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眼睛黑白分明,脸上笑意明朗又皎洁。
他这阵子病得虽然脸颊有些消瘦,褪去了几分稚嫩的肉感,但是此时呈现眼前给人的依然是一种弱小温和的小动物一样的柔软稚嫩之感。
分明就是个白璧无瑕的小孩子嘛……
崔书宁看着他那张很纯很真的脸,突然觉得自己方才那一瞬间有被冒犯甚至挑逗到的的想法实在太羞耻太龌龊了。
她心里一阵尴尬,也越发的不自在了。
沈砚手里还擎着一颗糖就递在她嘴边。
她只能极力掩饰自己的心虚,做贼一样唯恐方才那一瞬间真实的想法会落入少年的眼中,进而叫他觉得自己是个可怕的怪阿姨……
“我不吃。”她佯装无事的推开他的手。
然后低头一看自己刚被沈砚舔过的手指还不知所措的擎着,顿时又是一阵心虚,也没心思掏出帕子来擦,就赶紧怼到衣服上蹭了蹭。
沈砚也是个半吊子,他当然看出了崔书宁的表情僵硬眼神尴尬,也是唯恐她戳破自己不可理喻的小动作才故意拿糖打岔她,眼见着崔书宁果然被转移注意力带偏了,他微微悬着的心才放回实处。
他不喜欢吃糖,此时咂摸着嘴巴里的糖块却莫名觉得有点小满足,手指拨弄着桌上的几块糖又把话题引回方才:“到底是皇宫还是皇陵呢……”
崔书宁也急需一个正经话题把自己从尴尬造作的情绪里带出来,于是立刻回归状态,一本正经的分析:“我猜是皇陵。”
沈砚趴在桌子上拨弄糖块。
崔书宁继续往下说:“历来改朝换代,都是由后来者继承前人的财富产业,而且新的政权建立之初也来不及重新建造宫殿或者谋划着迁都这些事宜,极大的可能就是新皇室要沿用前朝留下的宫殿,直接入主进来。如今大周朝萧氏定都京城已有将近三十载,住的就是前朝李氏一族的旧宫。但是为了剔除前朝的某些痕迹,宫殿陆陆续续的都有不同程度的翻新。既然李氏皇族留下的是复国的资本,那就断然不会不考虑这方面的因素,他们若是将大批宝藏藏于皇宫建筑群当中,哪怕是深埋地下,修葺宫殿时候确保不会被发现,可是周氏入住之后,又有谁能从守卫森严的皇宫里把那么大批量的宝藏搬运出来?但如果是皇陵的话,周朝皇帝会不会礼敬亡灵姑且不予考虑,哪怕做最坏的打算他们要捣毁前朝皇族的陵寝,至多也不过夷为平地罢了。地宫密室里所埋藏的宝物也只会被深埋,如果李氏尚有遗留的血脉在,想要挖掘还是有希望找回的。陆星辞他们的运气其实不错,赶上大周皇族没去动他们的陵寝……”
只可惜,她们姐妹的运气没葬在大周朝皇族的手里,反而断在了沈砚这熊孩子手里了。
现在就算她拿着藏宝图,找到了宝藏埋藏的确切位置,没有钥匙也只能干瞪眼了。
沈砚倒是挺高兴的,他情绪忽而有些高涨,又抬起温良无害的眼睛看向崔书宁,笑问道:“前朝帝王的地宫群确实有些庞大了,但如果照着钥匙眼的形状一座一座地宫的去找,也是有可能找到的吧?”
崔书宁就觉得他瞎扯淡了,斜着眼睛看他:“然后呢。”
沈砚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挖开?”
他一骨碌坐起来,目光灼灼的盯着崔书宁:“要不要去寻宝?”
呵呵……
崔书宁干笑两声,想也不想的坚决摇头:“不去!”
沈砚循循善诱:“陆星辞说的是复国宝藏,藏品毕竟数量不斐,没准能淘到一点好东西呢。”
崔书宁知道这熊孩子就是说笑的,但是这么严肃的问题她一点也不想笑,还是一本正经的摇头:“不了……我还是觉得命比较重要。”
她又不缺吃不缺穿的,犯得着铤而走险去做盗墓贼么?
而且又是前朝皇室遗留的大宝藏,万一被当朝皇族发现了,那可就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了。
崔书宁这个人该理智的时候永远都清醒。
沈砚也猜到她是绝对不会染指这份宝藏的,不过么
她要不要入伙是一回事,他要不要客气的问一问这就是个态度问题了是吧?反正该问的他是问过了,以后就算崔书宁知道了翻旧账……
也,应该不算是他背着她去干的了是吧?
不知不觉间,他似乎已经习惯了做每件事都要先周全考量到万一将来有一天东窗事发,他能不能跟这个女人交代过去,如果觉得是她难以接受或者他无法自圆其说的事,他就会想方设法的换个方案再实施,总之所有的原则出发点就是尽量看好脚下,不能给自己在前路上留坑。
崔书宁自然无法洞悉他背地里的算计,只是想着陆星辞这次吐露的秘密还深有感触:“这个陆星辞我们以后还是要小心的,她还真不是什么善类,为了自己脱身就把金玉音给卖了……幸好是我们对她所谓的宝藏没兴趣,要不然金玉音可就要被她坑惨了。”
他们都猜陆星辞已经从金玉音那把藏宝图拿走了,如果藏宝图还在金玉音那,有心人士去抢到了藏宝图金玉音应该还有活路,可如果她真的已经把东西拿走了,金玉音一旦落到狂热的挖宝者手里会是个什么下场?
这就是亲姐妹?
怕不是某些重生文硬套的剧情,一切的女配都要作死去招惹女主或者坑女主,然后坐等被女主重生的金手指捻成灰吧?
照着陆星辞现在的行事来看,崔书宁百分百肯定就算她不穿越过来搅和,那么在原书里陆星辞混得也不会太好,毕竟她违背了重生求生定律,女主绝对不能惹也不能坑的。
然后事实又证明有些人真的经不起念叨,她这边对着女主金玉音一顿感慨,然后就想什么来什么,一行人原路回城,城门处就被候在那里的真男主顾泽给堵了个正着。
作者有话要说: 三更。
第144章 气死男主
彼时已临近傍晚,顾泽高踞于马背之上的身影特别醒目。
加上他容貌气质本来就都极为出色,引得过往路人频频侧目。
而他停留的位置在刚刚好城门之外,又是穿的便服,显然不是奉命来监督守卫城门的。
欧阳简意识到情况不对,就驭马凑近马车敲了敲车厢,提醒:“主子,姓顾的在城门那等着,怕是来者不善。”
崔书宁掀开窗帘一角看过去。
沈砚也慢吞吞的挤了颗脑袋过来,瞟了一眼之后就不屑冷哼:“他反应倒是真不慢。”
欧阳简不解其意。
崔书宁却是面不改色:“照常往前走吧。”
欧阳简答应一声,却不想顾泽在确认了这辆马车之后却没等他们走近,径自就先一步打马进了城门。
欧阳简这就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守卫对进城车马的盘查要宽松很多,等顺利进了城门之后却是方才跟在顾泽身边的一个护卫等在那里将马车拦下了,态度客气却强硬:“请夫人留步,侯爷要见您。”
欧阳简当场就不依了,梗着脖子道:“要见就递帖子去畅园登门拜访,就没听说过有哪个规矩人家会在大街上公然堵女眷的车马的。”
说话间就去摸腰间的佩刀。
对面的人有备而来,也无半分退意,态度坦然不卑不亢:“咱们两家的主子毕竟关系特殊,若是登门拜访只怕对夫人的名声更加不利。”
他话显然不是跟欧阳简说的,就冲着马车里:“夫人,侯爷的脾气您知道的,您若是不肯移步,今天这里只怕会闹得不太好看。”
欧阳简眼睛一瞪就要动手。
崔书宁已经推开车门跳下车:“算了,躲是躲不掉的,还是见吧。”
那护卫态度十分客气,拱手作揖之后才转身引着她朝后面一条街的茶楼走去。
那茶楼不大,加上这会儿快到了吃晚饭的时辰,听书喝茶的都散了,正在收拾打烊,里面已经没有客人了,只有两个伙计在打扫整理。
崔书宁一个下堂妇,早就过了小姑娘爱打扮的年纪,虽然不差钱儿,衣着也向来清爽简单,发髻更是千篇一律的灵蛇髻,一根趁手的发簪她自己一两分钟之内就能搞定,最多就是哪天兴致好点儿了发髻上再点缀一两支带流苏的小钗。她的装扮倾向于简单,方便日常行动,此时不动声色的进出茶馆也不怎么引人注意。
侍卫将她引到二楼的一个雅间门前,开门让了她进去自己就守在门外。
崔书宁也没戒备,径自进门。
一抬眸……
被林武拿刀押着跪在那里的桑珠就惶惶的叫了一声:“姑娘。”
想起来,颈边却被刀刃划了一下。
吃痛,就只能又跪了回去。
崔书宁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她是没想到顾泽会把桑珠给绑了来,但是看见对方做出这样的事,她也半分不奇怪。
顾泽面沉如水的端着个茶盏坐在旁边的一张榻上。
崔书宁先没理他,而是径自上前,两根手指拈着林武的刀锋要将他的刀从桑珠颈边移开。
林武一开始沉着力道没让,暗中跟顾泽交换了一个眼神。
崔书宁的态度语气都处变不惊:“有什么话咱们开诚布公的说就是,顾侯爷至于这般不自信,还要扣我的人吗?”
顾泽从她进门就一直表情阴沉沉的盯着她看,此时才不动声色的抬了抬手。
林武于是收刀入鞘。
崔书宁弯身解开绑住桑珠双手的绳索,桑珠对顾泽犹且带着怯意,一边偷看顾泽的脸色一边小声快速的跟她解释:“中午那会儿您才刚走没一会儿顾侯爷就登门寻您,奴婢说小公子大病初愈,您带着去烧香还愿了……侯爷……许是不信,硬是把奴婢绑来了这里候着。”
她是怕死,也完全违抗不得顾泽这样的大人物和陆星辞那样的亡命之徒,但至少到了关键时刻是不会背叛出卖崔书宁的。
崔书宁把她扶起来,又看了眼她颈边的伤势,确定只是一点划伤,就冲她露出个笑容:“门外等着我吧,我与顾侯爷说两句话。”
桑珠本能的迟疑。
但是顾泽这人的气场太强了,她又自知完全帮不上崔书宁,唯一能做的也就是顺从不添乱了,最后还是咬咬牙忐忑的出去了。
顾泽盯着崔书宁的一举一动,连她每一个表情语气都不放过,忍到此时已经是极限了,开口就是:“你把那个姓陆的女人送出城了?”
说是质问,他有他自己的判断,语气已然十分笃定。
本来他是查到陆星辞可能与畅园有关联的线索才去找的崔书宁,可偏偏崔书宁还临时出门了。
一般人出门上香,尤其还是崔书宁这样为着还愿的,正常来说为了表达对神明的尊重,都是要提前准备,然后一大早出门的。
崔书宁赶在这个节骨眼上,又是临时起意走的……
说这女人这趟出城没鬼祟他都不信。
崔书宁在离着他几步开外的圆桌旁边落座,居然又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直接就没否认。
“是。”她微笑,反问:“顾侯爷找到畅园的时候既然知道我没走多久,怎么没派人沿途去追呢?您要抓紧时间去追,没准能拦住。”
顾泽捧着茶盏的手指不由的又增力几分。
他目光死死盯着对面那女人云淡风轻又分明带了几分挑衅的表情,没有回答崔书宁的话,又过了一会儿才勉强稳住了情绪继续道:“满京城的海捕告示你不会看不见,本侯在漕帮码头追查这女人的底细时查到你私下和她秘密接触过,你曾经乔装去码头上找过她,这一点你不否认吧?妃陵被炸,火·药来处直指漕帮,你与那姓陆的女人究竟是什么关系?”
“我是去漕帮找过她,就前面几个月去皇宫外面等您的当天,我先去见的她又去见的侯爷您。”崔书宁毫不避讳,语气轻松坦白到仿佛有备而来,并且提前为这一场会面做过了功课一样。
顾泽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站在他身后的林武却冥冥之中感受到了一种空前的紧迫感。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觉得会有什么对自家侯爷不利的事情将要发生。
顾泽紧抿着唇,明显心中也有了猜测,此时却是极力隐忍,一声也不吭。
崔书宁早做好了和他摊牌的准备,所以也不拐弯抹角,事不关己的继续往下说:“我生在京城,长在京城,家世清清白白,没藏半点猫腻,妃陵那事儿我没理由也没必要去掺合。至于我和姓陆那女人的关系……我可以明白告诉顾侯爷,我与她没有任何关系。我那天一早去码头,是找她掐架的,因为那时候我突然听闻了一件事情,二月初侯府侯爷爱妾房里私藏闯宫要犯那晚,姓陆的女人利用舍弟年幼无知,曾试图诓骗他入侯府帮忙从那名犯人身上讨要他们从宫里盗出来的重要物件,我气不过,就去找茬儿威胁她了。”
她一个高门大户出身的闺秀,掐架威胁人这事儿说出来都叫林武觉得违和,有点难以想象她是怎么干出来的。
顾泽却从这些讯息当中已经大概推论出了某些更深层更可怕的隐秘之事。
他的心跳快得有些不正常。
但他这个人定力还是有的,从始至终除了脸色难看,眼神不善,一直也没有失控或者暴怒。
崔书宁想想在顾府那时他曾经为了那些鸡毛蒜皮的家务事暴跳如雷发过的脾气,就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这个男主也是被人设坑得不轻,大概是一旦遇到和自己妻妾有关的事就容易犯病,变得暴躁易怒,但是在外人面前,尤其是不怀好意等看他笑话的外人面前,他倒是真能忍。
顾泽不说话,她就仍是继续:“侯爷不想再问点什么吗?如果您觉得不好开口或者不知从何说起,那我就直接把知道的都说了吧。姓陆的我虽然跟她没什么关系,但她的身份确实有问题,其实这事儿我觉得您该去问您那位娇娇爱妾,上回那封信上我虽然没说全,但她应该告诉您的,她和那个姓陆的女人是一奶同胞的亲姐妹呢。”
林武也不知道金玉音的真实身世,被这话听得一头雾水,不禁忖道:“什么意思?她改名换姓了?是……”
话音未落,就听得咔嚓一声。
顾泽手下再也控制不住力道,一个茶盏被他捏得粉碎。
茶汤四溅,有些碎瓷片更是直接被他攥入了血肉之中,掌中一片的血肉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