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吱,阿吱——Uin
时间:2021-05-25 07:23:09

  “没骗你。下辈子还做中国人,那个时候,一定没有战争,我们去听戏、游船、爬山,去草原骑马。”
  “我不要下辈子,我就要这辈子。”谢迟用力地晃他,“你看看我。”
  何沣眼睛眯成缝,只能看到眼前的虚影。
  他按住她的脸,贴在自己胸前,“那就这辈子。”
  “你要是死了,我就抱着炸.弹跑进日本人营帐里。”
  他不说话了。
  谢迟看着眼前残壁,看着雾蒙蒙的天空,听着不远处的枪声,忽然感觉到无边的绝望。
  脸上有丝凉意。
  下雪了。
  她抬手接住一片雪花,“何沣,你看,下雪了。”
  “下雪了。”
  “下雪了。”
  没有回应。
  “下雪了。”
  她感受不到他的心跳了。
  “你不是最喜欢逼问我爱不爱你吗?”
  “我爱你。”
  “我爱你。”
  “我爱你的。”
  远处传来机关枪的声音,鬼子在扫射,今晚过后,又会多几座尸山。
  “你不能这样。”谢迟咬住他的手,“你们不能一个个都离开我。”
  “何沣。”
  谢迟拿出刀,靠在自己胸口,她闭上眼睛,不想看到这个灰暗的世界。正要用力,手腕被抓住了。
  “睡会觉,你吵死了。”
  谢迟愣愣地看着他,忽然抱着他哭了起来,“你再陪陪我,再陪陪我吧。”
  “哭什么,不许哭。”何沣抚着她的头,“你见我留过一滴眼泪么?”
  谢迟摇摇头。
  “中华男儿,血流得,泪流不得,女人也该如此。”
  谢迟擦掉眼泪,朝他笑了起来。
  何沣摸她的脸,“就算哪天我真死了,你也得给你男人把仇报了,你这样窝窝囊囊来找我,我不认你。”他揪她的鼻子,“听见没?”
  “听见了。”
  “给这帮畜生卑尊屈膝,地下的老祖宗都气的不得安宁。”何沣看着飘落的雪花,“不说寸土不让,气节,就鬼子这丧心病狂的样,怎么放心把国家和后人交给他们。占我山河,杀我同胞,迟早要他们血债血偿。”
  “好。”
  “想吃你带我去吃的那家小馄饨,桂花糕,还有路边卖的米团子,那个米怎么就那么香呢?”
  “等战争结束,我去学着做,天天做给你吃。”
  何沣无力地笑了笑,“最想吃的还是你做的面条,谁都做不出那股味,连汤都带劲。”
  谢迟起身,拽了拽他,“雪大了,下去吧。”
  “好。”
  等何沣睡着,谢迟偷偷跑了出去。她几乎知道到南京城的每一家面馆的位置,尽管街巷被炸的面目全非,她还是能熟门熟路地摸上门。
  谢迟辗转四家面馆,终于在废墟里找到些切好的干硬的面条,虽然有些脏。她一点点捡起来用布小心包着回去,还没包完,附近营地出来一个日本兵,半眯着眼到墙边撒尿。
  谢迟与他只有一墙之隔,她只带了一把刀,她不想惹事,更不想徒增危险,她只想快点回去煮面给何沣吃。
  她紧低着头,听着潺潺的水声,骚味很快弥漫开。
  日本兵抖了抖,仰着脸叹了声“爽”,提上裤子便哆嗦着回去了。
  谢迟等完全听不到动静,才小心离开。
  地下室不怎么通风,她在旗袍店柜台里窝着,把几根面条煮上,放进个破碗里端了回去。
  何沣不在地下室,也不在二楼,连李长盛也不见了。
  正好那个女人醒着,谢迟问她:“他们两呢?”
  “走了。”
  “走哪了?”
  “不知道。”女人盯着她的碗看,眼神直勾勾的,“蓝袄的先走的,灰袄的醒了发现另一个离开了,也出去了。不过蓝袄那个让你带我们去安全区,还让你不要找他。”
  谢迟看着他之前睡过的地方,枪已经全被带走了。
  “你煮的什么啊?好香。”
  谢迟放下碗。
  “我能吃吗?”
  “吃吧。”
  “那我吃了啊。”女人赶紧过来端起碗,还叫醒了她的男人,两人几口吃干喝尽,“你还去找他吗?”
  谢迟到墙边蹲下,捡起何沣留下的匕首,心灰意冷地瘫坐下去,“不找了。”
  ……
  这场雪,盖了路边的尸体。
  车里的男人穿着黑色和服,闭目养神。他的头发遗传了母亲,有些自然卷,总是留着半长,用白绳扎一个短短的小辫子,他皮肤在男人中算是白的,嘴唇红的像涂了口红,他的五官很立挺,颇有混血的味道,可家族并没有外族基因,他是兄妹中最不像父母的一个,也是最好看的一个。
  他像个艺术家,也确实是个艺术家。
  少年时因家庭关系,他被送进陆军士官学校,以优异的成绩毕业,本应按照规划进去陆军大学继续深造,他却首次违反父母意愿,坚决跑去英国学戏剧、做导演,还创办了清和剧社。可他的自由从哥哥的战死便彻底宣告结束,父亲派人把他从英国按回日本,因为过去的学绩与家庭关系,被陆军省直接任命中佐。
  他睁开眼,往车窗外看过去,睫毛稀短,嵌在深深的双眼皮中。他看到远处的树上挂着许多人头,覆着雪,看不清楚是什么。
  他贴近车窗,暖暖的气息在冰冷的窗户上铺就一层水雾,“那是什么?”
  司机没有回答,笑着说:“我们快到了。”
  车停在日军哨卡外,司机下车,递了张证件过去,“这是藤田将军的爱子。”
  几个日本兵立马往车后座行军礼。
  男人打开车门欲下车,司机麻溜地撑着黑伞过来为他挡雪。
  “还有一段路程,外面冷,您上车吧。”
  男人推开他的手,轻吸一口气,往远处的城墙看过去,“我想走一走,看看这个城市。”
  ……
 
 
第69章 别害怕
  男人一直在想那树上挂的错落有致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司机为他披上外套,他从司机手中取过伞,往那些在风中摇摆的圆形的东西缓缓走去。
  司机不敢多嘴,在后头冒着雪跟着他。
  男人回头看着他,“你在这里等着我就好。”
  于是,他独自走了过去。
  风雪太大,他始终看不清前方,一股阴冷气袭来,他不禁打了个哆嗦,将外套拢得更紧些。
  司机站在哨卡的棚子底下,接过小队长递来的烟,“将军的儿子不是殉国了吗?”
  司机眯眼瞅着远处,“那是藤田久次,这是二儿子,藤田清野。”
  “没听说过将军还有二儿子。”
  “他是搞戏剧的,一直在英国,最近才回来。”
  “是想让他接替他的哥哥?”
  “藤田家的男人可全是军人。”
  小队长也朝北边看过去,“他往那去干什么?”
  司机抖抖烟,“一直在问那些头是什么,花房里的孩子,什么都不懂。”
  小队长笑起来,“不会吓尿吧,哈哈哈。”
  藤田清野怔怔地立在原地,直到挨近,他才认清这些头颅。他连连往后退,不敢再看下去,转身要跑,竟被硬邦邦的东西绊倒,伞落在地上,被风带走两米远,大衣也掉了下去。
  他知道战争残忍,死亡不可避免,光是淞沪会战日军便战死了六万多人,而中国军队损失了三十万。
  他看着地面上暴露在外覆着白雪的手,连嘴唇都在颤抖。
  司机和小队长见他跌坐在地,连忙赶过来扶起他。
  藤田清野握住小队长的肩,“为什么要把这些头颅挂在树上?”
  “长官,这是负隅抵抗的中国兵。”
  “你们不该这么侮辱他们,放下来!”
  “是。”小队长在心中冷嘲,却不得不遵从。
  一路上,藤田清野都魂不守舍的,车停在一栋极大的欧式别墅前。
  司机为他拂去身上的雪渍,按下门铃。
  藤田野雄正在通电话,藤田清野候在外面许久,直到里面的声音停下,他才叩门进去,俯身作礼,“父亲。”
  “啊哈哈,清野。”藤田野雄顿时从严肃的将军变成慈眉的父亲,上前搂住他,拍了拍他的背,“你终于来了,两年不见,你瘦了。”他松开儿子,看着他愁眉不展,“怎么脸色不太好?路上遇到什么事了?”
  “我在城外的树上看到挂着很多中国人的头颅。”
  藤田野雄笑着松开他,“士兵的一些小趣味,不用放在心上。”
  “可是”
  “美知和你的母亲最近怎么样?”
  藤田清野垂下眼,“她们很好,也很想念您。”
  “我也很久没回去了。”
  “父亲,城外的尸体。”
  藤田野雄脸色微冷,“不要再说了。”
  电话铃响起。
  藤田野雄坐到书桌前,不悦地看着他,“我还有事情,时间不早了,你就先上楼休息吧,明天再聊。”
  “是。”
  仆人带藤田清野去房间,为他收拾好行李。
  藤田清野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的废墟,脑中不断浮现着那几颗人头,他猛地拉上了帘子。
  ……
  第二日,藤田清野用完早餐,去街上走了走,大雪掩埋了一些尸体,可仍然辨得出人形,他恍然地在路间行走,看到许多老人妇女,甚至还有孩童。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平民的尸体?”
  跟着他的司机回答:“有些是被流弹炸到,有些是抗日分子。辛苦我们的军人,还要为他们清理尸体。”
  一直听说南京城繁华,风景秀丽,如今却是半城废墟,藤田清野一边遗憾被摧毁的建筑,一边为无辜的死者痛惜,不忍再看,“人们都去哪里了?”
  “有些出城了,有些在安全区,是几个洋人办的国际安全区,收留了十几万中国人,不过还有很多军人卸下武装藏在里面,对我们仍是一大隐患。”
  前方有一队人,吵吵嚷嚷不知在干什么,藤田清野想与战士们打招呼,刚靠近,就看到一个兵用刺刀扎进了老太太的肚子。
  藤田清野吓坏了,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手扶住司机的肩,他回过神,有些愤怒,上前质问:“你们在干什么!这位女士也是中国兵?”
  几个日本兵看着他,同时哄堂大笑,其中一个用枪托抵了他一下,“是啊。”
  司机抵开那兵,怒斥:“这位是藤田中佐。”
  日本兵顿时严肃起来,站直行军礼。
  藤田清野顺着那老太太的尸体朝前看,一直到道路的尽头,遍布了尸体,几乎所有的女人都没有衣服。
  他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你们都做了些什么?”
  ……
  藤田清野失魂落魄地回到住处,他不敢出去,他觉得难以置信,甚至为国人感到罪恶。
  刚坐不久,藤田野雄就派人接他到一栋歌舞厅改造的办事大楼。楼下人来人往,楼上静谧异常。藤田野雄处理完事务,便带着他出去走走。
  大概有二十个男人被反缚住,其中有四个穿着中国军袄,他们十个一组,被捆绑成两列队,由两个日本兵压着往前走。他们纷纷低着头,没有一点儿表情,即将被带到城外的沟壕处决。
  “父亲,他们为什么不抵抗?”
  “中国人就是这样,懦弱,无能,像一只只待宰的羔羊,没有灵魂的躯壳。上海打了三个月,还以为他们是个可怕的对手,哼。”藤田野雄不屑地看着远去的男人们,“真是一个让人不可置信的民族,你看看那几个垂头丧气的男人,但凡他们愿意挣扎,我们两个士兵绝不是这么多人的对手。而那些有血性的也被大日本皇军消灭干净。”
  “他们要被带去哪里?”
  “你说呢?”
  藤田清野皱起眉,“他们已经投降了,我们应该优待俘虏。”
  “优待?”藤田野雄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太善良了。”
  “您不该放纵我们的士兵烧杀抢夺,他们在杀人,强-奸-女人。这是不道德的,这是人性的沦丧!我们是个礼仪”话未说完,藤田清野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藤田野雄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你在外面两年交过女朋友吗?”
  藤田清野咬着牙,“没有。”
  “你还没有碰过女人吧?”
  “父亲?”
  “我可以为你安排。”藤田野雄背着手,朝远处看去,轻叹了一声,露出些意味深长的笑,“南京有些女人,很漂亮。”
  藤田清野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父亲,他就像完全变了一个人,让人觉得陌生、恐惧、不可思议,“父亲,我为战士们征服这片土地而感到荣幸,可我们不该这么滥杀无辜、侮辱百姓,这是违背道德和军事——”
  藤田野雄又扇了他一巴掌,这一次,他是十分生气了,脸都垮了下来,“以后不要再让我听到这种话。你的哥哥就不会像你这样懦弱!用这里的一个词来说,就是妇人之仁!”藤田野雄怒哼一声,转身走了。
  藤田清野站立许久,他由衷地感觉到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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