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沈砚生病,崔书宁也算切身体会了一把做老母亲的心情,真是又急又无奈,简直操碎了心。
沈砚眨了眨眼睛,没说话。
崔书宁看他无精打采的,就试着劝他:“如果不难受了你就睡会儿吧。”
沈砚没应声,过了一会儿才从被子底下摸索着把一只手探出来,拍了拍大床外侧。
崔书宁之前跪趴在脚榻上,犹豫了一下就爬上床,在他外侧躺了。
熊孩子生病之后格外黏人,他不想让她走她就不走了。
沈砚见她居然毫不迟疑的就躺到床上来,却有点意外,偏着脑袋盯着她侧脸看了好半晌才悠悠的道:“你不怕我过了病气给你?”
崔书宁累得动也不想动,只侧目瞄了他一眼:“都守了你这么多天了,要传染早传了,无所谓啦。”
顿了一下,又补充:“不过一会儿你要是还想吐可千万先把我踹下去,别吐我身上就行了。”
也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毛病,大夫和太医诊治都只说是肠胃的毛病,得仔细调养,可他就是反反复复的不见大好。
沈砚依旧没做声,苍白着一张脸,扯了扯被子给崔书宁盖了半边。
然后他往这边挪了挪,靠在她身边。
崔书宁这几天跟着他担惊受怕,没什么心思打理自己,身上这套衣裙穿了有三天了,别说洗澡,她今天早上连脸都没抽出时间洗,而且老在他这屋子里待着,被熏了一身的药味。
沈砚凑过来,脑袋蹭在她颈边。
崔书宁看他居然都没嫌弃自己,再转念一想,他这病得也五六天没洗澡了,俩人半斤八两,他确实也不比她强。
她能理解一个人生病之后想要找些依赖的心情,就又低声宽慰他:“没事的,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大夫都说了不算大毛病,再挨个几天,痊愈了就不难受了。”
沈砚只是依着她躺着,并没有任何过分的动作。
这一切都是他自己作天作地给作出来的,而且只是一点小病痛而已,要硬挨的话他是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的。原就是为了拖住崔书宁的一出苦肉计,想把这场戏做得逼真了,可是他“生病”这几天却发现自己的心态完全不受控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个女人守着他,时时忧心,嘘寒问暖。
在她的关注之下,他反而觉得自己真是个病人了一样,疼痛的程度明明可以忍受,可是在她的注视之下,痛感仿佛都被放大了,那是真疼。
自打父母去世之后,他就不再把自己当成是个孩子来看了,也放弃了矫情的权利。
但是这一场戏做下来,崔书宁有几分入戏尚不好说,他自己却先成了戏中人,把自己作出了几分小委屈的心态。
腻着她,黏着她,期望她能尽可能多的再多给他哪怕是一个眼神。
人在忍受病痛的时候才最能正视内心的孤独的,他觉得自己是越发开始贪恋于有这个女人存在的感觉了。
她能叫他变得贪心,重新变成有欲望也有诉求的活生生的人,而不是像过去的那七年里,像个傀儡木偶一样只为了复仇和肩上担负的责任而存在。
他有太久,没有感受过像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情感和喜怒了。
是自从来到这个女人身边,从磕磕绊绊的日常生活中,他才慢慢开始又有了真实的情绪,没什么轰轰烈烈的大事添油加醋,就是平凡生活里的那些柴米油盐蝇头小利的事……
他贴着崔书宁躺着,心里的感觉有些苦涩也有些满足,喃喃的道:“不记得我小时候有生过病,我爹娘好像也从来没这么长时间的陪过我。”
崔书宁笑了笑。
她小时候倒是经常生病,但是她一旦生病,父母就好像久旱逢甘露,找到了开腔的机会,立刻就开始无休止的争吵,互相指责,互相谩骂,互相推卸责任,再到后来她再有个小病小痛的就全都习惯性的隐藏起来,不叫他们知道。
虽然她的父母如今还健在,但事实上她也并不觉得自己比沈砚更幸运。
她翻身侧过去,面对少年,又摸了摸他已经在被窝里磨蹭的乱糟糟的头发:“少生病是好事,但是人的寿命是天定的,这也是你爹娘的遗憾和无奈,可是换个角度再想想,他们在时是不遗余力的护着你爱着你的,这也足够了。缘分的深浅勉强不得,但是相处的日子里竭尽所能的对你好,这已经是他们能给你的最大的圆满了。所以你也不要觉得太遗憾,即使他们走得仓促了些,但爱你的心却是永恒的。”
沈砚不需要旁人开导他这些。
他知道自己的父母有多好,这些不需要别人再来告诉他,他只是遗憾不舍他们的离开罢了,并不会因此对父母心生怨怼。
所以,崔书宁的这些话他听了也没走心。
他只是仰起头来看向她,很认真的问:“那么你呢?你能陪我多久?”
这个问题的答案崔书宁信手拈来:“等到你娶了媳妇,有了自己的家之后。你也知道我这个人脾气不大好,还一身怪癖,忍你一个已经是极限了,怕是没那个耐性和你小媳妇好好相处的。”
利己主义是人之天性,崔书宁对沈砚又没有责任和义务,她不喜欢和陌生人假惺惺的同在一个屋檐下相处,所以从她带回来沈砚之初就打算好了,她只养沈砚到成年,之后就置办宅子叫他搬出去单过。
作为一个开明的好婆婆,非要扎进儿子家搅和人家小两口可不是什么好事情,一个人待着多自由自在啊。
本以为沈砚又要挑刺指责她占便宜,但这熊孩子可能是真病得没脾气了,居然完全没有发作。
他只是安静的将脑袋蹭在她颈边,想也没想的道:“那我就不娶妻了。”
起码就目前而言,他尚看不到娶了媳妇回来的日子会有多美好,但却知道他是真的喜欢待在崔书宁身边的感觉。在这件事上,他觉得完全没有必要,为了未知去抛弃已知?有些时候需要这种冲劲和魄力,但是在这件事上,没必要,惬意安稳就好。
崔书宁也只把这当成是一句孩子话,话赶话而已。
她垂眸又看了眼身边的少年,见他已经闭上了眼睛要睡了,就也没再说话,只把他鬓边有些乱的头发轻轻地整了整,又重新掖好被角。
她自己也是又累又困,没一会儿也跟着睡死过去。
院子里欧阳简和小元知道崔书宁在里头,都自觉地不主动往沈砚跟前凑,俩人站在院子里看门望风,顺便说说悄悄话。
小元憋在肚子里好多天的话,终于找到机会和欧阳简吐露,一边冲屋子的方向努嘴一边道:“你说少主他图什么啊?你不是说他临时又让你调整了火·药的放量和位置了吗?又死不了一大片,三姑娘去了最多就是受点惊吓,他犯得着这么折腾么?连着嗑了几天剧毒……”
实在不行,临时把崔书宁在大街上绊倒,叫她走不了不就得了。
他们少主英明神武的一个人,关键时刻脑袋瓜子糊猪油了吗?
欧阳简怕被屋里的听见,缩着脑袋把声音压得很低:“你问我我问谁去?真想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你问他去啊。”
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明显都不敢主动往沈砚跟前送。
正在大眼瞪小眼时,就觉得地面震动了一下,似乎整个宅子都跟着摇晃了,与此同时也听到了轰隆隆的几声来自遥远地方的闷响。
这动静不算小,地动山摇的感觉。
崔书宁在沈砚这没太睡踏实,直接被晃醒了,揉着眼睛爬坐起来冲外面喊:“什么动静?”
京城这一块是风水宝地,过往几千年没听说过有地震的,应该就是属于稳定的地壳结构区域,所以她倒是没往地震这方面想。
欧阳简装模作样的跑进来。
一看她和沈砚两个都睡眼惺忪的坐在同一张床上,身上还裹着同一张被子,脸先黑了黑,眼睛就有点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了……
他也是从小看着沈砚长大的,固有印象里沈砚就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孩子。
他不觉得他俩裹着同一条被子睡在同一张床上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但崔书宁一个年纪一大把的下堂妇了,他们家少主可是纯洁无瑕新鲜的小白菜一颗呢,顿时就有种自家白菜被拱了的老父亲般的愤怒。
但是
毕竟不是爹,也不敢多嘴。
老大怨念的瞪了崔书宁一眼才不情不愿道:“地面震了一下,好像是别处的什么建筑坍塌波及的,确切的……小的先去打听一下吧。”
说完,气鼓鼓的走了。
至于他瞪崔书宁的那一眼,崔书宁眼都没睁开,直接没看见。
而外面的这场动静,不仅崔书宁这里好奇,整个京城都被惊动了,各家各户都冲出家门四下里打探消息。
崔书宁这在宫里和官员中间没什么打听消息的渠道,是一直到傍晚时分欧阳简才装模作样的带回确切的消息:“妃陵在众人抬皇后的棺椁入内准备封门下葬的时候突然炸了,连带着附近三座佛塔倒塌……”
崔书宁倒抽一口凉气,打断他:“死伤呢?”
“宫里传出来的消息,午后陛下亲自率领禁军前去救援,”欧阳简道,“目前得到的确切消息是镇国公重伤,镇国公府世子当场身亡。”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砚砚子:我摔!说好的做戏呢?说好的苦肉计呢?为毛最后我把自己先作进去了?
第140章 神仙打架
崔书宁做梦也没想到梦里隐约间地面震了那一下居然会弄出如此之大的动静,直接把京城第一权贵家的两大当家人震没了一个,又重伤一个。
她绝不会当这是意外,既然镇国公府首当其冲,她反而更关心别的人。
古往今来的权欲争斗,都有无数无辜者被献祭在这条路上。
她努力的抚了抚胸口,让自己狂跳的心脏平复下去,再次打断欧阳简的话:“除了他们呢?其他送葬的人死伤大吗?”
当时她正坐在床边给沈砚喂药。
沈砚只着中衣,衣襟松散的瘫坐在床上,一副有气无力样。
欧阳简看他这个柔弱不能自理的样子都没眼再看第二眼
不就是装个病么?喝药一口闷啊,这会病到连药碗都拿不动吗?
一肚子的牢骚没处发,加上贼喊捉贼怪心虚的,欧阳简就尽量不去看沈砚,只把外间传言的那部分消息说给崔书宁听:“佛塔倒塌,应该会波及一些人,不过应该不严重。据说爆炸点是在妃陵底下,当时已经准备封灵了,镇国公府的人为显隆重,家中除了有孕在身的女眷和幼童,其余所有人都前往妃陵送葬了。当时他们一家人为了标榜自己是先皇后至亲,全部站在最前面,应该就属他家的伤亡最是惨重,还有不少人被活埋了,禁军封锁了妃陵,还在挖掘废墟救人。这些消息都是被护送回城的送葬命妇传出来的。宫里和府衙,暂时都还没有明文公布具体消息和伤亡情况出来。”
“只是针对余家?”崔书宁呢喃了一句,心中就已然有了判断和想法。
沈砚坐在她身后,倒是一直没吭声。
她兀自思忖片刻,又对欧阳简说道:“传我的话出去,这几天封了园子,别叫家里人随便出去乱走了,还有妃陵这次出事的后续消息,你尽量盯着多打听一下,有新的消息了就及时告诉我一下。”
她重新拿起勺子喂沈砚吃药,却开始明显的走神不在状态。
几次把药怼得从沈砚嘴角流出来之后,沈砚就不干了,劈手夺过药碗一饮而尽:“我不用你喂了,笨手笨脚的。”
崔书宁看看他滴了好些药汁的衣襟,只能陪着笑脸拿帕子给他擦擦嘴角:“不是故意的。”
沈砚看她笑也笑得言不由衷,就不好刻意继续装傻,问她:“你在想妃陵那事儿另有内幕?”
崔书宁点头:“好好地一座地宫,怎么可能说炸就炸了?我可不信什么阴阳鬼怪之说,而且损伤的目标人群把握精准,明显就是有备而来。”
沈砚不是不会说谎,但就是有种莫名的抵触,不想当面骗她,所以并不予置评,只是询问:“你在怀疑什么?”
崔书宁更没必要瞒他,冷讽的勾唇一笑:“还能怀疑什么?当然是怀疑宫里的那位皇帝陛下呗。除了他,谁会对余氏一族下手的同时却还尽可能的保下随行的其他人等少受损伤?”
余氏一族和皇帝萧翊之间在斗法,萧翊逼死结果了一个余皇后,余氏又紧跟着补上一招借腹生子的过墙梯,沈贵人的肚子里有没有被撒上种子尚且未见分晓,却先有妃陵惊天一爆,叫余氏一族损失惨重。
说起来这件事也算是余氏作茧自缚了,他们打着给余皇后跪灵送葬的名义,其实就是为了方便让自家所有的男丁都有机会跟随进宫,以便寻找机会珠胎暗结,他们拿着守灵送葬做幌子,紧跟着萧翊就也同样抓住了这一层机会,埋藏火·药给他们来了一场灭顶之灾的洗礼。
这双方都在马不停蹄的算计,谁也没闲着,而且下手一个比一个狠。
沈砚对自己并没有被她列为怀疑对象一事却并未感觉到多少释然,但是过多的暂时他又不想说,因为不确定崔书宁能接受他的身份和所要做的事到什么程度。
崔书宁去倒了温白开过来给他漱口,之后又摸摸他的脑袋:“他们那些人神仙打架,不关我们小老百姓的事儿,你别多想了,就好好养病,嗯?”
所谓的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她话是这么说,现在也是不敢掉以轻心,愁得慌。
皇帝和权臣在斗法,总是难免要误伤无辜的,京城这个鬼地方,真是个是非之所。
而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之内,不仅是崔书宁,整个京城都陷入了人心惶惶的境地,甚至有各种流言蜚语平地而起,而传得最邪乎的则是
余皇后死得冤枉,心有不甘,通过此种方式在向最亲的家人示警喊冤,叫他们为自己讨回公道。
她的冤在那里,虽然没人敢于公开议论,但却不知道是从哪里散出去的风声,私底下大家都在议论说她屡次滑胎皆是人为,就因为连着被害死了四个尚未出生的孩子,她的怨气才会如此之重,要通过这样惨烈的方式提醒家人给她讨要公道。
这些风声在平头百姓中传得最烈,而那些稍有些见地的朝臣多少能看清楚点儿形势,就和崔书宁的想法一样,将这一笔归咎于是萧翊铲除异己的所作所为。
萧翊原就被余家的事弄了个措手不及,镇国公府死了一大批人,其中不乏他所忌惮的朝廷重臣,这对他而言本是件好事,可是发生的太突然了,而且掩饰性极差,现在就导致满朝文武都在猜疑是他为了铲除余氏一脉做的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