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呼吸平静的男人这时呼吸乱了。
他问:“害怕吗?”
谢瓷踩到地,蹦跶了两下,翘起唇,一点不吝啬地夸奖自己:“一点儿都不怕!我可厉害了。”
俞蜃摸摸她的头,低声说:“对,釉宝最厉害。想去哪里玩儿,要牵手吗?”
谢瓷垂眼,瞧了瞧俞蜃的手,问:“学校里可以手牵手吗?会不会因为违反校规被抓起来?”
俞蜃:“我们可以,违反校规不会被抓起来。”
谢瓷握了握自己空荡荡的手心,自觉地去牵那只凉凉的手,掌心是凉的,指节跟淋了雨似的,捏着很舒服。
看遍了洛京和南渚。
二中看起来倒是没什么特别,随处可见的绿植,闻起来很香,清清淡淡的,许是因为下了雨,木头的味道格外浓郁。
谢瓷轻嗅了嗅,看向二中不新不旧的教学楼。
此时不是暑期,教学楼亮着灯,一块块整齐小方格镶嵌在庞大的建筑上,眯着眼看,像看见一栋楼的星星晃来晃去。
谢瓷捂着左眼,用右眼看。
再捂着右眼,用左眼看。
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聊,心想难怪哥哥不喜欢看,每天看是有些无聊,不知道他在学校里的时候开不开心。
这么想着,谢瓷晃了晃俞蜃的手,说:“我们去操场吧,也不知道是操场大还是我们家草坪大。我跑得可快了。”
雨后的操场,湿哒哒的。
乍一看去,雾气弥漫。
谢瓷站在空旷的跑道上,有点儿想躺下来,但仰头看看天,一颗星星都没有,便作罢,转而问俞蜃:“我可以跑步吗?”
俞蜃看了眼她的小皮靴,说:“只能跑一段。”
谢瓷点点头,又兴奋起来,原地蹦跶两下,认真地做了拉伸运动,做出跑步的姿势来,跃跃欲试地看向俞蜃:“我要跑走啦,你在这里等我,我跑过去,再跑回来。你不许追上来,我跑不过你。”
俞蜃:“知道了,别跑太急。”
谢瓷这会儿就像冬眠过后刚出洞的北极熊,探头探脑的,自顾自地数着:“3、2、1……啊!”
小姑娘的尖叫兴奋又刺耳。
俞蜃无奈,在家里跑的时候也没有这么高兴。
谢瓷迈着双腿,努力摆动着双臂,迎着风,睁眼看前方有止境的跑道,耳边的声音渐渐变得模糊,她像长出了翅膀,越跑越快,似乎能乘着如云一般的雾气一直飞到天空中去,越飞越远。
这边谢瓷跑得开心,另一边俞蜃瞥见那又开始晃悠的手电筒,巡逻人员被尖叫声惊动,正往这边来,他停在原地,思考片刻,遵从了内心的想法。
“咻——”
短促、清脆的口哨声忽而响起,穿过水雾弥漫的操场,那跑动的身形忽然停了下来,她背对着他,稍许,转过头来。
谢瓷怔怔的,耳边是清亮的口哨声,刚刚那点兴奋消失的无影无踪,闪过的片段依旧一片虚无。
可她似乎被人背在背上,他的背宽阔又结实,手臂紧紧地圈着她的腿。她啪嗒啪嗒掉着眼泪,对他说,我知道,你喜欢我。
背她的人嗓音轻轻的,问她,可以喜欢吗?
谢瓷忽而又落下泪来。
想再一次告诉他,可以。
第37章 只有 她怎么会不爱他呢。
水雾弥漫的跑道, 谢瓷怔怔地站在那儿,哨声停后,她忽而听到风掠过的声音, 很细、很轻,却很迅速,似乎有什么破空而出。
倏地,俞蜃出现了。
他向来温和、平静的面庞变得冷冽, 漆黑的眸里盛着光亮,明明夜晚是没有星星的。在洛京用来应对外界的那层纱完全消失了, 只剩自己, 全力冲刺着向她奔来。
他似乎变成了一个少年。
迎着风、怀着希望的少年。
谢瓷还愣在原地, 忽然,她垂在身侧的手被牵起,那截小臂微微用力,手掌紧握住她,继续往前跑去,她被这无法抗拒的力道带动着,再次跑了起来, 比趁着风还要迅速、还要轻。
他带着她, 穿越雾气和夜色, 穿过那无人问津的侧门,转过几个弯,忽然停在角落, 他高大的身躯将背后的灯光挡住, 将她藏在了角落里。
谢瓷微喘着气,揪着俞蜃的衣摆。
他往后看了一眼,忽而侧头, 垂眸看下来,那隐隐的压迫感随着他的视线往下,将她兜头笼罩,清淡的香也落下来。
他的胸膛微微起伏着。
和她的呼吸一样。
谢瓷微微喘息着,一瞬不瞬地看着他,问:“你为什么带着口哨?”
俞蜃盯着她略显苍白的脸,那点眼泪被风吹干了,只留下点泪痕,和她湿哒哒的睫毛。他俯身,低声问:“接吻好吗?”
谢瓷耷拉下眼,小声拒绝:“不想。”
俞蜃没放弃,换了个方式:“我有点渴。”
谢瓷呆了一下,有点渴该怎么办,她也没有水给他喝,刚想说话,那凉而软的唇忽然落下来,落在她的眼睫上,轻飘飘的,像雪花。
俞蜃微颤,舌尖咸湿的泪水带着她的温度,划过她颤动的眼皮,喉结滚动了一下,正要往下,忽而被谢瓷推开。
她捂着他的嘴,瞪圆了眼睛看他,支吾着:“...我不解渴!”
俞蜃低着眼,看她在雾气中白的近乎透明的脸颊,薄薄的面皮上像是被染上一层粉色的釉,被水光晕染的眼晃动着。
“为什么不想?”
他问。
印象中,俞蜃不会问这样的话,他向来温柔克制,礼貌而绅士,被她拒绝时很少问为什么,尤其是这样的时刻。
谢瓷没应声。
她感觉自己又变成了麻花,一股面条叫俞蜃,一股面条叫哥哥,缠在一块儿怎么都分不清,她怎么会喜欢俞蜃,又喜欢哥哥呢。
这样是不对的。
她想。
谢瓷垂下眼,悄悄地看着地面,躲开俞蜃的视线,小声说:“我们回去吧,明天还要回洛京,要早起呢。”
俞蜃凝视她片刻,缓缓直起身子,问:“还牵手吗?”
谢瓷:“......”
她灵机一动:“我想吃冰淇淋,要两根。”
十分钟后。
谢瓷一手一根冰淇淋,吭哧吭哧吃得起劲,怕这边融化就舔舔这边,牙还冻着,那边又要化了,又去舔舔那边,手忙脚乱的,腮帮子像被冻住了。
俞蜃一直安静地没说话,偶尔拿纸巾给她擦擦唇角、手指,等走到地铁站,可算吃完了,谢瓷跑去洗了手,一脸愁苦地捂住自己的腮帮子,她要变成冰块了。
俞蜃问:“嘴里冷?”
谢瓷警觉地竖起耳朵:“不冷!”
俞蜃便没再问。
上了地铁,到站回家,一路上谢瓷都很难过,因为不得不承认,她似乎喜欢哥哥更多一点,她不能再和俞蜃接吻、牵手了,也不能一起睡觉了。
为什么会这么难过呢。
谢瓷想不明白。
但她不能骗俞蜃,要和他说清楚,这个念头刚浮上来,谢瓷忽然喊住了俞蜃,他们两人停在家门前。
夜色下,俞蜃看向攥着拳的谢瓷,视线在她低垂的小脸上停留一瞬,问:“釉宝想和我说什么?”
谢瓷低着头,慢吞吞地说:“俞蜃,我有喜欢的人,虽然我记不清他的模样,但他不是你。我们...”
“分手吧”三个字卡在喉咙里。
他的视线像一张网,细细密密地笼罩过来,让她下意识止住话。
谢瓷咬了咬唇,悄悄抬眼看俞蜃,他黑沉沉的眸看着她,眸光平静,似乎刚才说的话没有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许久,俞蜃问:“为什么不是我?”
谢瓷:“他是小疯子,和你不一样。”
说完,久久没有回应,谢瓷不敢看着他的眼睛说这句话,等不到回应,又转着眼珠子去瞧他,那张清俊、斯文的脸,忽然有了变化,他竟牵唇笑起来,眼里浸出她看不懂的温柔,慢条斯理地说:“釉宝喜欢疯子?我也能疯。”
说完,他收了笑,抬步靠近她,抵着她的脚尖,垂眼看着她颤动的睫,声音水云雾一样落下来,让人颤栗:“你喜欢什么样的疯法,有什么样的要求,你说出来,我都能做到。”
谢瓷:“……”
也不是只要是疯子都喜欢的。
两人到家时,王茉莉还没离开,她明明听到门口有动静,等了半天却不见人进来,去门口一瞧,两人闹别扭呢,她偷偷听了几嘴,越听越纳闷,心想釉宝昨晚上看什么电视了?她见两人对着不说话了,轻咳一声,打开门,极其做作地说:“哎呀,釉宝回来了?我正好收拾完,准备回家去,站门口干什么,快进去。”
谢瓷像是找到了什么台阶,瞥了俞蜃一眼,飞快地跑进了家门,一溜烟上楼躲了起来,也不知道在躲什么。
十点半。
谢瓷闷着脸洗完澡从浴室里出来。
她从小就不掩饰情绪,忧愁和喜悦从来都明明白白地挂在脸上,这会儿有心想藏,也藏得不好。
俞蜃拿着吹风机等在外面,黑眸落在她身上,似乎看不到她的无所适从,只问:“釉宝是不是想自己吹?”
谢瓷掀开眼皮,慢吞吞地瞧他一眼,又懒懒地耷拉下眸,小声说:“我想自己吹,晚上还想自己睡。”
俞蜃静了一会儿,说:“还听故事吗?”
谢瓷揉了揉眼睛,她说:“不听了。”
听这细声细气的语气,委委屈屈的,似乎是一个字一个字从喉间往外挤的,再多说一句就要哽咽了。
谢瓷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过分了。
使坏的人先难过起来。
俞蜃放下吹风机,拿起干燥、柔软的毛巾,轻轻搭在她垂落的颈上,说:“先擦干,今晚我睡楼上的书房。”
说完,他带上房门,离开了房间。
走廊内没开灯,俞蜃靠在木墙上,看着漆黑、安静的走廊,他知道,俞蜃快要被抛弃了,她放不下以前的小疯子。
他想被忘记,却又希望她记起来。
原来,他是可以当疯子的。
俞蜃耷着眼,放轻脚步往小书房走。
楼上的书房是谢瓷的影音室,她喜欢窝在这里和他看电影,抱着一袋大大的薯片,缩在角落里,把后背遮得严严实实的,听到可怖的音效好奇又害怕,害怕时就缩到他身边来,明明看不见,也要把眼睛藏起来。
那时的谢瓷,灵动又活泼,看不见对她来说,实在是一件小事。可现在,她能看见了,却不高兴,执着于寻找过去。
俞蜃躺在沙发上,闭着眼想,过去好吗?
过去,他们有彼此,日复一日地住在这水屋里,他上学回来就能见到她,她会对他笑,和小鸟似的吵闹的和他说话,晚上刻木雕、听故事,偶尔出门玩儿,他们总是在一起。
至少在他看来是这样的。
但是他的釉宝,总是等在水屋里。等天亮起来,等天放晴,或是等雨停下来,等了那么久,才能等他回来。后来,他们分开了,她依旧在等,等她可以来找他的那一天,或是等他去接她。
他等到了釉宝。
却没能把她的哥哥还给她。
他是个胆小鬼。
俞蜃想。
他想让她的那双眼睛只落在他身上,想日日夜夜都留在她身边,想抱她、吻她、看她流泪,想了数年,都快要想疯了。这个世界、周遭环境,乃至旁人的眼光他都不怕,却受不了她会怕,会躲,会逃,这双能澄澈的眼,会照出他所有丑陋的模样。
藏起来,别当疯子了。
可是谢瓷告诉他,她不怕。
俞蜃用手背抵着眼睛,深吸一口气,生出一点勇气来,他可以相信釉宝,永远都可以相信她。
她说过的,害怕也没关系。
可以当胆小鬼,也可以变得勇敢。
昏暗的小书房内没开灯,黑沉沉一片,像夜晚的湖面,不知道底下有什么,稍许,幕布上映上画面,光怪陆离的光影无声息的变幻着。
俞蜃冷漠地看着屏幕。
不懂他们的喜怒哀乐,不懂世界的喧闹,不懂自然的鬼斧神工,不懂这日复一日的生活是为了什么。
忽然,门被敲响了。
那动静轻轻的,她在门外小声喊:“俞蜃,你睡了吗?”
俞蜃盯着屏幕看了片刻,没躲没藏,就带着这一脸淡漠打开了门。门外,谢瓷低垂着头,手指揪着睡衣裙摆,一副我做了亏心事的模样。
“...你没睡呀?”
她慢慢吞吞的,也不抬头看他。
俞蜃侧开身,轻声说:“我在看电影。”
谢瓷盯着地板的缝隙看了一会儿,抬头往里看了一眼,幕布上映着一对男女,正处离别之际,相拥着依依不舍。
她生出的那点勇气,悄悄往下瘪了一点。
谢瓷扭捏着问:“我可以进去吗?”
俞蜃“嗯”了声,转身往沙发边走,自顾自地坐下。
谢瓷缓慢地眨了眨眼睛,俞蜃似乎有一点不一样,她悄悄看了眼他的身影,他像一块石头,安静地坐在那儿,不催她,不看她。
为了避免积攒的勇气都跑光,谢瓷踩着拖鞋,啪嗒啪嗒往里走,在寂静的室内显得有些吵闹,她想了想,在俞蜃边上坐下。
“俞蜃,我有话想和你说。”
“......”
谢瓷动了动耳朵,边上没反应,偷偷瞧了一眼,冷暗的光将他的侧脸照得没什么情绪,像南渚迎来了雪日。
“我听着。”
他嗓音凉凉的,听着心里直打鼓。
谢瓷捏紧拳,说:“我们...我们分手吧。”
一片冷寂。
边上的人半晌没个动静,谢瓷想她是不是太直接了,正准备补充点什么,他忽然动了,那修长的手指从缝隙间抽出手机,往上打了几个字。
不一会儿,那手机递到她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