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珰——翦花
时间:2021-05-23 09:45:53

  邵恩这一回得见周太后的面,是下了血本的,听了刘德的话后他便决定破釜沉舟,将所存巨资都拿了出来打点门路。
  傅恭收了他五百两银子才情愿替他传话,见了周太后的反应,傅恭大为庆幸自己一开始没有替邵恩说话,不然这下老娘娘势必连自己都恼恨上了。拿了邵恩那么多银子,他当然不会真叫人把邵恩打死,只象征性地叫人举着棒子吓唬了邵恩几下,将他赶跑了。
  以万贵妃的身份,是她不想搞事则以,想搞事就有本事在后宫翻云覆雨。清宁宫里也早有她的耳目,邵恩被轰走后不足半个时辰,万贵妃便听说了消息,一时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哗哗的。
  张嬷嬷也陪着她笑,问她道:“这下都齐活了,便通知淑妃娘娘,准备送蓉湘走吧?”
  “别急呀,”万贵妃好不容易止住笑,拿来丝帕擦着泪道,“我还没玩够呢!”
  她忽然发现,做个搞事的奸妃原来这么好玩!原先那么多年都老老实实做缩头乌龟,真是太浪费自己这身份了!
  黄赐,就是从前供职乾清宫,后来梁芳外调,便被调到昭德宫做了副总管的那个宦官,在前两年曾极力恳求汪直帮忙,让他再调回乾清宫去,在昭德宫他被段英师徒欺负得太狠,待不下去了。
  汪直是不喜欢请托人情那一套,但也视情况而定。他看出黄赐这人人品还算端正,其实比段英师徒都要正派,便也有心帮他一把。但是乾清宫的职位空缺不是想要就有的,汪直就求师父帮忙,给黄赐在司礼监谋了个职位,离开了昭德宫。
  黄赐文化学得还不错,人也勤奋,在司礼监干了一年多还挺让怀恩满意,如今也已升职为太监了。对汪直,黄赐自然是感恩戴德,巴不得有机会回报他几分。
  这天邵恩离开清宁宫,灰溜溜地逃回住处,刚翻出药酒擦抹了一阵头脸上的伤处,外头忽然来了个陌生的小宦官,声称他师父请他过去说话。
  能拉门下的宦官都比邵恩地位高,邵恩不明所以,就跟着小宦官离开住处,又进了宫城。在一处僻静的夹道拐角上,他见到了身穿大红蟒袍的黄赐。
  “你认得我么?”黄赐似笑非笑地问他。
  邵恩打量着他:“请恕小的眼拙,认不出爷爷。”
  “我叫黄赐,早先在乾清宫当差,后来在昭德宫当了几年副总管,如今是司礼监的随堂。”
  三个地方都是如雷贯耳,邵恩赶忙施礼恭维。
  黄赐止住他道:“时候紧,废话咱就别说了。我听说你的事儿了,那种事找太后老娘娘不顶用,就该直接找皇上。”
  邵恩一听两眼就亮了,“咕咚”一声跪了下来:“爷爷帮了我,小的将来必不忘你的大恩大德!”
  黄赐笑眯眯地拉了他起身:“不必客套,等你的事儿成了,咱就是自己人了,你叫你干闺女别忘了有我这一号人,将来提携几分,也便成了。”
  邵恩点头如捣蒜……
  转过天来,正赶上皇帝招了万贵妃到乾清宫去,俩人一块儿进了晚膳,正对坐在次间炕上闲聊呢,乾清宫总管太监陈祖生进来奏报道:“禀皇爷,外头来了个宦官,说有极其紧要之事,无论如何要面见皇爷禀告。”
  皇帝跟周太后的第一反应一样:“哪儿来的宦官?”
  “说是御用监的。”
  “御用监的能有什么大事来报给朕?”
  “皇爷恕罪,老奴问他他不肯说,只说这事重要得很,务必要见了您才说。老奴寻思着他大费周章跑来乾清宫奏报,说不定真有什么特别紧要的事,老奴不敢耽搁,便来报给您听。”
  其实邵恩对陈祖生全都说了,还特意托他先去跟皇帝说上一遍,以免像见周太后时那样不被接受。但陈祖生以不知真假不敢传话为由拒绝了。
  汪直调来乾清宫这几年,陈祖生也跟他相处融洽,有时说笑起来,别人都说他们就像亲祖孙两个。若非顾念着怀恩的关系,陈祖生就差真认了汪直做孙子了。是以一得万贵妃差人传话,听说事关汪直,陈祖生就乐得相助。
  陈祖生今年六十多岁,已有些龙钟老态,这般做出有点老糊涂又格外谨慎的模样来,半点破绽都没。
  皇帝听得皱眉:“你也是老人了,怎这点事还不能决断?朕跟前也是什么人想来便可以来的?”
  万贵妃在一旁劝道:“反正这会儿闲着无事,您就叫那人来,听一听是何要事呗。说不定还真有几分紧要呢。真要无关紧要,咱就当解闷了。”
  皇帝这才道:“罢了,那就叫他进来吧。”
  万贵妃还作势起身:“我是不是回避一下的好?”
  “不必,”皇帝摆摆手,“朕不信他还真能说出多重大的事来。”
  邵恩被周太后砸出来的伤才养了一天,头脸上的淤青比昨日刚伤着时还要重,青一块紫一块的。今天来前他特意找御用监管库的人要了一盒香粉,厚厚地涂抹了一脸,勉强盖住伤处。
  他一进来,皇帝见了便想:这人怎这么白?莫不是生了白癜风?
  继而闻到一股浓烈的脂粉香气,皇帝不禁蹙起眉,先对邵恩有了个极恶劣的第一印象。
  万贵妃也是头一回见到邵恩,看出他满脸白,就想起昨日听说的他挨周太后砸的事来,一时她差一点都没忍住笑出来。
  等见完了礼,被容许开说了,邵恩便将昨日跟周太后说的那一套又讲了一遍。蓉湘就在启祥宫里,这事他没法说谎,为免皇帝也像周太后那样心疼纪娘娘,他极力淡化了一下蓉湘进入启祥宫这方面的内容,说的好像蓉湘只是去那儿住下,与纪娘娘从没见过面似的。
  说的过程中,邵恩还时不时挑衅似地朝万贵妃瞥一眼,意思是:我来告发你了,你完蛋了!
  万贵妃端然稳坐听着,手指不断摩挲玩弄着一只粉彩陶瓷手炉,一丁点的不安都没。
  皇帝听完了,皱眉向万贵妃问:“他说的都是真的?”
  万贵妃有点懒懒地回道:“差不多吧。”
  没等皇帝再问,邵恩先道:“原只听说贵妃娘娘善妒,小的还没信过,如今才知竟是真的!”
  皇帝嫌恶地瞥了他一眼,要换个御前侍奉的宦官这么随便插话,他就要开口降罪了,看在邵恩是个不入流的小虾米,他才懒得计较,连降罪都懒得降。
  万贵妃怡然自得地接口道:“是啊,我就是善妒。正正经经选进宫来的宫妃,我都当姐妹敬着爱着也就罢了,什么猫儿狗儿也塞人进宫来争宠,这种人我容不下还有何奇怪?”
  “你接他的话干嘛!”皇帝觉得她给了邵恩的脸,反倒是丢了皇家的颜面,“我问你,他说的那小姑娘真跟汪直有意思?”
  邵恩又想插话,被陈祖生一个眼神狠狠制止。
  说到这儿万贵妃就恢复了一脸笑意:“是啊,您看您也想不到吧,汪直那孩子大了呢,蓉湘那姑娘见了他两面便瞧上他了,频频主动讨好他,倒是汪直总躲着人家不乐意,好不容易到了这几天,态度才松动了点。这其中趣事不少,回头我细细讲给您听,保准您也听得乐。”
  邵恩都听傻了:她怎这么有恃无恐?难道她跟汪直算计皇上的女人,不会惹皇上动怒?那怎么可能!
  “这倒是难得。”皇帝脸上也带着笑,真的是丁点怒气都没。
  邵恩终又忍不住道:“皇爷,汪直曾来找过奴婢,他早就知道蓉湘是要献给您的人,这般还要勾搭人家,不就是……就是有意跟您对着干么?他哪里把您放在眼里了?您纵是不治他的个重罪,也当尽快喝止他,把蓉湘接过来吧。”
  “闭嘴!朕如何做,还轮到你来指手画脚?”皇帝沉下脸喝道。
  邵恩赶忙连连磕头:“奴婢不敢,皇爷恕罪,奴婢就是看着本是您的人叫个奴才截了,替您不平。”
  皇帝冷笑了一声:“‘疏不间亲’的道理你都不懂?汪直是天子近臣,朕对他信重有嘉,会为区区一个女子便降罪于他?其他宦官可以找对食,汪直又何须例外?既然他看上了那小姑娘,朕这便做主,叫他与那姑娘即刻成亲好了!”
  什么!邵恩呆若木鸡,万贵妃终于再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皇帝的性子她再了解不过了,他也像寻常男人一样喜好美色,但绝非一个重色之人,在他眼里,世上比美色更重要的事多着呢,其中一项,就是他的自尊。
  漫说他没见过蓉湘,就是见过了,发现蓉湘已经跟汪直两情相悦,皇帝也会端起自己的高傲,成全那两人,不可能自贬身价跟汪直去抢人。
  尤其是,人都是越在自己在乎的人跟前,就越重视形象。皇帝再如何渣,睡过再多女人,万贵妃还是他心里一等一的女人,邵恩还觉得能当着万贵妃揭露这事是个绝好机会,没成想正因万贵妃在旁,皇帝才更受不了这样被他小瞧——
  朕就是那么见色起意的人?要沦落到跟一个小太监抢女人的地步?!人家是以天之骄子自居的呢,哪儿能干出那么没品的事!
  高傲的人行事风格就是:宁可把脸打肿了,也得充成胖子,不能叫人看穿了。而人家皇帝自认为阅历极其丰富,不信真有什么叫自己看一眼就走不动道儿的绝世美颜,所以——根本不存在需要打脸,朕生来就是胖子!不需要抢小太监的心上人,朕也不缺美女!
  邵恩呆愣了一阵,仍不甘心地道:“皇爷,要不,您看一眼蓉湘再做计较?”
  看她一眼就要改主意?皇帝觉得这是平生自尊被人践踏得最狠的一回。
  他不耐烦道:“你当真不开眼,朕之所以尚未治罪于你,都是看在你干闺女即将做上汪直媳妇的份上,治了你未免叫他俩难做,不然哪容你在御驾跟前放肆乱讲?你快滚出去,再叫朕知道你生什么事端,必然取你狗命!”
  邵恩还想再恳求什么,却被陈祖生的眼神吓住,很快便被两个宦官连拉带拽地弄出门去。
  万贵妃劝了皇帝几句别跟不入流的俗人计较,然后笑道:“说起来,汪直都还没有宫外的府邸呢。娶了媳妇都不知放在哪儿好。”
  皇帝点点头:“有理,这事好办,前阵子还刚抄没了两名贪官的家宅,就叫他自己去挑一处先住着吧,算是朕赐给他的。上回李神棍的案子破了,朕还欠着他一份赏赐呢!”
 
 
第98章 奉旨出宫   接蓉湘出宫这回事,连汪直自……
  接蓉湘出宫这回事,连汪直自己都觉得云里雾里的。
  他才刚做了决定没几天,忽然李唐差人叫了他去启祥宫,告诉他说,太后老娘娘知道了蓉湘的事,大发雷霆,下令叫人立刻送她出宫,所以他的慢慢来计划要终止了,需要及早把蓉湘送出去。
  汪直觉得好生奇怪:关老娘娘什么事?
  蓉湘倒是兴奋异常,好消息竟然来得这么快!
  李唐叫汪直赶快想好地方安置蓉湘,汪直只好说,那就先住到师父那儿去吧。
  怀恩早就有自己的私宅,但一年也回不去几次,只留着一家三口的仆人管日常打扫看门。他不回家汪直也就没机会跟他回,与那一家仆人都不熟,汪直觉得贸然把蓉湘托付给他们,也不是什么好主意。
  他便又考虑干脆先到覃昌家去,有李质媳妇在那里接应,应该好些。蓉湘是去哪都无所谓,一听说立马就能出宫了,她高兴得什么似的,活像只小麻雀。
  李唐忍不住笑骂她:“你个小没良心的,出去了就不容易见着我了,敢情你这么舍得我!”蓉湘这才消停了。
  他们这边还没定下主意呢,万贵妃忽然差人送来消息,告诉他们稍安勿躁,再等两天。
  汪直才发觉,好像是万贵妃在搞事。关于万贵妃的计划,李唐也只是稍有体察,不知详情。
  然后等了一天,到了次日晚上,汪直竟忽然被宣到乾清宫里接了皇帝的口谕,要赐他府邸,让他迎娶蓉湘回家。
  没错,皇帝用的就是“迎娶”这个词。汪直自己决定了把蓉湘领出宫,心里都还从来没对她用上过“娶”这个字。听完皇帝的口谕,他就懵逼了,然后就看见一旁的万贵妃在捂着嘴笑。
  这算不算皇上赐婚?汪直觉得好荒诞。
  虽然被赐了府邸,那是罪臣罚没的宅子,锁都锁了好几个月了,空中还飘着闹鬼的传说,总也不能直接拎包入住。但蓉湘总是要尽快出宫的了,汪直就还是决定,先让她住到覃昌那去,跟翠芝作伴。
  那两位师父都还不知道他谈恋爱的事。汪直专门挑了个怀恩跟覃昌同在司礼监正堂办公的时候,登门汇报。
  怀恩正手执狼毫,誊写着一份圣旨,一手端正刚直的行楷字,好似印刷的一般整齐漂亮。听他站在书案前刚说到“今天有件事要对师父说”,就止住没声了,怀恩抬眼望他一下:“那就说呗。”
  汪直抬手指指他手里的毛笔:“您先把笔搁下,听我说完了您再接着写,成吗?”
  怀恩轻笑了一下,继续写自己的圣旨,慢悠悠道:“凭你也能说得出什么惊人言辞吓着师父?”
  既然这样……汪直便道:“师父,我最近……那个……要奉旨……娶个媳妇。”
  “啪嗒”,怀恩手里的毛笔掉了,咕噜噜地滚了半尺多远才停下,一张好好的圣旨专用绢帛毁了。覃昌在一旁单手托着茶盅刚喝了口茶在嘴里,“噗”地一声全喷了,呛得连连咳嗽。
  汪直看着他心想:你至于那么惊诧吗?你徒弟娶媳妇比我还早呢!
  为究竟把蓉湘安置在哪儿,怀恩与覃昌还“争宠”了一番。覃昌听说需要自己帮忙,一口痛快答应,怀恩却说:我徒弟的事怎好麻烦你?还是住到我那儿去吧,怕家仆们不可靠,我派两个宫里小火者去帮忙不就成了?
  覃昌又说:你家里常年没人住,连点人气都没,叫一个小姑娘孤身住进去,人家夜里睡觉都睡不安稳。
  怀恩:有什么不安稳的?我那儿前头还是和尚庙,有正经和尚时常念经,最最安稳不过。(汪直:……)
  见他俩都快吵起来了,汪直赶紧劝架:其实也就暂住十天半月,住哪儿都行。
  他觉得还是到覃昌家去理想,但看这意思又怕师父不满意,就有意妥协,最后反倒是怀恩让步了:也罢,汪直跟李质那么好,就叫她们小妯娌两个先去亲近亲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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