报导,医院保安认得她,阻拦道:“记者不能进医院!”
  傅司予顿了顿,赶紧走过去道:“让她进来,是我女朋友。”
  “……”保安立刻道,“傅教授。”
  陈星渡收到消息便第一时间赶来医院。她没有坐台里的车过来,而是自己打车,中途碰上塞车,她担心这边会出事情,付了钱便下车一路跑过来。
  庆幸她中学时候是长跑冠军,一口气跑上一两公里的路,此刻还只是微微喘气地出现在他面前。
  可她昨天在现场奔波采访,脚上还有伤。
  傅司予走过去,第一时间却是担心她,“怎么过来了?台里没有事情吗?”
  怎么会没有?
  出了这样大的事情,她都快忙死了,一早上像连轴转的陀螺,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可是再大的事情,也没有他重要。
  陈星渡着急地问:“你怎么样?听说家属医闹了,你没受伤吧?”
  “没有。”傅司予静静望着她,对她说。
  女生跑过来很急,气息喘着,脸颊通红,现在还是冬天,她前额发丝却因为汗水濡湿。
  “你骗人。”陈星渡从来没见过他这样狼狈的模样,头发乱了,衣服湿了,身上全是黏糊糊不知名的液体,除了一如往常平静清冷的外表,他看起来很不好,非常不好。
  “他们朝你泼东西了?”陈星渡霎时红了眼睛。
  “只是误会,现在方初心正在安抚家属情绪,他们能理解的。”傅司予轻声说。像在安慰她。
  她发现他总是这样,无论天大的事情,他不会跟她说,总是自己一个人默默地扛着,被她知道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可他受到的伤害,谁来心疼他呢?明明昨晚他也和她一样,在事故现场留守到最后一刻,全程参与抢救,在医院加班到凌晨,然后今天一大早又被急召回来。
  他根本没有休息过。
  陈星渡伸手想替他擦脸,却被傅司予偏头避开。
  “脏。”他说。
  “我又不会嫌弃你。”陈星渡抿了抿唇,有些生气。她再次伸手触碰他的时候,他没再躲避。
  “昨晚为什么没有跟我说?医院应该很早已经通知死者家属了。”
  昨晚她情绪处在崩溃之中,得知自己熟悉的人遇难,她是那样感性的人,一时之间难以接受。傅司予昨夜本该留在医院,然而不放心她,特地回去一趟。
  见她门没关紧,昏睡在客厅沙发上,身上全是脏兮兮的泥泞,他只觉得心痛。
  傅司予握住脸边的那只小手,眸光凝视她,“我想让你好好休息。”
  陈星渡原本想问他是不是难过。
  可她发现那是一句废话,发生这样的事情,谁会不难过?只是他情绪内敛,一向不善表达。
  陈星渡说:“我会好好保护你的,不让旁人欺负你。”
  傅司予淡笑一下,望着她的眸光柔和下来,牵着她的手,将她带入怀中,“阿渡,你出现在这里,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安慰。”
  中午陈星渡没回台里,索性她要留在医院探访伤者情况,中午便陪傅司予一起吃午餐。
  他上午还有两个急诊手术要做,大约一点多的时间,他从手术室出来。陈星渡刚结束完采访,离开病房。
  有几位轻伤病人意识清醒,情绪稳定下来后接受她的采访,还原昨天晚上事情经过。
  据现场目击者表明,最早发现楼房倾斜的是一名刚从外面吃完晚饭回来的工人,因为当时时间尚早,路上行人不多,大多是工地里的工人或是刚下班、接送孩子回家经过的居民。
  他先是发现楼房可疑地向南倾斜,起初还以为是自己眼花,紧随着房屋倾斜角度越来越大,不过几秒钟的时间,百米高的建筑轰然倒塌。
  他反应及时,又有一段距离,朝反方向一口气逃出几十米,才幸免于难。
  几名同行朋友被连带下来的电线杆和树枝砸到,身上受了轻伤。
  回忆起当时情景,几位伤者一脸后怕,难以想象,那样看似坚固雄伟的高楼,竟然会在一瞬之间崩塌。
  中午吃饭,傅司予和陈星渡的手机都分别响个不停,昨天在现场傅司予带领医疗小组参与抢救,外界媒体打听到他的联系方式,争先恐后想为他做采访;陈星渡则是和小组里的记者保持联系,今早韩福庆去了工地现场,调取昨天傍晚的监控。
  傅司予索性把手机调了静音,吃一顿安静午饭。陈星渡还沉浸在工作中,点开韩福庆微信上发来的一段监控录像,播放给傅司予看:“你看,就这么短短一会儿的工夫,大楼就倒了。”
  视频中正值傍晚时分,路上行人不多,零星几名过路人,四周居民楼密集,不少住户正在阳台上准备晚饭。
  明水涧位于整段路的中心位置,大楼高耸宏伟,和周边矮小的居民楼形成鲜明对比;画面里大楼首先是向南倾斜,紧随着短短几秒之内,整栋楼体轰然倒塌。
  触目惊心。
  陈星渡说:“这算是豆腐渣工程吧?不然一般楼房哪有那么容易倒?”
  傅司予微微皱眉,“据警方通报,是因为近日极端天气,加快房屋沉降导致的。”
  在建筑物载荷作用下,地基会发生沉降、位移变形等情况,但沉降速率是有限度的,一旦不均匀沉降超过允许值,就极有可能造成工程事故。
  这半个月以来的台风天气,大风大雨,雨水渗入土地造成地基土壤松弛,加快了沉降速率。
  听起来合情合理。
  陈星渡不是土木或者建筑专业的,对这方面事情不了解:“可长明集团作为开发商,在建楼的时候没考虑过极端天气问题吗?”
  从昨天傍晚事情发生到现在,足足二十个小时过去,长明集团对外界没有作出任何声明,负责人的电话打不通,员工对此事闭口不谈。
  伤者家属和购房者早已把长明的办公大楼堵得水泄不通,要讨回一个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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