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说着话,桑珠就回来了。
崔书宁兴致缺缺,抬眸朝她瞄过去一眼“外面打听到什么了?”
桑珠道:“皇后薨了,宫里传旨治丧。按规矩,各大主街两侧的人家,以及勋爵官户人家都要挂白灯笼,姑娘您看咱们这……”
“去挂上吧。”崔书宁未加思索。
她这院子正门不对主街,另外崔舰过世多年,她现在又是搬出来自立门户的,严格说来算不得官户。
白事总归是晦气,桑珠这才拿不定主意。
闻言又赶紧转身出去了:“那奴婢得赶紧叫人去灯笼铺子看看,这讣告出的突然,现在去未必能买到了。”
崔书宁看了眼桌上的残羹冷炙,又问沈砚:“你还吃不吃了?”
沈砚没吱声,沉默了片刻突然道:“现在天气还是比较炎热,要么去乡下庄子上住一阵子,避避暑。”
京城里给皇后治丧,必然要闹腾好一阵子。
他也看出来了,余皇后的死对崔书宁刺激挺大的。
崔书宁却是摇头拒绝了:“我又没做亏心事,躲出去作甚?不去。”
沈砚碰一鼻子灰,也就不提了。
他起身回自己院里。
崔书宁就叫了下面的丫头过来帮着把桌子上的剩菜撤了。
不多时桑珠再回转,却是面有难色:“门口原来的灯笼已经撤下来了,但是咱们去晚了,外面铺子买不到白灯笼了,可能得等两天,也或者……奴婢差个人去附近的城镇上买。”
崔书宁摆摆手:“何必那么麻烦,你就叫人把原来的灯笼扒了皮,重新糊一层白色不得了?然后去买几个红的回来备用也是一样的。”
桑珠拍拍脑门:“您瞧奴婢这死脑筋。”
她匆忙又出去了。
崔书宁百无聊赖,也提不起什么兴趣,在房间里翻了翻账本也半天没看进去,索性就睡觉去了。
她关起门来不准备掺和事儿,过午将军府却来人了。
给她拿了一身孝服,和两个白灯笼。
崔书宁知道心情不好自闭并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听说有人来了就破天荒亲自去前院见了。
崔府的管家颇有几分受宠若惊。
见礼寒暄之后见崔书宁拧眉盯着他带来的东西看就连忙解释:“皇后丧仪,少不得要在京的命妇进宫哭灵的,三老爷怕您没个准备,特意叫小的送过来的。”
崔书宁:……
没人提她还真想不到这一茬,她还是个命妇呢!
这古人的繁文缛节真是为难人,有些人亲爹死了都未必哭得出来,现在还要强制性规定去哭不相干的人。
崔书宁隐隐觉得脑阔疼:“替我谢过三叔提醒,我知道了。”
她跟那边的人不深交,只保持着表面上的礼尚往来,没有啰嗦的把来人直接打发了。
彼时宫里礼部的人的确是在紧锣密鼓的筹备皇后丧仪,除了灵堂上的布置,也要拟定需要进宫来哭灵的官员命妇名单。
崔书宁这情况实在特殊
她当年被册封是在被赐婚给顾泽之后,是皇室给的恩典,虽然大家都知道更大的原因是因为她是崔航的女儿,可明面上却不是这么说的。若现在她是个寡妇了,她的命妇身份自然也没什么好纠结的,直接叫她来就是,又偏偏……
她那夫君还活得好好的,只不过成了身份尴尬的前夫君而已。
顾泽是萧翊面前的红人,没人会刻意给他难堪,礼部的几个官员遇到这事儿都觉棘手,一层一层的上报,最后就把忙的团团转的尚书大人给堵了。
礼部尚书忙得脚不沾地,听说是问这种鸡毛蒜皮,还不及细看名单就先把左侍郎一通骂:“这种事情谁该来谁不该来的还要我来挨个过一遍吗?照着章程来就是。”
左侍郎很无辜,耐着性子解释:“大人,不是别人,是永信侯的前夫人。他二人年初才和离,这位夫人的身份有些尴尬,按照规矩章程自然是该叫她来的,可是就怕……永信侯不高兴,觉得是咱们在给他难堪。”
礼部尚书的面色这才缓和,但随后又纠结凝重起来,拿着名单斟酌许久:“顾侯爷也在宫里,崔氏夫人你先缓缓通知,稍后本官去找他问问再说。”
这种顺水人情,他是乐意送的。
虽然说该叫崔书宁来,但如果是顾泽放话不让叫她,那就算了,如果事后崔书宁要闹,或者有人揪住这事儿指责他们礼部疏漏……
顾泽和萧翊关系好,在他那里总不是什么大事。
礼部尚书揣着名单又去灵堂上转了一圈,出来的时候刚好遇到在附近调配禁军驻守外围的顾泽,就把顾泽叫到无人处隐晦的说了。
转了一大圈,后又拘谨道:“按照章程规矩,崔氏夫人应该在列,但是咱们同僚,本官才多管闲事……若是侯爷觉得不方便的话,那就……”
顾泽手里拿着那份名录,目光定格在崔书宁的名字上。
他其实至今对那女人也无好感,只是莫名脑中画卷一闪,浮现出昨日混乱的街头上她受了惊吓,惊慌失措的模样。
她应该是对余皇后的死有阴影了。
顾泽暗暗提了口气,把名单交还回去:“多谢李大人特意来知会本侯,此事你们照规矩办就是,不过……据我所知崔氏的身子向来不大好,最近可能又卧病在床了。”
两人客气的互相告辞。
礼部尚书琢磨着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这是不想见着崔书宁在皇后葬礼上出现了。
回去之后特意把这事儿嘱咐了做事稳妥的下属去办,去畅园送信的人特意言明:“听说崔夫人卧病在床,不过照规矩您明日的确是应当入宫的,夫人若是身子不适去不成,一定记得在今天酉时前把陈情告假的帖子送去礼部,咱们好统计人数为明日灵堂上做好安排。”
话是这么说,可瞧着眼前永信侯这位前夫人红润的气色,好的不能再好的精气神儿,这人心里也是直骂娘。
睁眼说瞎话也不带这样的。
他面色没露出什么来。
崔书宁自然听出了他这番言语之间的刻意,客客气气的将他请出去之后,一转头沈砚就从后面的屋子里绕过屏风走过来。
家里有点什么事他就总爱凑热闹,就算不当面凑也必然要躲在暗处偷听。
崔书宁对他的出现也习以为常。
沈砚看她拿在手里的礼部文书,挑眉:“你去是不去?”
崔书宁晃了晃手里的东西,叹气:“我倒是不想去,可不想也得去啊。昨天咱们上街溜达,保不齐就被什么人给看见记在心里了。虽说我这种身份的人应该也不至于有大人物跟我过不去的,可是防患于未然吧,不就进宫几天么?去就去吧,省的节外生枝。”
崔氏虽然是个冷淡古怪的脾气没朋友,但同样因为冷淡,也不曾与什么人结怨的,按理说确实不该有人来找她这个下堂妇的晦气,可谁让她跟顾泽这种御前红人沾上边了呢?就算和离了,曾经的关系也是抹不掉的,现在余皇后死了,她要是余家家主此刻一定气疯了,或者借着丧礼起风波,就算实在抓不到机会……
那也得想方设法的往萧翊和他身边人身上捅一捅刀子。
崔书宁拿着炮灰剧本,她真的半点不敢拿乔大意。
沈砚沉默了一阵,没说话。
崔书宁就抬手揉揉他的脑袋:“我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只要循规蹈矩的谨慎些,无事的,你不用担心。”
沈砚这熊孩子很别扭,她以为他一定会反驳的,可是他没有,依旧是皱着眉头,一副不高兴的模样。
崔书宁于是就觉得他这模样比平时更可爱了些,忍不住又趁机多揉了他脑袋两下。
随后她从大厅出来就吩咐了桑珠一件事:“三叔应该傍晚才能下衙门,到时候你去一趟将军府,问问他现任的礼部官员里面谁与我父亲当年的私交比较好。”
她以前从来不会掺和朝堂,也不试图结交别家的官员女眷的。
桑珠隐隐意识到了有什么不妥:“做什么?”
“顺手做个局试一试,看我是不是自作多情和小人之心了。”崔书宁笑了一下,后又拍拍她手背:“无事,我有分寸,不会有危险。你去将军府,也不要多说,如果一定有人追问来意,你就说我叫你去请教三叔一些事,顺便交代三叔一声,不要把我问他的事外露。”
崔舰生前与谁交好?这真不算有什么要紧的关键事。
桑珠这才放心些,谨慎的点头答应下来。
崔书宁回了后院,沈砚却还留在厅里。
欧阳简待崔书宁离开之后才一步三回头的进了院子,凑到沈砚跟前遗憾的抱怨:“昨儿个您和那狗皇帝最近不过两丈远,多好的机会啊,干嘛不趁机戳一刀先?”
沈砚的眉眼冷峻,眼底微微透出几分寒意来。
他瞥向欧阳简,慢慢道:“去把货船上这几个月夹带进京的那些东西归置了,余氏下葬当天在妃陵摆上一局。”
他的神情冷淡,语气也很平淡。
欧阳简眼睛骤然瞪大,却是盯着他好半晌以便于确认自己是否听错了,看见他不动如山的面色,好半天才老大不相信的道:“那天百官命妇应该都要扶灵送葬吧?您确定?三姑娘怎么办?难保不会误伤的。”
少主您想要的银子已经偷摸搞到手了么?没听说过啊……
这就要搞死她了?
若是在今年之前,他对沈砚所下的任何命令都不会迟疑,此时此刻却是深深怀疑,总觉得别是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欧阳简纯洁简单的求知欲就都尽数写在脸上。
沈砚被他用这样的眼神盯着,心里突然莫名有些着恼,寒声道:“有她在难道我就不做事了吗?”
言罢,也没再给对方反应的时间,径自错开他身边大步走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第131章 是心动呀
欧阳简挠挠后脑勺,到底是敢追上沈砚去深问。
桑珠回了一趟将军府,带回来的崔航的答复是崔舰在时有一位私交不错的袁大人如今正任主客属郎中。这位袁大人有个同胞兄弟曾在崔舰手下做斥候,某次执行打探军情的任务时身受重伤,当时在边关缺医少药的情况下这么重的伤基本等于救了,但是崔舰还是用自己私人的随从和车马将他紧急送回了京城寻医问药。这人最后虽然丢了一条腿,但好歹是保住了性命,并且因为被送回京城解除了军职,也免去了一年之后随众战死沙场的命运。
崔舰不在了,袁家这些年和崔家的将军府却一直保持着来往,不说关系有多热络,但确实说得上话。
崔书宁于是回房写了一封信,却是一直拖到酉时末入夜之后她才叫来了欧阳简。
欧阳简因为沈砚要做的事,在看她的时候有点心虚,尽量耷拉着眉眼不把情绪外露:“主子您寻我?”
崔书宁把那封信交给他:“替我送去城东余林巷的袁府,交给袁崇英袁大人。不过宫里在准备皇后丧仪,他今夜未必能回府,若是他不在家你就请他家下人带路引你去礼部,这封信交给他。私底下跟他说,莫要声张,让他揣上一晚,明日仪典开始之间再替我转交一下礼部尚书李大人不迟。”
欧阳简听得云里雾里:“不要声张?”
“对。”崔书宁强调,“信你亲手交给他,话要在无人处跟他说,也不要让他家的下人听见确切的。”
她这么说,欧阳简虽然还是心中存疑,但好歹知道具体该怎么办事了。
崔书宁不肯跟他做进一步的解释,他就又转头去看沈砚。
沈砚刚吃完饭,这会儿还在崔书宁这。
崔书宁见欧阳简不走,就也循着他的视线去看沈砚。
然后沈砚就恼了:“你们都看我作甚?”
欧阳简被吓一哆嗦,这才麻溜的揣着信跑了。
崔书宁却还盯着沈砚上上下下的打量,半晌,感慨:“关系户就是靠不住,我使唤他都使唤不动。”
这都不是第一次了,上回沈砚出远门她想让欧阳简跟去,那货就推三阻四的不肯,明显是拿着沈砚比她更当主子嘛。
沈砚从一开始绕那么大的弯子才把欧阳简弄过来就是怕她觉得这是他安插的奸细,闻言登时就炸了,暴躁拍案:“觉得他不靠谱那你把他卖了啊,又不是给你签卖身契。”
崔书宁对卖身契这玩意儿不是很信得过。
这东西在普通人身上好使,在欧阳简身上
鬼知道他用的是不是真名,而且就算是,这时候又有全国联网的身份系统,这货身手那么好,重造一个身份也很容易,他若是一个不乐意,到时候脚底抹油,她能怎么着?
“事你炸什么毛?”崔书宁本来就随口一说,可沈砚这反应她反而越看越可疑!
瞧瞧!这就是典型的心虚。
小孩子家家的藏不住情绪,分分钟露馅了不是?
不过就算欧阳简服从沈砚更胜于她,崔书宁也不担心什么,她全身上下什么好给沈砚图的,也就有点钱了,而且她又舍得给沈砚花,算来算去他也必要对她起歹心。
不过话到这里,看沈砚气鼓鼓的那个样子她顿时起了玩心,抓住他的手腕将他扯进里屋去。
里面桌子上她之前写信的笔墨还收拾,她找来印泥先拉着沈砚在一张白纸下方按了个鲜红的指印。
沈砚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整懵了,恼怒道:“你干嘛?”
崔书宁宝贝的拎起那张纸把印泥的痕迹吹干,乐呵呵道:“欧阳简的卖身契不靠谱,干脆你也卖给我算了。他不是爱看你脸色么?你也签给我,咱们上两重保险。”
沈砚:……
这是什么低级趣味的幼稚鬼啊?
她怕控制不住欧阳简,说的好像他就会听她摆布一样!
因为那张纸对他造不成任何的威胁,他就也直接费劲去抢,就擎着染了印泥的手指一脸的一言难尽。
“先把押画了,你放心,我不乱写,回头得空我找张卖身契出来照着誊一遍。”崔书宁把印泥和笔墨都收拾了,回来看见沈砚还擎着那根手指头杵在那,她看看桌上的空白契约,突然脑中灵光一闪,就又扯过沈砚的手,自己的拇指怼到他指尖的印泥上蹭了蹭,然后也往契约上按了个手印:“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