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临:“先锋队伍已经出发了。”
姜小乙顿时紧张起来,道:“那我们走吗?”
李临道:“我们位于中军队列,先锋队伍要先探明路况,清理障碍,然后是前军出发,再然后才到我们呢,至少一个时辰起,等着吧。”他看出姜小乙有些紧张,安慰道:“你不要急,也不用太过操心,行军打仗跟跑江湖可不一样,慢慢适应吧。”
接下来的几天里,姜小乙切身体会了李临这句话的含义。
以往姜小乙走江湖,一切事务都以她个人意愿为主,想怎样就怎样。就算是后来进入侍卫营后,肖宗镜对她也没有过多约束,还是自由散漫。但是在军队里——尤其是在杨亥最精悍的主力部队里,个人的意志被压缩到了极致。在每日寂静的行军过程中,姜小乙的杂思渐渐被磨平,只剩下一个念头,赶快到青州,打赢这场仗。
未时刚过,大太阳天上挂着,大军便开始安营扎寨。
这也是行军与走江湖不同的一点,当初姜小乙跟肖宗镜往返丰州,不分昼夜。但是对于大军来说,必须要在每日天黑之前安顿好营寨。所以即使是杨亥带领的这支身经百战的部队,每日行军也不过三四十里。
姜小乙所处队伍并没有安营的任务,在一旁休息。她默默计算,如果照这个架势走下去,两个月能到前线就不错了……
刚这么想着,肖宗镜从远处主帅大营出来,来到他们身边,命令道:“清点物资,我们今晚离开。”
就这样,在出发五日后,由肖宗镜率领的这支特殊队伍,趁着夜色,从大军分兵,一路南下。
一旦从队伍里分出来,速度飞升。
肖宗镜和戴王山自不必多说,他们选出的这八名手下,都是万中挑一的高手,大家彻夜无休,一天就走了大军十天的路。进了山林后,速度稍微放缓了点,但仍然维持着高强度的行军,不到四日的功夫,就抵达了目的地。
他们选择的路线是从蓬德和柞津中间穿入,一路向下,兜一个小圈,最后从南边进入青州。
戴王山给所有人都备齐了手续,进城过程比姜小乙想象的顺利得多。
众所周知,密狱一直活跃在全国敛财第一线。他们在青州城内经营一家店铺,表面是典当行,暗地里做黑市的货物倒卖。青州重商,需要大笔资金,所以只要缴纳足够的税款,上面对于所有生意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次运进的这十人,都打着“镖师”的旗号,为了通过审查,戴王山疏通上下花了大笔银子,甚为肉痛。
但是,一想到今后能掌控一整座海港,戴典狱又觉得前途一片光明,花多少钱都值得。
顺利进城后,他们前往典当行。
姜小乙一路上观察青州城,她原本以为,一座处于战争中心的城池,必然全员戒备,壁垒森严。可现实情况大大出乎姜小乙的意料,整座城池气氛平常,虽不至于到“松懈”的地步,但也看不出民众有任何特殊的焦虑紧张。这座城市的商业活动非常频繁,大道上商铺林立,物资充沛,人流众多,各种货物往来有条不紊,其繁忙程度比起丰州都毫不逊色。
不过城内也不是全无战争的预兆,每一段街道都有巡逻的士兵,偶尔还有人沿街随查来往行人。
姜小乙等人很快来到位于城西的典当行。
典当行掌柜姓王,四十几岁,留着一撇八字胡,精明强干。他是密狱安排在青州的管事,见戴王山来了,他提前关闭门店,将众人迎入后院,分房下榻,安排吃食。
一切收拾妥当后,天色已晚。
房间内,肖宗镜和戴王山带着属下与王掌柜讨论青州事宜。王掌柜在青州耕耘多年,对此地甚为了解,戴王山直接了当地问道:“周璧和霍天,人在何处?”
王掌柜道:“回大人的话,他们两个处于本营之内。”
说完,王掌柜掏出一张大图,铺在地上。
这张图比流传在外的青州地图详细很多,密密麻麻几千处地点,甚至连各种商铺都在标注之列。
王掌柜指着中央靠北的一处,说道:“这就是周璧的本营。”众人定睛一瞧,这是图上难得稀疏点,标记一个红色圆圈,附近很大范围内都是空白。这说明本营附近已经全部清理干净,没有闲杂人员。
戴王山摸了摸下巴,言简意赅道:“你觉得,暗杀周璧可行否?”
众人看向王掌柜。
这是个一劳永逸的法子,周璧身为贼首,统领全军,他一死,青州军自然土崩瓦解。
王掌柜断然道:“绝无可能。”
戴王山:“哦?”
王掌柜:“大人,非是小的危言耸听,周璧的本营重兵防守,严丝合缝,可以说是无懈可击,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戴王山不满地啧了一声,瞥向肖宗镜。
“肖大人有何想法?”
肖宗镜看着那张地图,沉思片刻,对众人道:“大家赶路辛苦,今夜先行休息。戴典狱,劳驾与我走一趟吧。”
69. 69 你说你没事撩什么闲?
夜渐深。
今夜阴天, 夜空暗淡无光,格外适合探路。
肖宗镜与戴王山换了一身夜行衣,悄悄出了典当行, 前往北边, 一探周璧大营。
青州城夜间巡逻的人较白天多了不少,但也难以察觉这二位当世顶尖的高手。肖戴二人一路潜行, 来到大营附近,上了一座四层高的小塔楼,俯在楼顶向大营望去。
这里离大营还有不远的距离,只见大营外有一圈数十丈宽的保护带, 里外各站了一圈侍卫。再向里才是周璧本部,营寨一圈一圈,层层叠叠,将最里面的大殿团团包围。最外面这圈保护带, 空无一物, 灯火通明,连一抹灰都照得清清楚楚。
“啧……”戴王山撇撇嘴, 看向肖宗镜。“这本营至少有五千人。”
肖宗镜摇头:“不止。”他指向大营两侧,现下一片漆黑的地带。“两边还有驻军。”
戴王山:“肖大人是军伍出身, 带过兵,您看看此阵有没有破绽?”
肖宗镜沉默不语。
戴王山眼珠一转,笑道:“肖大人, 我看那西北侧的防备似乎稍显薄弱?”
肖宗镜转过头, 看着笑得不怀好意的戴王山,淡淡道:“不止西北侧,还有东南方向几个点,防备都有疏漏。但那不是‘破绽’, 而是等待猎物自投罗网的陷阱,一旦踏入,必是全军覆没。戴典狱,你我现在同乘一条船,请你言行之间,务必牢记这一点。”
戴王山点头:“是是是,下官谨记于心。”
今夜这一探,肖宗镜至少弄清楚一件事——周璧的大营轻易进不得。己方只有十人,不说危险与否,一旦打草惊蛇,让周璧加强了防备,那就得不偿失了。
肖宗镜回到典当行,命令众人暂时按兵不动,再多观察几日。
典当行除了王掌柜以外,还有一些干活的伙计,也是密狱中人。肖宗镜让王掌柜给姜小乙他们每人配了一名伙计,往来各商铺之间,熟悉青州城。
姜小乙分到的伙计名叫丁魁,是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这天,姜小乙与他一同运送货物,几条路走下来,她发现这座城池有一个独特之处。
她问丁魁:“丁兄弟,青州城里好像有很多武馆?”
“没错。”丁魁道,“青州军两大人物,一个周璧,一个霍天,此二人一个重商,一个重武。”
姜小乙:“怪不得这里到处都是商铺和武馆。”
丁魁:“在这座城里,商人和武者最受推崇。江湖上很多武人为了争得一席之地,都投奔了青州军。这里不看出身,只要有本事赚钱,有能力杀敌,就能获得地位。有权势诱惑,青州军的战力自然强悍。”
他们说着话,路过一个热闹的场所,这是一座庞大的楼宇,装潢华丽,丈高的大门向外敞开,门口密密麻麻挤满了人。
姜小乙仔细观察一番,这里壮年男子居多,大多都是习武之人。
她问道:“丁兄弟,这是什么地方?”
丁魁道:“这是青州军自设的武楼,只要能经过里面的考验,就能得到‘武者令牌’。”
姜小乙:“‘武者令牌’?那是什么?”
丁魁:“就是青州军对武者的一种认可。只要拿到牌子,每月都有大笔俸银可领,还能分到奴隶。”
姜小乙奇道:“青州城还有奴隶?”
丁魁:“当然有,大牢里有大量战俘和犯人,都是奴籍,拿到牌子随便认领十个,还可以开设武馆,受赐女人。总之,只要拿到武者令牌,就等于在青州做成了‘人上人’。”
突然,人群一阵骚动,一道红呼呼的影子从武楼里飞了出来,啪唧一下摔在地上。姜小乙起初以为这人一身红是因为穿着红衣,后定睛一瞧,才发现是血把人染红了。这人像是被凌迟了一样,身上无数处刀口,血肉模糊,当场毙命。
不多时,楼里走出一个文士模样的人,手里捧着厚厚的本子,抻着嗓子冲众人道:“我念到名字的进楼去——”
他一个个念,人群中的人一个个往里走,不一会功夫,又进去了几十人。
地上的尸体很快被清理走。
姜小乙望着地上残留的一滩血迹。
丁魁道:“楼里都是周璧的近卫,身手高超,杀人不眨眼。青州城内以强为尊,比武死人是很常见的事。”
姜小乙:“那还这么多人上赶着进楼去?”
丁魁:“当然了,现在世道艰难,对于这些人来说,这可是个一步登天的机会,不管多危险,都值得一搏。”
姜小乙微微蹙眉,此城风气,当真令人叹为观止。
他们几日活动下来,熟悉了青州城的各项规矩,行动也更为自如了。
而戴典狱自打出征以来,一直被各种限制,如今也已到了极限。某日傍晚,他嫌王掌柜准备的饭菜太过寡淡,当场摔了碗筷,说什么也要去外面酒楼吃,美其名曰要加深对青州城的了解。肖宗镜怕他惹事,带了几个人,跟着他一起去了。
戴典狱让王掌柜引路,来到青州城最奢华的酒楼——玉仙阁。他于大堂落座,叫了满满一桌子的酒菜。戴王山很大方,做东请客,侍卫营的人也跟着沾了光,好酒好肉吃着,忙着犒劳自己。
只有肖宗镜,仍是粗茶淡饭,默默观察周围。
夜幕刚刚降临,玉仙阁正是最热闹的时候,满堂都是商户和武者,灯火璀璨,觥筹交错,气氛火热。
美貌的卖唱女抱着琴,扭着屁股穿梭堂中,她路过姜小乙这桌,被戴王山一把拉住。
他丢给她一块碎银,道:“来首小调,给爷助助酒兴。”
女子柔声道:“这位爷,妾是要去那边的。”她看向前方,在大堂最里面,摆着一个大台子,张灯结彩,周围的店伙计忙来忙去,好像正准备着什么。
戴王山捏了一把歌女的屁股,懒洋洋道:“那是什么啊?”
歌女道:“爷连这都不知道,是第一次来玉仙阁吗?那是仙人台呀,是我们店自设的擂台,每晚都有。”
戴王山:“哦?赢了有什么彩头?”
歌女笑道:“您若赢到最后,店里做东请您这一桌,还有好多稀罕物相送呢。”
戴王山:“稀罕物?有多稀罕啊?”
歌女指了指擂台旁,伙计们搬来搬去的箱子。
“今晚有徒良果,爷吃过吗?”
“没,那是什么东西?”
“是柔佛国的一种果子,珍惜得很,味道十分奇特,又香又臭,软糯糯的。”
戴王山挑眉:“又香又臭?”
歌女强调道:“没错,又香又臭,这东西大黎没有,您不信也正常。”她脱开戴王山的手,看着他俊朗的面孔,心中喜欢,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爷如果不喜欢这些东西,有别的要求,也可与掌柜的提。您可以自己打擂,也可以派随从上,只要赢到最后,一切都好说。”
说完,扭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