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田野雄忽然大笑了起来。
藤田清野皱起眉,屈辱难忍,“您笑什么!”
藤田野雄喝了口汤,“你终于有点男人的样子了。”
“我在和您说安全区的事!”
“坐下,注意你的态度,无论是对长辈还是长官。”
藤田清野缓缓松开拳头,“抱歉,失礼了。”
藤田野雄夹了块饭团给他,“既然他们救了你,那么为表示感谢,你今天就带人送点粮食去吧。”
藤田清野有些难以置信,“真的?”
“先吃饭,稍后我会安排。”
“是!”
……
藤田野雄信守承诺,让他带了四百斤大米、两百盒罐头与一些药品送去鼓楼医院。他还天真地以为劝动了父亲,没想到藤田野雄另有谋算,安排了一个摄影师跟着他,拍下日本兵的“亲民”画面。
暴行!伪善!欺骗!
叫人无地自容,藤田清野恨不得找块布把自己从头套到脚。
医院接受了食物与药品,此刻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由于粮食匮乏,很多人营养不良,进而产生各种疾病。这么多物资可以解决很多问题,尤其是现在粮米市场全被日军垄断之际。
时至今日,大多数难民最初带来的粮食几乎都已经吃光了,有些靠粥厂一日两次分粥度日,有些实在忍不饥饿的,不顾生命危险回家取食物,大多数都在寻找食物的路上被日本兵杀掉。一些人为了分到一些大米,去抢劫、偷盗,甚至不顾原则为日本兵干活,做烧饭洗衣这样的事。
谢迟仍在金大附中附近的户外诊所待着。
藤田清野纠结了许久,还是决定去见她一面。
难民们刚听到日本兵的军靴声,就像见鬼一样纷纷四散。转瞬,眼前一片空旷。
藤田清野让跟着他来的几个日本兵在远处等候,独身前往诊所。
李医生连正眼都没给他,唇线紧绷,不悦地回棚子里写病历。
谢迟低头清理着注射器,也没有理他。
“你叫……晚之。”藤田清野带了个布口袋,一直拎在手里,他举起给她,“我给你,带了些,吃的。”他见谢迟拿着扫帚去清扫地面,跟了上去,“有水果,糖果,巧克力,饼干。”
“拿走。”
藤田清野跟着她转,“我没有,恶意,我,想帮助,你们。我会让,他们,不再来,骚扰你。”
谢迟直起腰凉凉地看着他,“你能让他们不骚扰所有中国人,滚出南京吗?”
藤田清野微低下头,“我还,不能够。”他立马又抬起眼,坚定地说,“不过,我会,努力的。”
谢迟继续弯腰清扫,“我起初有猜过你或许是日本人,商人,或者是过来生活的平民。”她自嘲地冷笑一声,“没想到看走眼了,还是个军官呢。”
“我还不正是,我,刚来到,南京。”他急得话说不清楚,努力解释着,“我没有,杀过,中国人,我希望我们,能够,和平相处。”
他见谢迟对自己不理会,平静了一会,又问道:“那你,为什么,没有,没有杀掉,我?”
“我们和你们不一样,中国人不杀平民和俘虏。”谢迟扫开他脚边的针套,“或许你们会把这种善良当做懦弱,愚蠢。”
“没有!”
谢迟看向远处的日本兵,第一次见他们这么规律地站在这里,像个笑话,“搜查残兵,多么冠冕堂皇的借口,如果可以,你们怕是想杀掉全中国的人,奸-淫全中国的女人吧。”
“不是!不是的。”他虽予以否认,却无法不直面这些赤-裸-裸的现实,“对不起。”
“如果一句对不起,就能得到几十万亡灵的原谅,那么屠杀未免变得太简单了。”
“我会,尽力弥补。”他举起手,“请你,先收下吧,谢谢,你对我,的照顾。”
“拿走吧,我不要。”谢迟走远了。
藤田清野没办法,朝一个小孩走过去。
小孩是孤儿,躲到柱子后,藤田清野蹲下来,掏出布袋里的饼干,“给你吃。”
小孩不敢接。
他悬着手,“拿着吧。”
跟队的摄影师赶紧跑过来拍照,咔嚓一声,藤田清野转头怒斥他一声,“不要拍了!”
这一叫,把小孩吓哭了,嚎啕着跑进人群。
藤田清野不敢再上前,束手无策地将布袋放在地上,“我没有,恶意。”
他缓缓退回去。
那摄影师又要偷拍,藤田清野抢过他的机器摔了个稀巴烂,“你再拍我让你和它一样!”
摄影师低下头。
藤田清野走到诊室门口,看着里头的谢迟,“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就找我。我叫,藤田清野。我会派,两个士兵,保护医院,你不用,担心,回去吧。”
李医生睨了他一眼,嗤笑着低下眼,继续写字。
藤田清野见他们不理自己,默默离开了。
李医生听着军靴声远去,扔了笔,“这小鬼子看上你了?”
谢迟没有回答。
“小谢。”
“嗯。”
“你要不还是把头发再剪短点吧。”
“不用。”
“真他娘的一点没看出来,居然是个军官,早知道就一刀砍死他。”他自言自语着,郁闷起来,“当兵的为什么一点痕迹没有?难道是个文官?”
谢迟抱着箱子到他面前,“人已经救了,后悔也没办法,与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不如出去干活。”
……
藤田清野刚出安全区,就被藤田野雄的人带到了城外。
一路上,遇到很多被绑在十字架上的中国男人,被日本兵当成活靶子用来练刀,他阻止的了一个、两个、三个,可阻止不了满城的日本兵。
藤田野雄没穿军装,着一身深蓝色武士服,腰间挎着两把刀,正掐着腰看向远处的树。
藤田清野走到他身后,“父亲。”
不远处的一排十字架上绑了三个男人,藤田清野看着他们问道:“您要做什么?”
藤田野雄转过身来,“这是三个中国士兵,在地下室躲到了今天,早上刚被我们的士兵抓出来。”藤田野雄示意让身后的士兵为他送上一把刀,“对与一切妄图抗日的军队都要予以消灭。”
藤田清野看着这把熟悉的刀,陷入沉默与彷徨。
“这是你毕业时天皇赐予的,拔-出来,跟我过两招。”
“父亲,我”
“拿起来!让我看看第一名的实力。”藤田野雄拔出刀来,“不要笔握久了就忘了自己曾经是个拿刀的。”
藤田清野握住自己的刀,他已经三年没有碰它了,可一握起来,手感还是那样的熟悉。
……
第72章 离开了
“你的身体里流着藤田家的血,我们家族的男子,不该柔弱无能,而应该充满血性。”藤田野雄背起一只手,“我会让你一只手的。”
未待藤田清野反应过来,他已挥刀而下。
藤田清野闪身躲开。
“拔刀!”又一刀横砍来。
藤田清野以刀鞘挡开利刃,“父亲!”
藤田野雄丝毫不手软,刀尖划过他的左脸,颧骨处顿时现出一道血痕,留下倒“山”形的鲜血。
“男人身上就该带有刀疤!你现在的样子简直像个漂亮的瓷娃娃!”藤田野雄刀刀相逼,“剪掉你的头发!像个军人一样!”
藤田清野不断躲避,始终不愿拔刀。
藤田野雄挥砍几刀,停了下来,以刀撑地。他唇线紧抿,严肃地看着儿子,“你赢了我,这三个人就交由你处置。”
“真的?”
“让我看看你的实力。”藤田野雄发出一阵骇人的猿叫,朝他斜劈过来。
藤田清野甩了刀鞘,刀光一闪,迅速挡住他的刀,他单手运刀,仍是不太熟练,不过学过的刀法铭记在心,稍使两下便运用自如,身如轻燕地躲着父亲的锋刃。
藤田野雄刀刀落空,反而笑着道:“速度可以,不要再躲了,还手吧!”
藤田清野认真起来,他侧身对着父亲,双腿分开,上身微微前倾,双腿缓缓曲起压下,右手执刀背于身后。他观察着父亲的步伐,稍显老套,极易猜到动势,从刚才的那几刀来看,他的速度稍显迟钝,只有爆发性的力量比较具有压倒性。
藤田清野目不转睛地观察着他的刀光,眼神隐隐透出些阴骛,恍若完全变了个人,满是对胜利的渴望。
他的刀法很凶,这完全拜于上学时他的老师所赐,他不想与父亲过多迂回,只想丝毫不伤地一招击败。
藤田野雄换了个握刀姿势,右肘曲抬执刀,左臂伸长绷直,使刀背落于左手虎口处。稍露攻势,依譁藤田清野上前两步,趁其不意,刀尖划地,从下至上运来,又快又准,打的藤田野雄还未反应过来,刀已脱手,落在了地上。
藤田野雄手被震得微抖着,立马稳住手腕,满意地笑起来,“我老了。”
藤田清野拾起他的刀,低下头送过去,“很抱歉。”
“不愧是第一名,放下三年还能做到如此。”藤田野雄拍了下他的肩,“如果当年坚决让你进入陆军大学继续学习,你一定会成为和你哥哥一样优秀的帝国军人。不该纵容你所谓的爱好、理想,让你变得软弱、过分仁慈,是我的错。”
“父亲,我不喜欢战争,我希望”
藤田野雄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立马打断:“我希望你能正视你现在的身份,从踏入这片土地开始,你的身体和灵魂只属于天皇,你要做的就是为大日本帝国开疆扩土。”
藤田清野沉默无言,他这半长的头发刮着脸边的血,滑出道道血线,配上惆怅的眼神,使这张脸上散发出一种野性的枯美。
藤田野雄突然抬起手,用大拇指揩去他脸上的血迹,“疼不疼?”
藤田清野摇头,“不疼。”
“我只是过于着急,希望你能尽快把思想转变过来,伤到你,我也跟心疼,对不起。”
藤田清野立马低下头,“父亲不要这么说。”
藤田野雄忽然捂住胃。
藤田清野紧张地抬起头,扶住他的手臂,“您怎么了?”
“我老了,身体也大不如前,不能时时刻刻照料你,现在你哥哥也不在了,美知又是女孩子,你是我们家唯一的希望。”藤田野雄覆上他的手,“清野,希望你不要怨恨我,试着理解我的用心,将我们家族的荣耀继承下去。”
藤田清野咬紧牙关,他最不能承受不住的就是家人的示弱,这让他立马心软起来,“对不起,让您劳心了,请您保重身体。”
“过几日我要离开南京,你跟我先去一趟上海,然后你就去山东吧,你现在需要立军功。”他握住儿子的手,“我们回去吧。”
藤田清野看向不远处被蒙住双眼的三人,“父亲,那他们?”
“说好的,你赢了,交给你处置。”
“谢谢父亲。”藤田清野招下手,示意两个士兵放开那三个人,押送着往远去。
藤田野雄搂着他的肩往车子走,“走吧,带你见一个朋友。”
……
另一边,松岛将尸体踹进沟壕,吉川叹了口气,“说的放掉,你又杀掉他们。”
松岛踢了踢松软的泥土,“你也傻了,这三个可是中国兵。”
吉川蹲在草丛边,点上根烟,朝他勾勾手指,“听说昨晚有人见到鬼了。”
松岛淫-笑一声,“女鬼吗?漂亮吗?”
“你杀了这么多人,你不害怕吗?”
“我才不怕,再说,就算害怕也应该是藤原还是害怕,他砍了四十九个人,我才杀了十七个。”
吉川看着三具尸体,缓缓吐出烟,往上兜了兜枪,“真倒胃口,回去吧。”
……
藤田清野派在医院的两个士兵并没有起作用。
晚上,又一队日本兵冲了进来,掳走了两名护士,还杀了个男人。
男人没死透,身中数刀,威尔逊医生立马进行手术。
他的下-体被砍掉一半,谢迟端着盘子站在旁边,看着血流不止的伤口,手微颤着。
医生按住她的手,“要不要去休息一下?”
谢迟摇摇头,“不用。”
手术进行到半夜,救回了男人的性命。
外面有个独眼的小姑娘抱着枕头站在走廊,谢迟疲惫地蹲下来,“怎么不睡觉呀?”
小姑娘摸了摸她的脸,什么也没说,跑回了病房。
谢迟靠在墙边,摁着眉心站了会,又直起背打起精神开始工作。
……
第二天,藤田清野接到鼓楼医院出事的消息,一早就赶了过来,闹得满医院都恐慌起来。
他找到谢迟,“你没事吧?”
藤田清野着一身军装,连头发也剃了,和外面那些杀人如麻的鬼子没什么两样。看着这一幕,谢迟又悔恨起来,即便他现在还有几分人性,可在日本武士道精神与军-国-主-义思想的影响下,有几个人能一直做个柔软的小绵羊?
真该砍了他。
“请你别再来找我了。”
“很抱歉,两名,护士,已经,送了回来。”
谢迟见房里的病人吓得埋头,走出病房,站在走廊上,“他们需要休息,请你离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