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再来时,果儿总会缠着他,向他炫耀自己新背下来的诗文,新写的大字,皇帝欣喜地发觉,儿子终于有了跟自己亲近的意思,也便很顺畅地接受了果儿的投诚,分了些精力给果儿。
看似是个皆大欢喜的趋势,李唐在一旁看着,却总会觉得心疼:身为皇家的儿子看着金尊玉贵,哪儿想到在自己家里还得争宠。
她觉得这种想法说出来万贵妃也不见得理解,就趁着一回汪直来的时候跟汪直说了。
汪直名义上是有“家室”了,可送走了蓉湘,他自己还一样住在乾清宫直房。那天安置好了蓉湘之后,他当天就回宫来了。这之后的日子,他反倒比娶媳妇之前见媳妇的次数还少。
其实皇帝还好心给他放了一个月的“婚假”,但汪直觉得,本来蓉湘住的也不是他们自己家,他又还没想好怎么去过婚后生活,还是继续保持原貌更自在一点。这些日子他白天照旧到司礼监给师父当秘书,偶尔出去看看蓉湘过得如何,晚上都回乾清宫过夜。
那之后头一次再来看李唐和万贵妃时,还曾被她们打趣“春宵一刻值千金都舍得耽误”,他也是一脑门子的无奈。
果儿这回事终归是件烦心事,李唐一开始没好意思拿出来烦他,直至事情都大体过去了,她才向汪直吐了槽。
汪直一听便想:皇上那个大猪蹄子,多生了个儿子这种好事也能让他生出幺蛾子来!
李唐忧虑道:“万姐姐的主意看似不错,可我却仍不安心。现今桂儿还小也就罢了,以后俩人都懂事了,要还来这么在父皇跟前争宠,可怎么好?”
汪直想了想,道:“这事包在我身上,我定能帮你解决。”
次日他就跑去司礼监找了怀恩,把来龙去脉照实一说,怀恩听完,不动声色地问他:“看样子你已然有主意了,先说来听听。”
汪直道:“依我看,果儿眼看就六岁了,不算小了,不如及早知会外廷,请商大人他们联名上书,求皇上行立太子大典,毕竟现今有了两个皇子,就是果儿不乱想,也难保有外人打什么鬼主意。
另外也更重要的是,该尽快让果儿开蒙读书,他之前虽然一直有养娘教着读书写字,毕竟那还是不算真正的读书。等有真正的老师教给他圣贤道理,让他明白是非对错,眼界随之宽了,自然就不去乱想了。”
教育小孩子,给他树立起正确的三观,让他自己学会分辨是非对错,才是根本,比给他灌输什么大道理都更有用。
怀恩特别特别赞同他这想法,不禁笑道:“没想到啊,你那么看不上圣贤书,倒也明白这样的道理。”
汪直挠着头傻笑:“嘿嘿,其实徒儿也没那么质疑圣贤,只不过觉得活人不能读死书,应该学以致用,对圣贤不能盲目追捧而已。”
成化十一年的冬天,皇城里的人比往年都要忙碌,筹备完了皇次子的满月宴之后便要筹备百岁宴,在此期间还不能忘了万寿节、冬至节和过年,没想到皇上忽然又下令,叫他们筹备立太子大典,相关人等一时叫苦不迭。
腊月里,礼部与司礼监联合主持了立太子典礼,期间也为太子朱佑樘选好了老师和伴读,准备一开春便叫太子开蒙读书。
有了万贵妃和李唐暗中调整策略,皇帝终于不再觉得自己像个外人,也开始享受到天伦之乐。有一天他逗果儿说:“你看你这两位母妃,哪个模样更好看?”
果儿看都没看那两人一眼,冲口回答:“蓉湘最好看!”
嗯?皇帝没想起蓉湘是谁。李唐有点尴尬,万贵妃却自然笑道:“蓉湘是人家特意送进宫来献给皇上的美人儿,比我俩模样美,是自然的。”
皇帝才知道说的是汪直那个小媳妇,一时也有点怅然:早知道还是趁那时看上一眼啊,现在后悔也晚了……
第100章 御赐新居 蓉湘一开始跟翠芝相处得并不……
蓉湘一开始跟翠芝相处得并不好,理由很简单,蓉湘太漂亮,翠芝压力太大。
用她对李质的原话来说就是:“原以为我也算是个美人,跟她一比,简直没脸见人了。”
她不好意思提,其实身在暗门子尼姑庵那时,她也被当做个潜力新人培养呢,为此挨得打骂都比小姐妹们要少些,以美女自居活了十多年,一朝看见蓉湘,自信就被打击成了碎末末。她连看都不想看蓉湘一眼。
好在蓉湘一点也没有女神的架子,反倒早早练就了曲意讨好人的本事,没过多久,便把翠芝哄高兴了。
对她们两个这些纠葛,李质是一丁点都不能理解:女人家怎会连这都能当个事儿?看汪直长得多好看,我就从没为此讨厌过他!
汪直则只能理解一半:早就听说两个美女之间不可能建立友谊,可是,她俩怎后来又好了呢?
蓉湘和翠芝的友情升温,有很大的原因是同命相连。俩人都是差一点沦落风尘的女孩子,一说起来就是——“当初训练我的那个老虔婆别提有多恶心人了”“哎呀我那个也是啊”、“学弹某某小曲儿好难我手指头都磨破了”“哦原来你也学过啊”,特别有共同话题,而且大家半斤八两,谁都不用担心对方看不起自己,统一阵线别提多好结成了。
两人成天亲亲热热地腻在一块儿,一开始还分两个院睡觉,后来干脆连住处都搬到了一起,白天夜里都不分开。
翠芝因刚来时被托付给厨房的聂大娘照管,这几年跟着学了不少烹饪技巧。蓉湘从文学艺术到理财女红都多少涉猎,却唯独没学过烹饪,于是很快迷上了这份新手艺,成日跟着翠芝和聂大娘学艺。
一个月下来糟蹋了不少食材,倒不是因为蓉湘手艺差,她天生聪慧手巧,学这种技术类的东西都很有悟性,上手没多久就做得像模像样。只是她瘾头太大,喜欢起来就从早到晚地做,产品数量明显大于府上人口的食量(本来人口就不多),做太多了,难免要有扔的。那阵子连附近邻居外加街头乞丐都享用到了不少汪夫人的手艺。
每一回汪直和李质来看她们,都会得到一大桌子菜肴的盛情款待,聂大娘负责亲自报菜名:“这是蓉湘包的虾饺,这是翠儿炒的百合……”等都介绍完了,菜都已经凉了一半。
汪直觉得这样下去终归有点太打搅覃昌了,覃昌从前还时不时回家来住两天,自从蓉湘来住,就干脆只住司礼监直房。李质或许跟师父不分里外,汪直却觉得不落忍,就紧盯着自己的新宅子修缮状况,以期及早入住。
那户宅子还不是一时半会儿能修好住人的,因雨季时无人管理,主屋屋顶渗水,房梁多处被泡糟,需要大修。
宦官们多与锦衣卫、五城兵马司等武官衙门来往密切,汪直这两年宫里宫外、直接间接交下的朋友不少,都没用他提,就有个五城兵马司的军官嗅到风声,跑来主动请缨帮他找泥水班子修房子,连银子都不要他掏,令汪直头一遭实实在在地感觉到自己跻身特权阶级的行列。
没想到房子修了一个多月,眼看快要竣工了,风声忽然吹到了皇帝耳朵里。皇帝一听,原来朕赏给汪直那座宅子那么差劲?太糟糕了,赶紧叫人另找一处更好的给他,这回决不能再是连房梁都要换的破屋子!
御笔一挥,汪直搬家。只苦了那个拍马屁没拍成的军官,汪直也是哭笑不得,还是坚持把请工匠的银子补给了他。
皇帝这次没再赐给他罪臣家宅,或许也是忽然意识到那种宅子风水不好,怕把他的第一福星给带累了。这回他叫人从内库里拨了一笔皇家私房钱,直接去买了一幢私宅给汪直。
皇帝亲自拨款买宅子给宦官,这种事从前也不是没有过,但成化朝却是头一例,算得上一份极高的殊荣。一时间风声传遍京城,很多从前没听说过汪直大名的人也都被惊动了——原来宫里有个汪公公,才十多岁的年纪,就有了一等一的圣宠。
“你知道外头的人这阵子都怎么传说你的么?”一次见面时,蓉湘笑着问他。
“就是议论我圣宠颇隆呗,还能有什么?”汪直自己也听说了一些。
蓉湘使劲憋着笑道:“竟然有人说你,年少貌美,是皇上的私宠。”说完就笑弯了腰。若非出宫后的这些日子跟他混得更熟了,知道他不会为这种荒唐传闻动气,她还不敢这么直接告诉他。
汪直听后果然毫不生气,但也没她觉得那么好笑,只搔着头说:“哦,其实换做我忽然听说这种事,说不定也那么想。”
其实上辈子见到皇帝对汪直宠信有嘉的史料,他都曾往这儿想过,一个未成年的小宦官能有多大本事,为啥能叫皇帝那么信赖呢?自然是“情义”最说得通。
现在想想,真是天雷滚滚……
成化十二年的春节,汪直是和蓉湘、李质、翠芝以及怀恩和覃昌一起在覃宅里过的,一家子人同桌吃了年夜饭,一块儿聊着天、吃着当时还算名贵的烤红薯守岁,每个人都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和其乐融融。
但除了当夜守岁到凌晨后随便歇了一觉之外,汪直还是及时跟着怀恩和覃昌回宫去住了,跟蓉湘在同一屋檐下过夜,他还是一时不好接受。
皇帝后来新买的宅子比之前那座更令汪直满意,之前那座虽然有点破,却因是贪官府邸,处处透着官场腐败的气息——院子足有七八进,后头还有花园,占地之广,格局之大,在整个京城里也算名列前茅。
宦官的家宅从来都讲究低调,一些想摆谱的宦官也都是去城外建大宅子,没有敢在城里就这么拉风的。就是当年的王振都不曾有。
汪直觉得自己住那样的宅子也太惹眼了。大概皇帝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后买的这座就低调多了,只有三进,住宅区在主院之外只还有两座小跨院,整体格局跟覃昌那座宅子差不多,汪直觉得这样才理想。
皇帝还很贴心地对他说,听说宦官都喜欢在家宅门口盖座庙,你想盖的话就自己去盖吧。
汪直才不会想把自己家伪装成个寺庙,就像覃昌师父家那样,住个低调的小四合院不就挺好的吗?最好地段清净,也没什么人来往,平日种种花,养养猫狗,在院里整棵大树,扎个秋千,摆个躺椅,他跟蓉湘坐在树底下吃着西瓜聊着天,想想就美滋滋。
可是以他现今的身份,已经不是想低调就能低调的了,新家还没等搬过去住,向他预约要来温居的人就排起了长队,除了宫里宦官之外,就都是锦衣卫、五城兵马司以及京营的武官们,一个文官都没。
汪直以后开展工作还用得上这些人,不好太过不近人情,就顺应形势,在看好了宅子、定好入住日期之后,就在搬家当天摆了宴席,请这些人大吃大喝了一顿。
面上的工作虽做了,汪公公还是那个耿直的汪公公,宴席间有人涎着脸劝酒,他一摆手:“酒量浅,不能喝。”有人提议听说新夫人貌若天仙,请出来让大伙开开眼界,几乎所有人都跟着起哄凑趣,汪直依旧是一摆手:“不行。”
能给的面子给你们,但谁也休想蹬鼻子上脸。
众人私下里有的说他果然是御前头号红人,年纪不大架子倒大,也有人说他正因是年纪还小,不通人情世故,还有人说他自来性子刚正,对谁都这样。有人赞有人贬,汪直统统不在乎,一切只依着自己性子来。
古代的请客宴席一般都开在晚上,极少会在中午。今天刚搬过家来汪直就去操办宴席去了,蓉湘入住主屋,因避着前边的客人也不好到处参观,只趁天黑前大略看了看后宅部分。
本来还曾有人提议叫那些宦官和武官们的夫人也都过来赴宴,见一见蓉湘,也陪她热闹一番,汪直却没答应。他自己懒得热闹,蓉湘更不喜欢热闹,尤其她特别讨厌被陌生人盯着看的感觉,就算是陌生女人,也很讨厌。两人一拍即合,不请女客。
汪直赴宴的时间里,蓉湘就自己呆在主屋里拆礼物。这是难得巴结汪直的机会,每个登门的宾客都送了礼物来,还没多少人了解汪直与夫人的喜好,就只能是尽可能送值钱的。
那些宦官们尚有些文化好的,送些名人字画之类,蓉湘见了,就合计着能挂在家中何处,武官们都是粗人,送的都是金的玉的宝石的,总之怎么看着贵重怎么送,其中有摆件,也有不少给汪夫人的首饰。
这下才是投了蓉湘所好,打开一个盒子:“哇好大的蓝宝石!太美了!太华贵了!简直眼睛都要闪瞎了!”“哇好大颗的珍珠!太美了!太华贵了!简直眼睛都要闪瞎了!”……
其实在此之前,汪直已经为她买过不少首饰,但喜欢的东西谁嫌多呀?那绝对是越多越好,把自己埋了才最好啊!而且她还不像汪直那么眼光刁,只要是贵重又漂亮的东西她都喜欢,来者通吃。
汪直在前头应酬客人还总担忧蓉湘自己会寂寞无聊,浑不知蓉湘点了好几个烛台,独自一人在屋里拆礼物,每拆到一样贵重首饰就抚摸着陶醉半天,非但一点都不寂寞,还兴奋得不得了。
汪直回到主屋时,一掀帘子就觉得金光耀眼,屋里点着十来根蜡烛,蓉湘坐在炕上,头上插戴了一堆金簪子,脖子上套了三个金璎珞,两手各戴了七八只金镯子,怀里还放着一堆金手炉、金熏球之类,整个儿一个金人!
“咦,你这么快就回来啦?”蓉湘朝他一笑,“我还当你们得喝到后半夜去呢。”
汪直看她笑得露出白牙,便指着她笑道:“你再镶颗金牙,就更配套了。”
蓉湘听出他调侃的意思,蹙眉道:“怎么了啊?”
汪直在一旁找了找,才从一只箱子里拿出个圆镜,双手端到蓉湘面前照给她看。蓉湘刚是看见一样好看的就往身上戴,全没多想,这时看见镜子里的金人才察觉形象何其好笑,“哎呀”叫了一声,赶忙把身上各样金子卸下来。
汪直拿过礼单来,坐到椅子上翻看着,还不停在忍不住笑她。
蓉湘卸货完毕,见他在看礼单,便问道:“这些人送的礼物如此贵重,你收了会不会有麻烦啊?”
汪直故意道:“说不定哦,要不咱们把这些金子宝石都退回去别收了,如何?”
蓉湘面对华丽珠宝急剧降智,脑子都要停转了,听他这么说,就抱了一大捧金首饰低头抚摸着,蔫蔫儿说:“不该收的当然就不能收,不过纵是要送回去,也得明天了吧?今晚就别急着装盒了,让我多摸一摸也是好的。”
汪直点头道:“嗯嗯,那没问题,今晚你就抱着它们睡觉吧,留神别叫簪子扎着就成。哦,还要小心别一翻身压坏了哪个,不然退回去叫人家一看金凤凰都叫你压扁了,一猜就猜到是你抱着金子睡觉来着,终归是有点丢人,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