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明花作——Twentine
时间:2021-05-22 10:32:05

  
  就好像是有谁等在白云外。
  
  身旁有人挤来,姜小乙腰间一咯,低头看去,是那把如今已归她所有的,从南海夺来的银色短刀。姜小乙愣了愣,再也看不下去,转身离去。
  
  葬礼结束,朝廷开始论功行赏。
  
  原本主帅必是头功,但现在杨亥死了,这头功空了出来,各方势力毫不意外开始争夺。
  
  有人提议给肖宗镜,被刘行淞一派阻止,他们列出肖宗镜两宗罪过,一是杨亥遇刺与他“擅离职守”不无关系;二是侍卫营内出了叛徒,放走了朝廷要犯,他作为首领理应担责。又有人恰时指出,十人小队早期能够进入青州城,靠的乃是密狱的暗线,戴王山或可受此头功。这论调一出,杨严一派又不愿意了,里里外外挑刺,一众臣子吵得脸红脖子粗。
  
  最后,还是肖宗镜主动向永祥帝请罪,不要封赏。
  
  一次朝会从早开到晚,最后众人协商来去,这头功竟莫名其妙落在了郭技头上。据他所言,他在南方小城血战丹木基,所率军队损伤惨重,险些全军覆没,浴血拼杀之下,才最终取得了胜利。
  
  姜小乙站在杏树下。
  
  五月了,一树嫩绿,看起来倒是欣欣向荣。
  
  她觉得,这次回来后,侍卫营安静了许多。这很奇怪,明明徐怀安以前话也不多,他的离开却带来如此大的变化。
  
  所有人都像私下商量好一般,绝不在肖宗镜面前提及徐怀安三字。如果是以前的谢瑾,定会对此事大发雷霆,但因为谢凝的消失,他的话也变少了。
  
  姜小乙看见很多次,肖宗镜独自坐在营房中,桌上放着待理的事务,和一盏清茶。他经常分心,看着茶水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戴王山倒是活跃依旧,他找到姜小乙,接连催促她有关观果的事。姜小乙明确告诉他:“现在我真的没办法,我的人不见了。”
  
  她没有说谎,这次姜小乙回京第一件事就是去找达七。
  
  但达七不见了。
  
  姜小乙自然不知道,达七离开天京城已经几个月了。他担心文鉴成父女,当初从韩琌那问到他们的下落后,不久便出发了。
  
  后来姜小乙又去找徐梓焉。
  
  然后她惊讶地发现徐梓焉也不见了。
  
  绿柳说,他也走了几个月了。
  
  夜幕降临,姜小乙立于朱雀大道,周围人流窜动,灯影绰绰。她恍然发现,原来世间许多的缘份,都在命运不知不觉的操弄中,烟消云散了。
  
  立夏过后,天越来越热,燥热的暖风带来了两个不好的消息。一是藏匿许久的钱蒙终于有了动静,他离开深山,带兵向齐州进发;二是南方发生了瘟疫,中心似乎是一座叫洛水的小城。
  
  消息传到天京,满朝文武的注意都放在钱蒙身上。
  
  众人都认为,齐州尚有驻军,还能撑一段时日,朝廷只要立即派兵驰援,钱蒙便是腹背受敌,定不久矣。
  
  这次朝会只分出一点时间给洛水城。
  
  据说这次瘟疫与水源有关,郭技与丹木基决战洛水,死了太多人,尸首堵住河道,无人处理,加之今年天气又出奇的热,尸体纷纷腐烂,污染了源头。
  
  “陛下不必担心。”上奏官员说道,“丰州驻地已经派兵将瘟疫区域围住,任谁都不能出来。”
  
  永祥帝道:“围住?”
  
  “陛下,青州刚刚结束战争,若传来瘟疫,再生动乱,朝廷恐怕分身乏术。围住疫区,不使病气蔓延,乃为上策。”
  
  永祥帝:“那疫区百姓……”
  
  官员顿了顿,道:“启禀陛下,瘟疫目前影响三城,都是弃城,民众所剩不多。”
  
  永祥帝沉默许久,缓缓道:“减免此地赋税,发放钱粮物资。”
  
  官员:“是。”
  
  说了几句,又回到了钱蒙身上,最终讨论的结果,乃郭技领主帅位,带兵前往齐州。
  
  下了早朝,肖宗镜回到侍卫营,意外地遇到了戴王山。
  
  戴典狱笑眯眯道:“下官来找大人讨杯茶,不知大人赏脸否?”
  
  一张方桌上摆了两盏清茶,戴王山还真品了起来。
  
  “肖大人怎么没去兵部?”
  “我为何要去兵部?”
  “自然是讨论出征之事。”
  “此次出征,我不会随行。”
  
  戴王山一顿,笑道:“肖大人还真是放心郭将军啊。”
  
  肖宗镜不言,戴王山看着他愈瘦的脸颊,淡淡道:“你是想去洛水?”
  
  肖宗镜挑挑眉,道:“有时候我甚至觉得,这满朝上下,最了解我的人就是你。”
  
  戴王山叠着腿,晃了晃手中的茶盏,忽然冒出一句:“肖大人,我有没有跟你提过,其实我爹也做过官。”
  
  肖宗镜:“哦?”
  
  戴王山:“不过与令尊肯定没法比,我爹只是个小小的村官,管百十户人家。我爹跟我不一样,是个又蠢又笨的老好人,所有村民都能骑在他头上。我九岁那年,庄稼歉收,村民不愿缴粮食纳税,逼着我爹少报各家田亩。我爹不敢,他们就在我家门口倒泔水和粪便,每日每夜又哭又闹。后来我爹实在没办法,只得答应。在他前往县城的那日,我偷偷去了闹事的一家,剥了他们一家六口的人皮挂在村口的树上。等我爹回来的时候,每一户的粮食都已准备好了。那年灾荒,靠着我爹存粮分粮,硬生生撑过去了。”
  
  “肖大人,”戴王山的手指点在桌面上。“现在大黎就是那个村子,洛水就是那一家六口,下官的意思您能明白吧?”
  
  肖宗镜嗯了一声。
  
  戴王山看了他片刻,站起身,他走到门口,侧过脸,沉声道了句:“肖宗镜,你是真不适合当官。”
  
  肖宗镜忽然哈哈两声大笑。
  
  “肖某自然是比不了戴典狱。”他靠到椅子里,举起茶盏,好像敬酒一般。“本朝吃满,没准还能坐个连庄呢。”
  
  话中有话。
  
  戴王山嘴角一拉,拂袖离去。
  
  肖宗镜望着敞开的大门,笑容渐浅,许久许久都没有动。
  
  不多时,门口探出一颗小小的脑袋。
  
  姜小乙扒着门边,小心看过来。
  
  “大人……”
  
  肖宗镜勾勾手,姜小乙走进屋。
  
  “大人准备去哪呢?”
  
  “洛水。”肖宗镜轻声道,“没人看管,丰州官员不可能给灾民发放钱粮物资。”他放下茶盏,看着对面那盏已经凉了的茶,又重复了一遍。
  
  “我要去洛水。”
  
  
 
 
 
 
89.  89   emmmm……
 
  姜小乙顺理成章与其同行。
  
  他们走得很急, 肖宗镜到底放心不下前线战事,计划半月之内将疫区钱粮发放完毕,然后由洛水直奔齐州。
  
  他令周寅和李临先去齐州待命, 他与姜小乙赶往洛水。
  
  离开的那一日, 姜小乙又一次站到外院的杏树下。深宫的风吹落片片绿叶,姜小乙凝视着叶子落在地上, 再环视这安静的侍卫营,忽然感觉有些陌生。
  
  肖宗镜从营房出来,二人一同离去。
  
  走到门口时,姜小乙忽然感觉身后有声呼唤。她回过头, 暖风吹起,灿烂的日光洒在青石地上。姜小乙灵识不满,看这世间本就与常人不同,在这一刻, 她感觉到这营地在与她告别。
  
  “……小乙?”
  
  姜小乙回眸, 肖宗镜等在前方。她心中忽生慌乱,说道:“大人, 要不……我去丰州监督发粮,您直接去齐州吧。”
  
  肖宗镜:“怎么突然说这个?”
  
  姜小乙也不知道。
  
  肖宗镜笑道:“耽搁不了几日的, 放心吧。”
  
  姜小乙担心的不是这个。
  
  她担心的是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他们快马加鞭,花了六日赶到丰州, 将粮食物资备齐, 押往洛水。平定了青州,南方一带较为安稳,他们一路颇为顺利,没遇到什么阻碍。
  
  洛水和周围的两座城都被驻军围了起来, 范围很大,肖宗镜找到驻军将领,询问瘟疫情况。
  
  据这位将领所言,此次病疫乃是血疫,不过比预想的轻很多,血疫不易传播,感染的多是些身子骨较弱的老幼妇孺,死者十之四五。
  
  “而且城中似乎有个颇有本事的郎中,救了不少人。”
  “郎中?”
  “没错,是之前抓住的从洛水逃出来的人说的,好像是个和尚。”
  
  肖宗镜点点头,将粮食按照三座城池的民众数量进行分配,亲自前往边界发放。
  
  前几天,根本没有人来。
  
  肖宗镜有些奇怪:“城中已经没有余粮了,他们为何不来领粮?”他思忖片刻,又道:“是不是我们离得太远了,他们看不到?小乙,你去挑些身强体壮的年轻士兵,将粮车再向前推一段。”
  
  这次他们离洛水城只有不到百丈距离,城墙上偶尔出现的人影都看得清清楚楚,可还是没有人来领粮。
  
  肖宗镜蹙眉道:“到底怎么回事?”
  
  姜小乙望着空荡荡的大门,轻声道:“大人,把粮食放下,让士兵退后吧。”
  
  肖宗镜恍然。
  
  他们把粮食放到城门口,这里还堆积着许多已经腐烂的尸体,姜小乙无意一瞥,见到一具穿着鹅黄色裙子的女尸,因那裙摆颜色过于鲜艳,不禁微微一愣。
  
  “不要靠太近。”肖宗镜把她拉了回来。
  
  姜小乙:“没事的,他们不是说了,年轻力壮的不易得这病。”
  
  肖宗镜:“你算年轻,哪里力壮了?”
  
  姜小乙撇撇嘴,却也无处反驳。
  
  放好粮食,他们重新退到百丈外,这里刚好有一间由驻军临时搭建起来的茅草棚。肖宗镜命其余士兵全部退回防线外,他与姜小乙等在小屋内,观察城门情况。
  
  一直到第二天傍晚,才有一个人鬼鬼祟祟从城门出来,试探着拿了一袋粮食,又匆忙跑了回去。
  
  姜小乙道:“有人拿粮了!”
  
  这一幕落在肖宗镜眼中,却明显沉重了许多。
  
  “他们害怕官兵,”他低声道,“百姓不信任朝廷。”
  
  姜小乙:“开了头就好了,有第一个就有第二个!”
  
  果不其然,第二天一早,他们发现粮食少了很多,很多民众都趁夜将粮取走了。
  
  肖宗镜稍稍放下心来,说道:“再等两天,粮食取完我们去下一座城,全部发完就可以前往齐州了。”
  
  就在他们认为此次发粮要顺利完成之时,事情发生了变化。
  
  命运与他们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那夜,肖宗镜坐在小屋的木桌旁,借着昏暗的油灯,正在看齐州地图。姜小乙躺在简陋的木板床上,昏昏欲睡。她歪着头,半睡半醒的视线刚好对着肖宗镜的后颈,她眯起眼睛看了好久,慢慢坐了起来。
  
  “大人……”
  
  肖宗镜回头,姜小乙愣愣道:“你脖子上是什么……”
  
  “脖子?”肖宗镜有点奇怪,伸手摸了摸,忽然觉得后颈有些痒,不禁抓了抓。姜小乙下了床,走到桌边。肖宗镜手掌张开,指尖沾着血迹。姜小乙靠近了看,发现他脖子后面起了一块铜钱大小的圆疹,他刚刚轻轻一抓之下,整块皮竟然都掉下来了,血流不止。姜小乙忙撕开衣裳帮他包扎。
  
  “大、大人……?”
  
  肖宗镜倒是镇定许多,一顿之下,迅速拉开姜小乙,道:“你先离开这里。”
  
  姜小乙声音打颤。
  
  “大人,这、这这……这该不是,该不是……”
  
  肖宗镜笑道:“放心,没事的。听我的话,去边界军营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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