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就跟她想的差不多,是和粮食有关的。
崔书宁看的出来的他的忐忑,也猜得到他在这场所谓的谈判中自认为的劣势。
见他吐字渐渐艰难,就接过他的话茬:“你们想提前跟我打个招呼,将我在苍云州的存粮留住,以待留作朝廷赈灾之用?”
航泉点头。
但是在他看来,崔书宁虽然名义上是个到处买地种地的地主婆,但是她却是个产粮大户,是靠着贩卖粮食发家和维持生计的。
尽管她对手下农户给予了难以想象的优渥待遇,但那多少也就只个变相笼络人心的手段罢了,本质上她还是个商人。
别的商人都已经联合起来准备发国难财了,他们现在登门来她这里游说……
航泉也知道自己的劣势,所以只能尽量争取:“在下知道不该拿仁义之道来胁迫您就范,夫人以女子之身独立支撑起这么一份产业不容易,但是边境数十万军民百姓的性命实在不容有失。夫人您放心,若是您能施以援手,我们一定尽量争取以市场价与您交易,尽量不叫您蒙受损失的。”
这个时代是君主专治,有时候想要什么,就只需要上头人的一句话。
按照常理来说,遇到灾年,朝廷拨给赈灾款项是采购了粮食分发给灾民的,但如果所需粮食数量实在太大,也或者赈灾银两难以为继,也会要求持有粮食的个人或者商户以低于市场价一定份额的价格强行跟他们收粮的。
虽说皇命难为,又是为了救命赈灾,可也到底是通过统治者一句话而进行的强取豪夺,对于被征收了粮食的人家而言就算不上是什么仁道的行为了。
今年的雪灾波及范围很大,又有边军的供给,会格外加大粮食需求量。
虽然顾泽和地方官员上书请求朝廷拨款赈灾了……
航泉此时底气不足是因为只要用想的也能知道,朝廷给出的银两一定不足以填眼下的这个窟窿,少不得得要压低价格强征灾区境内的粮食来抗灾了。
目前他们只是在做未雨绸缪的打算,现在大冬天的,大家是秋日里就囤好了粮食过冬,灾情显露怎么也得来年开春了。
崔书宁这个大地主婆,她虽然手上有最大的粮食供给渠道,但她这个人对银钱似乎并不是十分热衷,她的粮食每年都是按部就班的卖给粮商的,不会自己去经营牟取更大的暴利。现在北境境内那些粮商已经在做减少损失和大发横财的准备了,而朝廷暂时还下不来明确的赈灾法令,官方也不能这就明着禁止当地粮食流出的。
也算是当地招讨司做的市场调研工作成效不错,叫他们发现了崔书宁这个粮食大户,并且派人提前过来接洽,试图……呃,招安。
崔书宁确实没想垄断粮食市场,功高震主这种蠢事只有余家的人才会做,她要明目张胆的操纵粮食市场让萧翊感觉到了威胁……
他杀她,就一句话的事。
所以她每年得到的粮食会适当的存一些,以防天灾人祸,备着不时之需,剩下的都按当地收粮的市场价卖给粮商,由粮商去大市场上蹦跶着赚差价了。
还是那句话
她又不靠着这行当吃饭的,遇上特殊的年景特殊的情况,也不在乎多赚一点少赚一点的。
航泉等人全都忐忑的看着她。
崔书宁表情略显纠结,她在斟酌。
这会儿桑珠已经带人从厨房端了一些吃的过来,往桌上摆放好了,见崔书宁不说话就想到了什么,提醒道:“姑娘您惧寒,前年在北边置办的几块田产和去年建粮仓的事都是小公子替您过去办的。而且我们名下没有自己的米铺,粮食一向都是分批卖给粮商的,这种事上为了不出现囤粮卖不掉的现象,您都是让提前找好下家并且签下契约的。苍云州那个粮仓不算小……奴婢回房去找找,小公子当时应该是代您和粮商签过一些契约的。”
崔书宁做正事是不会含糊的,她当然知道为了卖粮她是嘱咐沈砚提前找好卖家,签了契约回来的。
因为那些契约当时都是沈砚出面签的,她真正纠结的是这个。
不管是认脸还是认字,这事情要办都只能是沈砚出面。
航泉等人明显被桑珠带偏了重点:“这样一来就是说您手上的粮食也都已经定好了买家了?”
就是朝廷也不能勒令人家强行毁约。
“哦。”崔书宁勉强定了定神,“这个问题倒是不大,我的契约只规定他们来年得从我手上采购相应份额的粮食,但是合约上不会特旨是哪个农庄或者粮仓,我可以当面好好跟他们解释,来年从别地的粮仓调粮卖给他们……”
航泉等人脸上失望的神色又瞬间被喜悦取代,却只有崔书宁还是一筹莫展。
桑珠也皱了眉头:“这都腊月了,姑娘您难道还要亲自再北上吗?”
谈生意的事,又是份额不小的一笔生意,加上还要协调那些粮商的态度,别人怕是办不了,要办就真得她自己去。
崔书宁是很不喜欢北方冬天的冰天雪地,但她现在真正迟疑的却不是这个。
航泉等人也只觉得这大冬天的让她一个娇滴滴的女眷跋涉北上,又并非有利可图,确实挺为难人的,他们也不知道能说什么,或者继续怎么再游说一下。
一屋子的人各怀心思,沉默中,厅外沈砚就走了进来:“我陪你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三更。
叫你不做婚前财产公证,叫你和他不分内外没结婚就敢让他做代理,现在好了吧,白纸黑字又给扯一块儿了╭(╯^╰)╮
第188章 委屈死了
欧阳简乱编话本子的好处,就是崔书宁手底下的护卫不会真把沈砚当成什么危险人物列入黑名单。
而自从崔书宁那次的警告之后,沈砚的确是被她镇住了,规规矩矩的,虽然一直尾随跟着她,却严守底线,不敢越雷池一步。
也正是因为他再没有打破禁忌,以至于崔书宁也没有多此一举的再对下面的人下什么防火防盗防沈砚的禁令。
这一个月,她置办了宅子之后沈砚一直和她比邻而居,也没试图上门闹过事。
这是第一次。
并且护卫们看他一路跟着崔书宁的可怜样,今天他过来,他们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直接放他进来了。
他从外面进来,航泉就当场“咦”了一声。
崔书宁已经很久没有和沈砚正面打过交道了,一时间居然颇有几分无所适从,心里很是不自在。
沈砚站在门口刚进门的地方,长身而立,并没有再自来熟的登堂入室。
虽然他本身就体型偏瘦,但是这将近两个月的时间折腾下来,最起码脸上的五官轮廓是能明显分辨出来又有了更加消瘦的迹象,反把线条衬得更加立体,看着倒像是飞快的成长又成熟了些。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静默的看着崔书宁。
崔书宁暗暗提了口气,一时却居然说不出话来。
航泉那几人在旁边观察半天,多少也能品出这两人之间关系的微妙来。
他清了清嗓子,打破沉默:“这位是……”
桑珠刚要说话,崔书宁终于开了口:“是我弟弟。”
航泉被她一句话堵了嘴,然后也噤了声。
崔书宁走到沈砚面前,微微沉吟,然后以一副公事公办的面孔抬头对上他的视线:“北边的事当初本来就都是你一手经手办的,这样……你直接陪他们走一趟应该就行了。”
沈砚一直不死心,这种情况下,不管是于公于私,她都不该再跟他过多接触的。
这已经是离开襄台郡之后她第一次主动搭理他了。
沈砚居然会有种无所适从的感觉,心里升起难言的委屈情绪。
他看着她的眼睛,嘴角扯了一下,冷冷的反问:“凭什么?”
崔书宁:……
其实开口的时候她就猜到了他不会答应,他想把两个人的关系更进一步,而她为了断了他的念头却是连这个姐弟关系都直接否了,不想再跟他做了。
现如今,他对她也算是司马昭之心了,她又不是不知道。
现在还哪有什么身份立场支使他任劳任怨的替她去办事?
航泉等人实在弄不清楚这俩人是在打的什么哑谜,但是显而易见这姐弟俩之前是出了什么问题,在互相掣肘着较劲呢。
眼见着崔书宁好说话,这事情都谈妥了,现在要让他来闹崩了,那就太不划算了。
航泉于是也不管什么外人不外人了,直接厚着脸皮就催上了:“那个……崔……夫人,您看咱们几时启程合适?北地多风雪,路上也不太好走,而且又年关在即……若是您时间方便的话,咱们还是尽早?”
那边的事,崔书宁刷脸不好使,就只能是沈砚出面。
其实说实话,她跟着去了,确实没什么用,但显然沈砚现在拿乔了,就是要把她做个吉祥物给带上他才肯去。
崔书宁没什么忧国忧民的鸿图抱负,但她走南闯北这些年,见多了人间疾苦,知道在古代这样不健全的社会形态下每逢灾年饿殍遍野这样的形容并没有任何夸张的成分。那些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只要她的一个举动,就能保数以万计的人免于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下场……
一个稍微带点恻隐之心的正常人都不会拒绝的。
沈砚横竖就那么一副你不去我不去的态度,无从妥协。
她与他对视片刻,只能自己让步,转头跟航泉说道:“给我一两日的时间准备一下行李,你们远道而来路上也甚是辛苦,也顺便在此处歇个一两日,应该不妨事吧。”
航泉却看了眼她身后的沈砚,憨态可掬的干笑两声,倒是越发厚颜无耻起来:“一两日的工夫倒是不赶,您尽管准备就是。就……回程咱们要走一路,为了方便照应……我看夫人您这府里既然也有男丁在家,那能否行个方便,允我们在外院借住?”
他这要求,大约是自己都觉得说不过去,顿了一下,紧跟着又再补充解释:“我们这趟差事走的不是官方的路子,各地府衙暂时还不好惊动他们,省得消息传出去提前引发百姓恐慌,也不好去住官方的驿站。”
跟着他的四个士兵都觉得他们头儿这一定是被什么脏东西附体了,不好住官方驿站,这趟他们出来是公干,上头又不是没给拨差旅费。你来跟人家要粮已经很无礼的,居然还想赖在人家家里白吃白住?
航泉笑得也是一脸怪不好意思的。
崔书宁与他对视两眼,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就直接转身走出去了。
沈砚亦步亦趋的跟着她。
待他二人从厅里出去,那四个士兵就擦了把汗,冲着航泉抱怨起来:“头儿,你脑子灌风啦?赖在人家家里多不体面,万一叫人家误会咱们都是些不上道的兵痞她反悔不肯帮忙了怎么办?”
航泉也觉得自己挺不要脸的,但是反正都已经没打算要了……
本来也不好意思在这吃崔书宁家的饭的,这就撸袖子,大马金刀的往桌旁一坐,抓起一个大饼就是干:“吃饭吃饭,风餐露宿赶了五天的路,你们她娘的不饿啊?”
外面崔书宁走出院子又顿了一下脚步,回头朝厅里看去。
沈砚依旧还是方才的那一副表情,跟在旁边,视线就没从她脸上移开过。
崔书宁被他盯得其实心里很有点发毛,就直言问他:“你们认识?”
他指的,自然是航泉。
如果说之前她跟他说话还是端着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那这一次就是毫无距离的私事了。
沈砚心中一热,方才那种委屈的感觉就又铺天盖地的袭上心头。
崔书宁见他不语,就以为又是他的小秘密,他既然不想说,她也没打算勉强,收回视线刚要继续离开,就听他闷声点头:“嗯。”
崔书宁顿住脚步,侧目又看了他一眼。
少年的眼角微微泛红,神情就又见出哀怨来了。
他一个男孩子,动辄就这么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来卖惨,崔书宁虽然知道他并非刻意,但是总这样也不像个样子,不知道的还真当她怎么对不起他似的。
每回看到他这副神情,她就是不心虚也会多少又要感觉到心虚,心情一瞬间就跟着阴霾了。
崔书宁心里堵得慌,脸色就也跟着不怎么好了。
沈砚解释:“我父亲还在世时他父亲在我父亲麾下,后来中间又乱七八糟的出了一些事,有很久没见了。”
有关他的身世,他虽然一直也没有明说,但这些年偶尔透露出一些零零碎碎的信息,崔书宁自己整合一下也能猜个七七八八了。
只是以前沈砚不主动说,她尊重他的个人隐私,又跟她没什么关系,她也没必要刨根问底去打听,毕竟有时候偶然提及,看沈砚那样子他也没有太防备她的意思,就是个一切随缘的态度,单从这个态度上看,她也不觉得这背后还能藏着什么事关重大的牵连,要不然沈砚不会这么不慎重的透露出信息让她胡乱联想。
现在他这话,又是点到为止的。
崔书宁依旧没问:“回去收拾准备一下吧,后天应该可以出发。”
沈砚以前确实是刻意对她隐瞒他的身世和背后的牵扯的,但是这一次,他其实是想如果她追问,他就会告诉她的。
以前不想说,一开始确实是觉得她不配知道,后来则是怕她会把他看成是个大麻烦,为此而疏远他,毕竟这女人是真挺怕死的……
而现在,到了他想找个机会和她开诚布公和盘托出的时候,她却依旧好奇心不够旺盛。
崔书宁就是不想跟他呆在一块儿,飞快的就走了,回了后院。
沈砚强忍着要跟过去的冲动,一直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内院的门内这才慢慢收回视线转身离开了。
崔书宁现在和他都分开两家住了,他肯定不能让航泉他们真住在崔书宁这宅子里,是以等着几人风卷残云一般吃完了东西,欧阳简就把人领走,都带去了隔壁沈砚那宅子安顿。
次日,崔书宁带桑珠她们出了趟门,尽可能齐备的采买了一些路上可能会需要的东西,重点是添置棉衣和棉被这些。
沈砚依旧还是□□惯,但凡是她出门,不管做什么去他都跟着。
北方的冬天常年都是零下一二十度,这时候又没有封闭的空调车,哪怕是坐马车出行,崔书宁都是想想就浑身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