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之,你看看,这就是你心爱之人。”
季潼忽然觉醒,挣扎躲开他,“何沣!”
藤田清野捞她回怀里,“不要任性。”
季潼使足了力气朝他打,“放开我!”
藤田清野没有一点反应,任她挠着自己,宠溺地笑道:“晚之,不要闹。”
何沣被白鞭控制,动弹不得,“你放开她!”
“小日本,小鬼子!你滚开!别碰我!”
藤田清野皱起眉,“晚之,别这么跟我说话。”
季潼转身就要往何沣扑去,又被拉了回来,她竭力挣扎着,藤田清野叹了口气,“晚之还是不肯接受我,跟从前一样,满眼满心都是你,怎么办呢?”
何沣忽然卸下斗篷,扯开衣服,拔出安魂钉,随着剧痛,他的力量也逐渐恢复。他猛的挣开白鞭,朝藤田清野扑了过去,“你找死!”
藤田清野没有防备,被他打至墙外,何沣跟着追了过去,白鞭还在他的手里,何沣怒吼,“还不滚过来!”
白鞭像条灵活的蛇游回他身边,被何沣控制狠狠打向藤田清野。
藤田清野受伤,立马遁形藏于黑戒之中,他一时恢复不了,看着躲在废弃箱子后的高田修一,忽然现身,将他提了起来,高田修一吓得瞪大眼睛,“爷爷。”
话音刚落,他被摔到楼下,魂魄升了上来,被藤田清也抓住。
“爷爷!不要,我是”
藤田清野不顾他的求饶,未待他说完,便将他生食。
什么祖孙亲情?不过是养的傀儡,他连自己的姓都不愿给他。
季潼被震的失去意识,何沣抱着她想要送回到身体去。藤田清野食了处鬼,很快恢复力量,朝他们追去,白鞭嗖的飞过来捆住他的手脚。
何沣看向他,“你残害多少生灵,今日我就将你就地正法!”
白鞭越勒越紧,藤田清野挣扎不得,痛骂,“连你们也要帮他!还想继续受他压制!”
白鞭有意识,忽紧忽松。
藤田清野趁机挑拨,“我可以放你们出来!杀了他!你们就自由了!”
白鞭忽然松开他。
藤田清野使了全身力打向白鞭,顿时缕缕恶灵争相飞出,狂乱地朝何沣冲去。
藤田清野趁他被缠住,抓住季潼,“你既然不愿跟我走,那便和我永远融合在一起吧!”
何沣被恶灵缠身,挣脱不开,看他吸着季潼的魂,忽然发狂起来,将余下两根安魂钉拔出。
顿时,他七窍冒着浓浓的黑气,翻滚着,逐渐环绕周身,十个指甲全变成了黑色,再次化为厉鬼,朝藤田清野扑了过去。
他的手伸进他的喉咙,把尚未融合的季潼掏了出来。
藤田清野被他扼住,忽然发出尖厉刺耳的长笑,“你拔了安魂钉,你拔了安魂钉!哈哈哈哈哈哈,我得不到,你也得不到,哈哈哈哈哈!”
何沣完全失去控制,徒手生生将他撕碎。
安魂钉是十一殿用来压制鬼魂最厉害的魂器,比魂鼎威力更甚,不可自行拔取。刚才似是回光返照,很快,何沣魂力退散,奄奄一息。
白鞭破损,不断飞出恶灵。季潼飘在半空,被凶气弥绕,他将她送远,用仅存的力量封住白鞭。
起初,他便是用来炼魂鞭的厉鬼,熬过了魂鼎几十年,幸留得一命,多活了几十年。
可终还是祭了魂鞭。
……
季潼昏睡两天才醒过来,睁开眼看着明亮的房间,被光刺得挡住眼。
周歆赶紧拉上窗帘。
“你终于醒了。”周歆肿着眼,“潼潼,潼潼。”
季潼拿开手,看着上方发愣。
周歆握起她的手,“潼潼,你说句话。”她拉她,晃她,可她却没一点反应,“潼潼,你跟妈妈说句话。”
季潼看向她,突然流下眼泪来。
周歆急忙帮她揩掉,“怎么哭了,孩子,别哭。”
季潼握紧她的手,“妈妈。”
“妈妈在,妈妈在这。”
“我好难受。”
周歆摸着她的头,“妈妈去找神婆,她就在隔壁,你等着,一会就不难受了。”
周歆跑了出去。
季潼捶着胸口,泪流不止。
所有的感情、回忆塞满了她的大脑。
快要炸开了。
【找个机会杀了我】
【何沣,你看,下雪了】
【上过床,掀完盖头,我这一辈子就是你的人了】
【等战争胜利,如果你还没回来,那我就不等你了】
【不怕我杀你?】
【你让我所有的信念都崩塌了】
【你长高了】
……
……
一九三六年,七月。
南京的夏天热的像个蒸笼,也不知哪里的树上趴着知了,没完没了地叫了一早上。
店里的风扇坏了,昨个送去修,到现在还没有送回来。谢迟被屋外的嘶叫声吵得半睡半醒,迷迷糊糊拿着只小团扇慢悠悠地扇着热风,额头上扑了层细碎的汗珠。
因为翻来覆去,绾着的长发松散开,连木簪都竖戳戳地掉在地毯上。
她穿着黑色旗袍,不管是什么时候,黑色总显得沉闷,这本就不舒服的天,看上去叫旁人也跟着觉得捂得慌。
谢迟喜欢穿黑色,从夏天旗袍到冬天大衣。头上要么插着发簪,要么绑着白布带、或者黑的,别人奇怪,有时会问上两句。
前些年,她答的是:守丧。
可这一年两年三年过去。
还守着丧?
她便又说:习惯了。
远处的知了终于不叫了。
楼下的阿如又喊了起来,“老板!”
“老板!”
阿如穿了皮鞋,踩得楼梯咚咚响,“老板,有客人。”阿如推开门,探进来半个头,“醒了吗?老板。”
谢迟翻了个身,腹部的团扇掉在地上,她慢悠悠坐起身,将它拾起来丢在一旁,手撑着椅子站了起来,耷拉着眼皮懒洋洋瞧着她,“叫魂呢。”
……
第44章 再相见
阿如把门大开,掀起帘穗儿,笑着道:“看上去有点眼熟,好像是个老顾客,点名要找你呢。”
谢迟捡起木簪,随意将头发绾上,有气无力地往楼梯下走,“男的女的?”
“是位先生,戴个紧巴巴的软呢帽,挤得一张脸像个大泥盘子。”阿如跟在后头,压低笑声,“好笑的很。”
谢迟见了在楼下等着的客人,面不改色地走过去,“您好,有什么需要?”
“我要定制两件西装,两件衬衫,不要西裤,半月内赶着用。”
“款式、布料有什么要求?”
男人随意指了款架上的,“就这样的。”
“那先给您量身?”
“不急。”男人在店里转一圈,挑了块口袋巾,又问:“你这里有怀表吗?”
“有的,楼上请。”
谢迟带他上楼,打开柜子拉出抽屉,将里头的怀表拿了出来。阿如跟上来,站在旁边看着。
谢迟见男人满头大汗,不停地咽口水,忽然问了句:“您要喝点什么吗?”
“那就麻烦了。”
“咖啡还是茶?”
“凉水吧,这天太热。”
“您能喝冰吗?”
“那最好了。”
谢迟与阿如说:“你去隔壁拿点冰块来,多要点。”
“欸。”
阿如下楼去了。
脚步声远,男人才抬眼看她,“你该换个自己人了。”
“不好找。”
“我申请帮你调派一个,随便找个茬换掉她。”
“算了,先这样吧。”谢迟手指摩挲着一根表链,“她的手艺好,我都赶不上,人勤快,一个人顶两个,省我很多事。”她抬眼看着男人,嘴角轻提了一下,“你也知道,我不太好相处,换个人不知道又得磨合多久。”
男人笑了笑,“行吧,你要用人就跟我说。”
“嗯。”
“说正事。”男人提起箱子,小心打开,“差点拿命换来的。”
“这么多。”
“这是一部分,你先准备着,明天我再把剩下的送来。”
“你别来了,我去找你,老地方。”
“好。”
“本来是要与老周交接,三天了,他不知所踪,怕是出了什么事,所以我才来找你,我还有其他任务,要离开南京,怕是又得让你跑一趟。”
“现在关口查的这么紧,我一个人怕是不容易送进去。”
“所以我的意思是你先去北平找肖先生。”
“好。”谢迟找了个箱子,将它们一一挪出来。
男人掏出手帕擦了擦汗,“昨天昊业银行死了个日本员工。”
谢迟轻轻“嗯”了一声。
“‘嗯’是什么意思?”
谢迟摘了烧尽的香,去抽屉里拿上根新的点上,漫不经心地说道:“太久没动手,无聊,杀一个助助兴。”
男人沉默地瞧着她。
谢迟清了清掉落在案上的香灰,看他凝重的表情,唇畔勾起笑意,“说着玩,还真信啊。”
“没纪律。”
“我又不是正儿八经你们的人,谈什么纪律。”谢迟撩了下弯弯曲曲的细烟,“小鬼子半夜偷偷画地图,画到我门口了,他自己循着死味过来,我有什么办法。”
“慎行。”
谢迟轻飘飘地看着他,敷衍道:“知道。”
男人打量她这细长的手指,“不过你这拿绣花针的手使起刀来还真是一点不含糊。”
“小声点。”
说着,阿如端着冰水来了。
谢迟拿出一块怀表,“这一块比较适合您,雅致,内敛。”
“就它了。”
阿如将冰水放下,“您的水。”
男人点头,“谢谢。”
“您客气。”
“去帮先生量身吧。”
“好。”阿如为他让路,“先生您请。”
……
谢迟在火车上睡了一天,醒过来的时候天色昏暗。
她头有些痛,倒了杯酒喝下。两杯下肚,精神许多。
谢迟握着空杯头靠着窗,看外面缓缓滑过的风景发呆。她是每天都要喝酒的,哪怕只来上一口,也算了了今日事。
离开山寨那半年里,她老做噩梦,梦到在遍地尸骸里爬不出来,醒来也觉得慌,时间混乱似的,分不清现实与梦境,非得来上两口才能清醒一下。慢慢便养成这么个臭毛病。
她轻叹口气,放下杯子,忽然想起那个小土匪来。
这一晃,都五年多了。
那时,尸体都被烧的面目全非,分不清哪个是哪个,一块块、一具具全被她堆到一起。下了山,活活累的昏在一条沟里。
再醒来,她身上的钱财被人掏走了,那可是跟四哥借的活命钱啊。还有何沣先前给她买的玉坠儿耳环,本来要送一对给宋婉当结婚礼物,现在人死了,只能塞给她的尸体。剩下四对揣在怀里,原本想留个念想,或是日后应急当了,如今也不见了。就连那把驳壳枪也一并被摸走。
这下好了,男人死了,钱也没了。
她坐在沟边思考一番,要不再上山把那耳环拿来?宋婉手上还套着个金镯子呢,走运没被鬼子掏去。应该值不少钱。
随即,她捶了自己一拳头,心里骂了声:死人的东西都想,做个人吧。
浑身上下就剩一把何长志送的刀,上头镶了块宝石,怕是贼人不识货,才没一同顺走。虽然这是在山寨留下的最后一件东西,虽然何沣死了,虽然,她对他动过心,可情怀不能让她饱腹、活命。
谢迟毫不犹豫地将它当掉,换了点钱。
镇上不少日本人,谢迟不敢明目张胆到处跑,那日宴席日本头子见过她,她得赶紧离开。
现在谢家不要她,何家被灭门,苏州是唯一的希望了。
时运不好处处倒霉,致安画院关门了,杨知致举家搬迁。谢迟又白跑一趟。
可车到山前必有路,谢迟遇上一个老裁缝,要去上海开店,正好缺个学徒,她没什么更好去处,便跟着去了。
她不想在一条路上扛死,画画相对来说还是虚无缥缈的事,没有名气,画卖不好,倒不如多门手艺,也好谋生。她白天跟着老师傅学裁衣服,赚些微薄的薪水,晚上回去接点小画单子卖,日子逐渐好了起来。
那日,老师傅让她跟着小厮去给一家主人上门量身。是个风趣的富太太,不停地与她拉呱。谢迟不喜欢聊天,僵硬地配合答话。几个回合下来,太太觉得她无趣,便闭了嘴。
量完身,太太让她自行离开,没让仆人领着。
从走廊过,谢迟注意到墙上挂着许多画,她多看了几眼,最终伫立在一副半尺的油画前。
“喜欢?”
谢迟闻声看去,廊头立着一位戴着眼镜的青年,气质好,长得十分斯文。谢迟顿时想起薛丁清来,文化人的儒雅劲还真是大差不离。她并没有惊慌,与他淡淡道,“不好意思。”
“不用道歉。”
肖望云看向她手里提的箱子,“你是来给我母亲量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