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吱,阿吱——Uin
时间:2021-05-25 07:23:09

  谢迟弯下腰,看着襁褓里的婴儿,这么小的一个,也不知是男孩还是女孩。
  她从前是不喜欢孩子的,可不知打什么时候起,看到他们就想摸一摸,抱一抱。也许是因为何沣,也许是因为到了年纪。
  谢迟看了会,与海因兹摆了下手,便离开育儿室。
  ……
  天微亮,医院就忙起来。
  难民中爆发了传染病,一个个腹泻呕吐,这是意料中的事情。南京城现在尸横遍野,大小河流也被腐烂的尸体污染,而城市自来水从沦陷时便停了,依靠河水度日的人们现在只能忍受饥渴,可仍有些不忌讳的还在喝河里的水。再加上难民营人多,卫生做的不好,粪便堆积如山,各处的垃圾堆便达数米高,一个人得病很快便传染开。
  医院床位本就稀缺,如今又在外面开设几处户外诊所。男医生少,做义工的也少,五大三粗的,没女人会照顾人,以致于她们这些护士已经被锻炼的能肩扛沙袋,背着人跑了。可遇到重一些,还是挺吃力的。
  藤田清野见一个护士翻不动病人,便上去搭把手,帮了一下。
  护士与他说了声“谢谢”。
  这让他心里的愧疚立马减了几分,忽然间,他竟不想离开了。
  藤田清野看着这些伤患,他在艺术中一直追求现实主义,表达真实的社会与生活,此刻真想有一台摄像机,记录下这些苦难。可如果真的有一架摄像机将这些画面拍出来,他可能又想砸了它。他陷入一种极致的矛盾中,既想帮助这些人,又害怕把国人残暴的一面展示出去,他希望自己的祖国在世界的形象永远是和善的礼仪之邦。
  上午九点多,来了一队日本兵,藤田清野以为他们是来找自己的,找了个口罩戴上,背对着他们。
  可日本兵的目的并不在他,他们直奔护士宿舍去,藤田清野隐隐听到几句“人呢”、“不是你的妻子”、“敢骗我们”、“找出来”……
  他们到处乱翻,逮到护士便抢掉她的口罩,似乎是在找什么人。
  好在最终医院负责人将他们赶了出去。
  走前,他们还打了一个外国医生两拳,并砸坏了一辆医用推车,抢了一个小女孩的半块饼。
  藤田清野气的握紧拳,这还是他的国人吗!和强盗有什么区别!
  ……
  谢迟与两个护士在金大附中给难民注射疫苗,中午回来取药品。
  特里默医生叫住她,与她说了上午发生的事情:“日本兵应该是盯上你了,他们知道你和我没有关系,上午没找到你,应该后面还会再来,你也知道他们……很多时候我们也无能为力,我不能确保每次都能保护好你,我觉得你需要在难民营躲几天,暂时先别回来。他们如果再来找不到你可能就会放弃了,到时候你再回来。正好最近传染病严重,外面也需要医护人员。”
  谢迟明白了,“抱歉,给你和医院添麻烦了。”
  医生摇了下头,心力交瘁:“不要说这种话,你已经帮很多忙了,总之,注意安全。”
  “好。”
  谢迟提着两个药箱出去,刚走不远,听到有人跟上来。她回过头看着藤田清野,“你有事吗?”
  藤田清野不吱声。
  她没功夫与他废话,快步离开。
  藤田清野一路跟她到户外诊所。
  难民营的情况太糟糕了,空气里弥漫着难闻的味道,每个人的脸上除了麻木就是阴云密布,死气沉沉,在这恍若末日中苟延残喘。
  谢迟坐回桌子前,拿起手套戴上,见藤田清野一直僵立在远处,过去问道:“你是想帮忙吗?”
  他频频点头。
  “那你过来。”谢迟将药丸箱给他,“你把这些分一分,一小袋放六颗。”
  藤田清野开心地接过来。
  ……
  晚上,谢迟与另外一名中国医生留在了户外诊所。
  忙了一天,腰酸背痛,谢迟帮那医生按肩。逢此时,已经没有了男女嫌隙,也不在乎孤男寡女留守一室,大家站在统一战线上,心中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救人。
  “没想到你看着这么瘦,手劲倒是挺大。”
  “重了?”
  “刚好。”
  谢迟给他挨处按着,“小时候常给爷爷按,练出来的。”
  李医生闭着眼,舒服地叹气,“你是无锡人吧?”
  “对。”
  “怎么留在南京没走?看你不像没有钱的样子。”
  “没地方去。”
  “家人呢?”
  “没有家人。”
  李医生静默了一会儿,“手酸了吧,我来帮你按按。”
  “不用了。”谢迟松开他,扭着胳膊朝外走去,“我不累。”
  门外蹲了一个人,她俯视着藤田清野,“你怎么还在这?”
  他抬头看她,不作声。
  谢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他穿着蓝灰色短袄,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如果你伤好了,就去难民营找个地方待着,如果想留在医院帮忙,就去找麦卡伦正式报道。”
  李医生扭着脖子出来,“小谢说话就这么冲,看把人家吓得。”他朝藤田清野伸出手,“外面冷,进来暖下吧。”
  藤田清野握住他的手,借着力起身,进了屋子。
  李医生给他倒上一杯热茶,“喝吧,暖暖身子。”
  他接过来,微微鞠了个躬。
  李医生笑着打量他,“昨晚护士们说的那个好看的病人就是他吧。”
  谢迟趴到桌子上,无力搭话。
  藤田清野尴尬地笑了下,摇摇头。
  李医生坐下去,长叹口气,“小伙子长得确实不错,是南京人吗?”
  藤田清野摇头,放下杯子,又微鞠躬。
  “这么客气做什么,坐吧。”
  藤田清野看了眼谢迟,默默坐了下去。
  李医生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打趣道:“小谢,你看人家这手,快赶上你嫩了。”
  谢迟张开手对着光看了看,确实粗糙许多,她想起何沣与他那个小兄弟的双手来,一掌心的老茧,又厚又硬,连指缝里都是黑色。可她觉得,那是世界上最美的手。
  不远处的难民营又闹了起来,传来无数凄厉的尖叫声。
  日本兵又摸进来强-奸女人了。
  藤田清野不知道什么状况,瞪大了眼站着朝远处微亮的光看过去。
  谢迟站了起来,要出去,李医生拦住她,“你乱冲什么。”他找了块布缠住她的头,随手在地上抹了两把灰擦在谢迟脸上,“把灯灭了,我出去看看,你在这躲好。”
  难民营里,几个日本兵像幽灵一样在黑暗中乱窜,看到年轻的姑娘就抓,也不管什么场合,按住就强-奸。
  动静闹这么大,声音越来越近,藤田清野猜到外面发生了什么,他听着那群失去控制的日本兵发出的笑声,感到愤怒与羞愧。
  这些野蛮的、丧失人性的畜生!
  谢迟还是冲了出去,他也跟过去。
  日本兵夜夜进犯,难民们也找到了应对方法,只要他们一出现,立马把年轻女孩藏到事先找好的隐蔽处。
  日本兵找不到女孩,连十来岁的男孩也不放过。
  安全区不能死日本士兵,否则他们会以此为借口更加肆无忌惮地闯进来为非作恶。
  谢迟抱起一条长板凳,朝正在强-奸一位老人的日本兵打过去,日本兵被砸的伏在老太太身上,气的裤子都来不及提,骂骂咧咧地就朝谢迟扑过来。
  谢迟又给他一板凳,日本兵往前抓,裤子掉在脚边,硬生生被绊了一脚,叫骂着匍在地上。
  谢迟扶起那老太太,刚扶走不远,身侧又一个日本兵扑过来,把她按倒在地上,一手抱住她的腰,一只手掌落在她的胸口,激动地大喊:“花姑娘!”
  谢迟拧住他的手腕,将他的胳膊反折,往胸口重重一抵,日本兵被捶的猛咳两声,她抬起膝盖将他踢开,一个翻身绕到他身后,扣他的胳膊绕着脖子,死死地锁住。
  因为动作幅度太大,头巾掉了下去。
  忽然一声枪响。
  光着屁股的日本兵举着刺刀对着谢迟。即便抹黑了脸,也看得出花容月貌。
  谢迟被刀抵着,不敢动弹。
  日本兵淫-笑着看她,正要上手,谢迟偏身滚到一边,从木栏缝隙中钻了出去。
  “住手!”
  声嘶力竭的吼叫从不远处传来。
  谢迟看了过去,只见藤田清野拦住一个抱着女孩的日本兵,怒斥着他。
  他会说话。
  谢迟仅能听懂简单的日语,他大概提到了“将军”、“中佐”、“依譁混蛋”。
  日本兵用手电筒照着他,似乎不太相信他的话,忽然另一个日本兵凑了过来,嘟嘟囔囔对他说些什么,随即,两人立马站直了朝他行军礼。
  谢迟怔怔地看着他们。
  藤田清野暴怒到控制不住身体的轻颤,“都给我停下,滚出去。”
  “是。”
  藤田清野扫视四周,找到站在不远处的谢迟,他举步维艰,低着头走过去,朝她深深鞠了一躬,用中文说道:“对不起。”
  谢迟想起近日重重,心中作呕。她的袖子里藏着刀,俯视着眼下这颗头颅,此时此刻,只想将它插进他的后颈。
  “我向你,保证,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情。”他讲起中文总是两字三字为一组,声音虽不大,却充满了诚恳,“对不起。”
  谢迟忍住了,她转过身去,抱走蜷缩在墙边被侵害的女孩。
  “对不起。”
  ……
 
 
第71章 拿起刀
  藤田清野被送回别墅。
  藤田野雄还没睡,本就心情不佳,见儿子穿着中国人的棉服回来,火气顿时爆发,拔刀就砍了过来。
  嘶拉一声。
  蓝布被划开,里头的棉花如化茧的白蛾顿时展开,掉了些在地上。
  藤田清野拧着眉,紧闭双眸,身上并无疼痛,自己也还活着,他微微低下头,“让您担心了。”
  藤田野雄插回刀,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冷厉地看了他一会儿,浑厚的声音在空荡的房间回荡:“换掉这衣服。”语落,他便回了房间。
  藤田清野拾起掉在地上的棉花,仆人赶紧上前,“我来吧。”
  他站了起来,仆人仰视着他,“您把衣服脱下来交给我吧。”
  藤田清野解开扣子,将衣服拉下,扯到左臂,疼得出汗。
  仆人接过衣服,藤田清野往楼梯看去,“我的房间?”
  “已经为您收拾好了。”
  “没有其他人吧?”
  “没有。”
  藤田清野松口气,身心疲惫地往楼上去。
  他站在门口,看着那张床,又想起了那些屈辱的事情。
  上面的床单都换了新的。
  可他还是在沙发上睡了一夜。
  第二日一早,仆人做好饭叫他起床。
  这一夜睡得腰酸背痛,却仍笔直地坐在饭桌前。他看着满桌的食物,想起了难民区的饼和稀粥,还有那些恐怖的伤口,让他顿时胃口全无。
  藤田野雄心情不错,唇畔带着笑,坐了过来,“在想什么?”
  藤田清野赶紧低头,“早,父亲。”
  藤田野雄“嗯”一声,拿起勺子,“你的伤怎么回事?”
  “被倒塌的墙砸倒了。”
  “稍后让军医给你看看。”
  “不用,小伤,不要紧。”藤田清野强调道,“我差点死在外面,是中国人救我去了医院,并且医治我。”
  藤田野雄舀了口汤,“嗯。”
  “他们都很善良,我觉得应该帮助那些病患和难民,他们的生活环境和医疗环境都很差,并且爆发了传染病。”藤田清野见父亲沉默,继续说,“我们占领了这个城市,应该和善地对待手无寸铁的百姓,他们是无辜的,您应该下令严禁我们的士兵进入”
  藤田野雄扔下勺子,“你还有脸提起这件事!混在难民营,接受敌人的救治,如果是你的哥哥就不会受此屈辱,他会剖腹以表尊严。”
  “所以哥哥的死让你觉得光荣了!”
  “他为帝国战死,是他的荣耀,是我们家族的荣耀。”藤田野雄拍了下桌子,“而你不仅丢了藤田家的脸,更丢尽了大日本的脸面!”
  “我们的士兵进入难民营和医院抓人、强-奸、抢劫,我在医院亲眼看到一个士兵抢了十岁孩子的食物!这难道就不丢脸吗?安全区里还有很多西方传教士与医生,军方毫不顾虑日本外交形象,不怕国际舆论吗?”
  藤田野雄打断他的话,“死去的都是抗日分子,我们对良民很友善,身为大日本帝国的军人,你不要被眼前的事物所迷惑,收起你可笑的同情心。”
  “父亲不要欺骗自己!您明明看到了满城的平民尸体!为什么要忽视已经发生的暴行,而这样的事情还在继续!我们的士兵像发狂的野兽一样欺凌中国百姓!他们完全失去了控制,丧失了人性!我简直不敢相信那是我们的国人!他们就是披着人皮的魔鬼!”
  藤田野雄拿起勺子搅了搅汤,平淡道:“自从占领南京,我们的士兵确实没有控制好,但这不是一时可以管控住的。”
  “到底是管束不了,还是不想管束!到底是士兵发狂还是军方放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果说烧杀淫掠是失控行为,那么消灭俘虏又是什么?我听说在中国军队投降后,被全部处决。令人可笑的是,屠杀的理由居然是没有粮食、碗筷分给俘虏!而且需要大量士兵进行看守,于是索性全部消灭。这样不仅满足了将士们可怕的杀戮心,发泄了上海打了足足三个月的愤恨,还以此恫吓和威慑中国政府和人民,炫耀军威,以揭示日本妄图征服亚洲甚至世界的巨大野心!这一切根本就是有计划的恐怖政策!”藤田清野站起来,猛地拍了下桌子,“居然还有两位少尉公开进行杀人比赛!您作为将军,应该严肃军纪,不能再纵容士兵作恶!这样下去,我们的国人将会在世界上抬不起头,下令让他们禁止进去安全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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