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她是问的桑珠,并不只是好奇,是真的担心。
桑珠摸摸她的头发,低声宽慰。
崔书宁听了她的话也总算稍稍放心了些。
从那庄子出来,距离目的地大约一共就只有五六天的行程,没遇上连绵的暴雨暴雪天气,眼见着已经过去一半了。
崔书宁既然拿定了主意就不会对沈砚妥协,就不会朝三暮四的摇摆。
不过小元这一病,也确实让她心有余悸。
现在沈砚和欧阳简没了马车,要是再遇到雨雪天气,那就连个避风雪的地方都没有了,万一再生病,那也不是闹着玩的。
哪怕沈砚可能还巴不得给她来个苦肉计,可是崔书宁却做不到拿人命当儿戏。就是对普通的路人,人家不招惹她她都尽可能善待的,更何况这人还是沈砚。
如此一来,后面她就重新计划了一下行程,重新更改了部分路线和适当放缓了速度,每次投宿都尽量安排在官府设置的驿站或者稍微大些的城镇里。
其后有一天早起外面飘清雪,当时雪势还不算大,她甚至都不敢勉强赶路了,又多歇了一日,等次日天气好了才继续走的。
自从常先生和小元掉队之后,欧阳简就觉得这么被动的尾随是很难有突破的,沈砚怕继续被崔书宁刷低印象分,他又不需要什么印象分,正好趁着护卫们的好奇心越来越重,他就开始有事没事的打马追上去,坠在崔书宁车队的末尾和侍卫们搭讪聊天。
崔书宁冷落甚至想要甩掉的意图已经不需要言语表明,这几天赶路下来大家都看得清楚明白,此刻最关心的事自然都是三姑娘和小公子之间这是怎么了?如果只是普通的闹别扭哪至于闹这么久又这么狠的?
要知道三姑娘以前是最疼小公子的,蚕丝那么贵,她自己做衣服做被子都要带着一起给小公子做的,甚至还亲手缝制,真是宠爱的不得了,这怎么至于一下子打入冷宫了,居然舍得大冷的天叫他在大街上冻一晚上也不叫进门的。
欧阳简主动送上门来,大家自然就七嘴八舌的问了。
欧阳简扭扭捏捏,一副有难言之隐的样子,欲拒还迎了好几次,最后才“不得已”的透露了“实情”:“你们都知道的,小公子以前小的时候不是住在京城的,后来前面几年才被三姑娘找回去的。本来以为是姐弟团聚了,三姑娘对小公子也是真的好,可是吧就最近突然查出来……小公子原来并不是崔氏的血脉。”
众:???
居然会有这种事?
欧阳简愁眉不展的继续往下编:“就崔家的公子小时候就病死了,崔将军又常年戍守边关,不会经常回来,他那位外室姨娘怕失了儿子被崔家怪罪,就抱了现在的小公子回来凑数。”
众人!
居然还能这样操作!
欧阳简编着编着自己都隐隐信了:“小公子原也是不知情的,这些年你们也看到了,他是真和三姑娘当成一家人来过日子的,跟着天南地北到处跑。可三姑娘最近知道他不是崔家人之后一时接受不了,毕竟不是亲姐弟了,也不能乱认亲了。她说小公子这样名不正言不顺的跟着以后就不合适了,就扬言要赶小公子走。你们说说,这些年三姑娘一个妇道人家在外奔波,京城本家的人有谁管过她,还不多亏了小公子一路跟着么,现在又哪能放心让她一个姑娘家独自在外漂泊?”
众人:……
既然不是亲生的,那确实是有点难办了,他们也说不出崔书宁的错处来。
欧阳简继续给他家少主造势:“小公子跟着三姑娘真不是图什么,知道了身世之后也都立誓保证并且立下文书承诺了绝不沾染她的产业半分。就他刚来三姑娘身边时候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多亏了三姑娘多年相护,如今他眼见着长大了,却丢下三姑娘一个人给跑了,这岂不是显得薄情寡恩,也不是人干的事儿啊。可三姑娘就坚持说是名分不对,孤男寡女不能再走一路,说也是说为了小公子的名声,但小公子还是放心不下她一个人在外面走……”
众人:“话是这么说,可是主子主意大着咧,咱们这些做下人的说不上话,也不能替小公子去说情啊。”
欧阳简:“不是为难哥儿几个去帮忙说情,主要是……三姑娘现在不肯认这个兄弟了,小公子要报恩……报恩!哥儿几个帮忙出出主意,还有什么办法没有?”
这能有什么办法?她要钱有钱,要权又有做官的娘家人和关系不错的长公主……
这个问题其实还是很容易代入角色的,几个糙汉嘻嘻哈哈了一阵,很快就有人上道了:“那估计就只能以身相许了。”
欧阳简:优秀!
脸上却做担忧状,又斟酌了下:“这能成吗?”
这些护卫对崔书宁也算知根知底了,并且在崔书宁的带领和引导下,个个都是沈砚的亲爹粉,这就真当个正经事儿给琢磨上了:“咱们主子人确实不错的,财貌双全,家世又好,你问她缺什么,她什么也不缺啊,也就是前面嫁过一次了,虽说现在和离了,可是京城的权贵人家都好面子,她如今前面又有永信侯府在那戳着挡她的路,她要再嫁的话婆家怕是找不到太如意的。真说起来,她和小公子两个人知根知底的,又彼此对脾气……反正小公子也做了这么久的崔家人了,实在不行再重新入赘进崔家也算肥水不流外人田了。”
这些年崔书宁对沈砚是真宠,特别舍得在他身上砸银子。
但在他们看来沈砚又一直很规矩,从不是算计崔书宁的产业或者插手她生意上的事,品行上怎么都算可靠了。
当然时不时从崔书宁那摸点银子搞些杂七杂八的破事儿出来被她气到跳脚,那就真的是自家人之间的小打小闹了,算不上图谋不轨。
欧阳简这么编排着,沈砚身世也是挺惨的,孤身一人无处可去,想来崔书宁若是能跟他凑一对……
沈砚既有了去处,崔书宁也算找了个靠谱的人了,显贵或者富贵就不提了,主要是她如今这个情况,还有永信侯府在前面盯着她……小公子至少品行良好,能掏心掏肺的对她好呢。
她又不差钱儿,所以这女人一辈子图个什么?不就是个知冷知热的人么?
欧阳简这还是有分寸的,面露难色:“我觉得小公子那肯定没问题,就是三姑娘……她那脾气绝的很。最近她还在气头上,我觉得这事儿暂时还真不好贸贸然当面跟她提了。反正小公子也是肯定会一路跟着她的,这事儿先不急,就……大伙儿知道这个内情就好。真不是小公子做错了什么事,就是这个名分的事儿三姑娘一时绕不过弯来她接受不了。大家兄弟一场,就因为是自己人我才跟你们透露的,小公子毕竟也是被当做崔家人这些年了,贸然对外公开说是当年抱错了这也是挺扫已故崔将军脸面的一件事。这事儿大家互相知道就好,三姑娘对外开口之前别外传啊,要不然她又该迁怒小公子了。”
按照欧阳简的说辞,这件事确实算是崔家门里的一团乱麻,是笔糊涂账。
好歹是公事了几年的铁哥们了,一个通铺上都不知道睡了多少宿了,欧阳简的这点面子众人还是会给的,纷纷拍胸脯保证在当事人决定把事情公开之前他们绝对不会泄出去。
欧阳简抹了把脸,等夜间投宿在镇子上的时候就去打了一大壶好酒贿赂了众人。
生平第一次挑大梁,做完这件事之后他可谓是成就满满,抹一把脸回房去给沈砚鼓劲:“窗户纸现在捅破一半了,咱们再坚持坚持,多找找机会,有戏……还有戏。”
崔书宁的态度虽然毫无软化的迹象,但是群众基础打好了也是有很大好处了,至少就算以后沈砚和崔书宁之间略有点什么逾矩的众人心理上不用理解成□□,放松了要求就比较容易接受,代入角色了。
到了云领平原那块,崔书宁现在州城之内短暂滞留了两天,打听周围的农田产业情况,大概有了了解,选定好可以置办产业的区域再去实地考察,十天之内走了四五处地方,最后圈定了两处,开始散播买地的消息,并且自己也继续做功课,大概估算能买到手的地皮区域和大小。
期间沈砚就还是尾随跟着她,她停下来她就在同家客栈订房间也住下来,她出城往乡下去,她就跟路上的时候一样,再后面跟着。
之前襄台郡那里农户闹事也给崔书宁随后的行事带了一定的方便,现在消息传开,大家都知道这位大地主婆出来购置田地就是个业余爱好,能做做,不能做就回家吃老本,她不指着这个吃饭,当地原来的土地主坐地起价的计划就行不通了。因为她纯属爱好,那就是爱买不买的,价格抬高了她拍屁股走人,你也拿着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北地都属于地广人稀的地方,崔书宁选在离着州城比较近的地方零零总总一共购置了一千两百亩地,因为大城附近村镇都密集,这样才能有足够的人手耕种。
进了十二月里,她事情处理完,就准备回京了。
这天刚把所有的账本整理好,桑珠却有些紧张的过来禀报:“外面有几个当兵的求见。”
作者有话要说: 欧阳简:事实证明,少主失恋有助于随从提升智力。
小元:提升你智力的是求生欲……
常先生:最近的话本子流行真假千金,目测咱们能火!
第187章 兜兜转转
没有安全感的人也最怕没有归属感,因为这一片的田产都置办在州城附近,崔书宁就直接在城里买了一座二进的小院子安顿自己。
沈砚没有办法名正言顺的跟着搬进来,崔书宁不知道他是租的还是买的,反正是跟着弄了她隔壁的宅子住着了。
就是个临时落脚的地方,加上被沈砚弄得崔书宁近来也烦躁的很,她也没什么心思整理宅院,就用以前住户留下的家具陈设,替换了自己的被褥和日用品将就了这个把月,这也应该是她穿越之后过的最不讲究,最糙的一个月了。
她虽然买的土地算很大片了,但是这普天之下权贵和豪富的商贾人家多得是,满打满算她就是个土得掉渣的地主婆,而且她行事还循规蹈矩不张扬,很少有排面上的人会注意她。
“几个当兵的?”她一时没太反应过来,“是京城来的吗?”
崔舰在世时虽然是个颇具盛名的武将,但他过世多年了,崔家如今也没什么出类拔萃的子弟在军中继承衣钵,按理说她这个闺阁女子就更该是早就和军中彻底脱离干净了。
现在突然说有当兵的远道来找她,崔书宁完全摸不着头脑,并且本能的觉得应该没什么好事儿。
“不是。”桑珠道,“是从边城来的,他们说是北境驻军。”
崔书宁这些年虽然人在外面,但是对京城里可能和自己多少扯上关系的大事也有适当的关注,这几年顾泽是一直担任主帅,驻守北境的。
说起北境军中来人,她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这个人。
但又确实不觉得事到如今顾泽还有什么理由找她的。
她放下账册,从书房转出来去隔壁房间换衣服:“人呢?请进来了吗?”
桑珠陪她回去挑衣服:“已经请去前院的厅上喝茶了。”
崔书宁换了身比较正式端庄些的衣裙,披上厚厚的狐裘过去,那几个人远道而来,风餐露宿,又是北地时常风雪交加的天气,又冷又饿,实在冻得不轻,五个人已经喝了三大壶热茶了。
看见一个穿着体面颇有气势的女眷过来,领头的黑脸汉子就赶紧抹抹嘴站起来,拱手作揖:“见过……这位夫人怎么称呼?”
崔书宁倒不是在意什么少女装束和妇人装束,她习惯挽发主要是因为披头散发的不方便。
那人应该完全不熟悉她的来历出身,一看见她居然如此年轻,目测也就二十多岁的样子,突然就不确定起她的身份来。
桑珠引荐:“这就是我家主子,你们要找的崔氏夫人。”
对面几个糙汉不免有些拘谨起来,领头那人重新作揖见礼:“在下航泉,领职恒阳驻军招讨司,现任副招讨,听闻夫人近来在此处公干,奉我家主官之命特来拜访,有要事想与夫人商讨。”
恒阳城虽然多年前已经被北狄人攻占,但是在大周朝的军队编制上北境边军依旧以恒阳军为名,旨在表露朝廷从未放弃过收复失地的决心。
但是就冲这人的反应就看的出来他并不知道自己是崔舰之女的身份,而且也不可能是顾泽的手下,如果是顾泽要找他,他是清楚她的为人脾气的,一定会叫个熟面孔来,省得徒增麻烦和误会了。
崔书宁是不知道北境军中的人大老远来登门寻她能有什么事,但她一个家道不显的官家女眷,能得军中青眼来寻的……
她只要综合自身条件和优势想一想就知道她身上现在唯一能把人引来就是这个大地主婆的身份了。
而且为了在京城的日常交际中不踩雷,她也曾仔细了解过大周朝的官员编制,大概知道军中招讨司是个什么样的职权部门。
“诸位远道而来,坐下说吧。”她暂且不动声色的招呼了几人落座,看他们也都一脸的疲态,就转头吩咐桑珠:“去厨房看看有什么现成的吃食端一些过来,先给几位军爷垫垫肚子。”
“这怎么使得,不用不用。”几人连忙推辞,但桑珠还是去了。
崔书宁这才看向了航泉,道:“妾身一介女流,又素来循规蹈矩,并未曾有过触犯朝廷律法的地方。诸位特意寻来……”
“夫人误会了。”航泉连忙正色摆手,“夫人莫要多虑,我等此来并无恶意。就是……”
他认真斟酌了一下,似乎是有点难以启齿的样子。但是行伍中人多直爽,这人显然也不是个磨叽狡诈的性子,就直言道:“观夫人言行应该是个爽快人,在下也就不拐弯抹角了。是这样的,北境几个州府今年入冬以来就开始连降大雪,按照以往的经验,来年境内所属的农田必定大面积欠收。夫人您可能不清楚军中情形,北狄人一向觊觎我朝国土,虎视眈眈,所以朝廷在北境的驻军数量巨大,足有二十万之众。一个灾年下来,不仅境内城池村落的百姓需要粮食度日,驻军所耗粮草更是巨大。眼下我们边军主帅和几个州府衙门的父母官已经联名上书请求朝廷未雨绸缪,预备拨放钱粮赈灾了。但是有些商人逐利,每逢遇到这种年景就有些大的粮商哄抬粮价,甚至有人还会暗中将仓中存粮转移走,去别处售卖。今年此时北境那边已经有几个大粮商看出了来年必是灾年的苗头,互相联合起来把控粮食市场了。我家大人打听到北境苍云州最大的一处粮仓乃是夫人所有,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