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沣打开笼门,让鸟出来,可它又笨又瞎,仍立着不动,他用笔轻轻戳了一下它黄黄的小脑袋,鸟翻腾起身,小飞了两下,左右转悠就是找不到门。
“蠢东西。”
何沣提着笼子到窗户口,轻摇了摇笼身,让它靠近笼口,鸟儿刚找到出口,便嗖地飞上蓝天。
“蠢东西,别再被抓到了。”
他看着远去的金丝雀,余光扫到楼下的女同事,那女同事仰着脸,也在看鸟。何沣靠着窗栏,轻佻地朝她吹了个口哨。女同事低下脸去,快速进入办公楼。
何沣轻笑一声,扔了笼子,拿上衣服出门。
……
前几日,日本将中国派遣军总司令部设于南京,新上任不少军要人员。从前何沣在东北时便好聚会喝酒,和一群鬼子玩成一片,套出不少重要情报,在南京照旧混得风生水起。
晚上,何沣与几个“朋友”吃饭,一共七个人,有四个都是中国人,皆在伪维新政府工作,是群不折不扣的大汉奸。还有一个是从新京过来的,何沣的老相识花田巳。
因为掌着经济,很多高官都会巴结他,找路子牟利。今天有个生面孔,是浦镇机厂新上任的程经理,一直绕着何沣谄媚,不停地敬酒,奈何何沣酒量太好,最后倒是自己喝多了。
饭后,三三两两分散回家。
程经理仍跟着何沣,要请他去慰安所找姑娘。
花田巳摇摇晃晃地指着程经理,笑道:“小池先生是……是有女朋友的,可是藤田将军…的爱女。”
程经理摆手:“那又怎么样……不在身边,我的妻子也在北平…男人嘛,都懂得。”
何沣揽住他的肩膀,“看来你是常去啊。”
程经理嘿嘿地笑,“也不是经常,偶尔,偶尔。”
何沣没有跟他们去慰安所,就近去一个澡堂子泡会,主要是想和特务班的中村好好聊聊。
酒后好套话,热气一蒸,大家更上头。没等何沣引导几句。中村自己主动说出一件事,中. | 共有个地下党叛变了,下周一要从上海过来,据说端了上海两个地下联络站,抓了五个地下党,此次前来上任也是带着礼物——南京一条重要情报线。
时间有点晚,他们在此歇下。
程经理以为何沣怕流言才没有去慰安所,毕竟他那女朋友有个鼎鼎大名的父亲。于是,他很识相地精挑细选一个非常漂亮的日本女人送给他。
何沣一直心神不灵,怕谢迟出什么事,刚要换衣服出去,一个穿着和服的女子被送了进来。
他停下动作,站在房间中央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坐在地上的女人,“叫什么名字?”
“花子。”
“过来。”
花子微笑着起身,服侍这样一个英俊的男子,她心里也是很开心的。她目若秋波、一脸娇羞地朝他碎步走来,刚要到跟前,何沣忽然掐住她的脖子,将她直接按跪了下去。
真疼!
花子花容失色,头伏在地上,“先生,我……我做错了什么?”
“你没做错。”何沣倒上杯酒,喝了半杯,将剩下的半杯倒在她的头上。
花子吓得直哆嗦。
“认识我吗?”
花子直摇头。
“难怪笑的出来。”何沣又倒上杯酒,看到旁边挂着的自己的衣服,边喝酒边走过去,从西裤上抽出皮带。
花子用余光偷瞥他一眼,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她虽入行不久,没接过几个客,却也听说过一些客人的奇怪手段,只是一直顺利的她没想到这种倒霉事也会落在自己头上。
“他们没告诉你我的癖好吧。”
花子听着他甩皮带的声音,毛骨悚然。
“吭一声,多抽一下。”
花子背脊一阵寒意,连连磕头,“饶过我吧先生,求求您,饶过我吧。”
何沣听着她咚咚咚地头装地,随手将酒杯扔到身后去,它掉在柔软的地毯上,咕隆咕隆缓缓滚到墙边。
花子呜咽起来,吓得双肩都在颤抖。
何沣轻轻叹息一声,“我还没动手,哭什么哭。”
闻言,花子抿住唇,一个声都不敢出了。
“出去吧。”
花子以为自己听错了,抬头看他,刚碰上视线立马又低头,“谢谢,谢谢。”
她哆嗦地起身,倒退两步便转身急忙离开,还没到门口,就听身后一句冷森森的声音。
“等等。”
未待她反应过来,啪的一声,皮带甩在背上,她被抽得直接朝前趴了下去,额头撞在推拉门上,顿时头晕目眩。
何沣俯视她的背影,冁然而笑,愉快道:“不打一下手痒痒,滚吧。”
花子整个背都麻了,不顾疼痛慌忙起身,跌跌撞撞地逃了出去。
程经理在隔壁听到动静,提着裤子过来看,只见女人落荒而逃,“怎么了?”
花子不答,哭着跑了。
何沣房间没关门,程经理过来探一眼,只见他在擦自己的皮带。
何沣乜他一眼,一脸不悦,“下次找个皮实的,还没开动就哭了,怎么玩?”
“……”
……
店里新进了一批布料,谢迟正忙活着整理,电话响了起来。
阿如跑过去接通,“您好,百枝裁缝铺。”
对面无声。
“您好,百枝裁缝铺,您有什么需要吗?……喂…您还在吗?”
电话通着,那边却一直不讲话,阿如挂掉电话,嘟囔着继续整理布料。
谢迟拿本子记录着,随口问了句,“怎么了?”
“不知道干什么的,什么话也不说,也不挂。”
话音未落,电话又响了起来。
阿如刚要过去,谢迟说:“我来吧。”
她夹着本子走到柜台前,拿起电话,“你好。”
还是没有声音。
谢迟手指微微蜷起。
通了半分钟,电话被挂断,彼此皆一言不发,可这短暂的沉默,已胜得过千言万语。
她放下电话,心满意足地回到架子前继续干活。
阿如站在高凳上,“谁啊?”
谢迟翻看布料,不疾不徐地记录着,“打错了。”
“还是什么都没说吗?”
谢迟没有回答。
“不会是故意捉弄我们吧?”阿如跳下凳子,拍了两下手,“再这样打过来不说话,我就骂他两句。”
……
第80章 过分了
因为身份太明显,何沣很少受到暗杀任务,有诸如此类的行动也是交给下级,现在的领导与沈占不同,十分讲究军令、纪律,不像从前在东北,先斩后奏、或不奏都是常事。上回何沣私自宰了个鬼子,被老纪大骂,还在档案上记了一笔。即便他不在乎处分、军衔,也能跟上级对打,但这种事做多了伤感情,且吵吵闹闹的十分烦。
确认谢迟平安后,他便去找了老纪,与他说中.-共上海站地下党副区长周京海叛变投敌一事以及想要刺杀他的意图,当即就被老纪否决。他只说:没有命令不要擅自行动。
多说无用,老纪就是个顽固,何沣懒得费口舌,往外走时,老纪仍在后低声警告:“不许乱来,你给我安分点。”
安分点,那是不可能的。
何沣又去了丹草堂。
敲了三下门,里头的老板披件衣裳出来,赶紧让他进来。
“是哥吗?”
何沣顺着声音走过去,看到正在穿鞋的李长盛:“躺你的,我说几句话就走。”
李长盛又缩回被窝,激动道:“哥,有新任务?”
老板给他送了杯热茶来,他是个哑巴,不停打着手语,让何沣万事小心,注意伪装。
何沣将他掉了一半的衣服拉上,往胸前裹紧些,“会的,您去休息吧,等会让他锁门就行。”
老板点头,拍了拍他的胳膊,转身走了。
何沣回头看着李长盛,坐到他的床边,“跟我杀个人。”
……
当初偷偷离开,不仅是怕连累谢迟日日出去为自己找药品、找食物,更怕她看到自己的死相。那时候,何沣是真以为自己快不行了,趁谢迟离开,偷偷跑出去,随意找了个地方躺着等死,没想到死没等到,被一个难民拖进了家。那是一个哑巴,会些中医,他的家被炸得四面封死,只有一个隐秘的洞可以出去。也不知是西药劲刚上来还是中药太神奇,何沣就这么被他救活了。
等身体好些,何沣回地下室查看过,里面空无一人,很久没人待过的样子。他看着墙上谢迟留下的字,得知谢迟已离开南京,心安许多。
暴行停止后,日方致力于恢复南京市容,安全区里的难民相继回到家中,各行各业也陆续恢复经营,南京来了许多日侨和商人。他们两一直待在哑巴家,好在粮食储备充足,不用担心吃喝问题。这么终日不见日色,皆被捂白了许多,粗皮糙肉退下去,又是干干净净的模样。
没想到的是,小池泷二的身份帮了何沣大忙,他遇见了罗灵书的学生宫岛车又,作为秘书陪同长官来南京参加经济会议。
这是一个离开的好机会,然而不得不面对的是抉择问题。是回归军队,还是继续潜伏?两个他都不愿意,上海南京两个大战打得他对政府彻底失望,打入鬼子内部也是让人头疼,更何况,他唯一的上线沈占已经不在了。
宫岛车又要在南京待三天,何沣用这并不短暂的时间仔细思考,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沈占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
要继续吗?继续的话?找谁传递情报?
也许总会有办法的。
何沣还是选择了做回小池泷二,回首那几年潜伏时光,虽然痛苦,但不可否认比身在前线有着更大价值的贡献。
了无音讯半年多,先得回一趟东京,何沣准备了一套完美的借口,没想到罗灵书除了何沣舅舅的事其他什么都没问。何沣只回答到天津的时候,城市已经沦陷了,没有见到舅舅一家,居然就这么走运地混了过去。
而李长盛一直待在南京,和哑巴学了点中医。
组织上不让擅自行动杀人的时候,他便会找李长盛配合。从去年到现在,也暗杀了不少汉奸与日官。
……
周京海傍晚到达南京,当晚就举行了欢迎宴会。
何沣也受邀参加,他让李长盛在街对面的楼上狙击,如果自己失手,便会在宴会结束出来时与周京海在门口待几秒钟,而李长盛就要在这几秒的时间里解决掉他。
宴会人多,即便他不用被缴械,但枪是不可能用的,为了一个叛党的汉奸暴露自己,得不酬失。
虽然风评不佳,外人眼中他不过是个靠着关系上位的废料,但光冲着小池这个姓氏,就是块让人蜂拥而来的香饽饽。接连数人又上来与他交谈,根本没有机会暗袭。
宴会近半,山田部长发表了一系列讲话并宣布委以周京海汪特南京区行动科长的职务,连同周京海还带来了两个手下都任以官职。
何沣坐在长桌角吃水果,一个明艳的女子过来与他打招呼,“小池先生。”
何沣看向她,是嘉远棉纱厂的杨娋,与日方关系密切,专为军方提供物资,还控制着石油贸易,手握几条重要的运输线,他咽下水果,“杨老板又漂亮了。”
“难得小池先生还记得我。”
“没办法,漂亮女人总是让人印象深刻。”何沣抬了下手,“水果不错,来点?”
杨娋覆上他的手,往外推了推,“太甜。”
何沣睨着她不安分的手,她的意图十分明显。这个女人战前是做歌舞厅生意的,后来不知道怎么和日商扯上关系,十分擅长交际,流连于大小酒会,与不少权贵与军政人员相熟。她一头手推波浪纹发式,身着深绿色旗袍,肩上披了个黑色红团花披肩,一举一动间形容不上来的骚气。何沣对南京这些“重点人物”很了解,自然也包括桃色新闻。这女人名声在外,极好男色,作风放荡,今日这是看上自己了?
何沣对她笑了笑,“确实很甜。”
杨娋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真吵啊,要不要去楼上聊?”
何沣捏起一颗葡萄塞进她嘴里,“楼上不舒服,不如去我家坐坐?”
杨娋贴近他,咯咯笑了起来,对着他耳边轻语:“小池先生还真是直白。”
何沣被她这浓烈的香水味熏得难受,他强忍着,环上她的腰,“去吗?”
杨娋站直身,瞧着他这张诱人的脸,细声软语:“为什么不去?”
何沣随手拿起杯子喝了口酒,他直起身,顿时比杨娋高了一整个头,“今天有点晚,明天?”
“不晚。”杨娋几乎快贴到他身上,“刚刚好,我在兰山别苑有套公寓,就在附近。”
何沣轻轻推开她,“人多眼杂,你先去,我稍后到。”
“1103.”杨娋指尖划了下他的腹部,扭着臀离开,“等你。”
何沣朝周京海看过去,只见他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正和几人畅谈,俨然一副亲密无间的老友样。
周围忽然传来躁动声。
一个伪装成服务生的女人握着刀就朝周京海刺过去,何沣眼睁睁看着她刺杀失败,反被宪兵扣住。众人惊魂未定,忽然又传来枪声,一瞬间,一屋子的人像受惊的鸟,乱成一片。
应该不是他们的人,或许是中.-共,或许是中统。
可惜子弹没要了周京海的命,只是从肩膀而过,浪费了一招声东击西,还赔了个人。
哎,废物。
周京海在众人护卫下往后厅走去。
何沣握住身旁的一根叉子,藏于衣袖,缓缓沿墙边走,等一个最佳的角度,将铁叉掷了出去,越过众人,直落周京海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