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之前,贺兰青也仅是觉得沈砚对崔书宁是死心塌地的好,也觉得崔书宁接受他该是顺理成章的事。
可是这一刻她却恍悟……
沈砚和崔书宁之间,崔书宁对沈砚的偏爱也完全不逊于沈砚对她的,只是两个人的立场、力量和所扮演的角色不同,她对沈砚的那种偏爱和与众不同的好处反而不容易被看见。
不仅仅是沈砚对崔书宁有多好,有多死心塌地,是崔书宁值得,她值得沈砚这般待她,并且锲而不舍的追逐。
回到住处,沈砚就快速下马,走过来等着扶崔书宁下马车。
崔书宁脚还肿着,在外折腾这么半天捂在棉靴里已经难受半天了,她也懒得为了这么点小事再跟沈砚较劲,就把手递给了他。
后面跟着下车的贺兰青偷偷冲沈砚眨眨眼。
沈砚眸光一闪,立刻会意,趁着抓住她手的瞬间用力一带就把人扯到怀里端走了。
崔书宁虽然不想他这样,但她这个人向来识时务,知道多说无益还只会叫外人看戏,她瞬间就灭了要挣扎的心思随他去了。
一上午家里没人老吕两口子也依旧记得给房间里生着炉子和火盆。
沈砚把崔书宁抱回房间就第一时间脱下她的鞋袜查看她脚上冻伤的情况,发现紧绷的皮肉已经有了要消肿的迹象,正好炉子上坐着热水,他就去打了点凉水进来,调了温水给崔书宁泡了个脚。
水温这次比昨天调的略高了些,依旧不敢用太热的,之后擦干了水渍又重新给她上了一遍药。
崔书宁也不知道说他什么好了,她其实能亲力亲为的事,一般都不喜欢被人伺候的,但她拿沈砚当自己人,而且他俩之间有来有往,以前沈砚生病她也端茶递水的守着,所以,沈砚应该是唯一一个能让她毫无心理障碍能叫他这样接近和碰触也不会觉得尴尬的人了。
沈砚收拾完洗了手,吕家老婆婆就把饭菜放在食盒里提过来了。
沈砚依旧是拿了小几把饭菜摆在床上,吃饭时崔书宁才问他:“他们准备什么时候把粮食押解走?”
沈砚道:“没两天就要过年了,粮食必须在年前分发下去才能安定民心,那边已经在着手准备了,说是会按照各城池府衙登记的户籍资料按人口分发,尽量避免多贪多占,让这些粮食真正的做到物尽其用。你还要继续留下来盯一盯这边的状况吗?如果要回京的话……没剩两天就过年了,年前肯定赶不回去。”
崔书宁实话实说:“在哪儿过年我倒是不打紧,就我不太受得了这边的气候,反正后续也没我什么事了,我也不打算再回恒远郡了……你让欧阳帮我跑一趟,接桑珠他们过来吧,我从这边直接走。”
这样说她也就是仍然没把沈砚算上。
沈砚心中略有几分失落,却也只是闷声点头:“那你在这安生呆两天,正好养一养脚上的伤。”
自从崔书宁跟他翻脸之后,他在她面前就直接失去了闹脾气的权利。没有了她的偏爱与纵容,他就只能自己小心翼翼的寻找机会接近她,又生怕哪次分寸没把握好就把她又惹恼了。
毕竟也是自己捧在手心里宠了这些年的崽儿,看他隐忍卑微成这样崔书宁其实心里也并不好受。
饭桌上的气氛不算太好,崔书宁现在不能随便走动,心情又不太好,所以吃完饭就直接午睡了。
沈砚下午似乎也没什么事,就也留在了房里歇午觉,只是为了不犯崔书宁的忌讳,他自己主动去隔壁书房搬了睡榻过来摆在屋子里,自觉睡在了那上面。
他死皮赖脸的往她身边蹭的时候崔书宁生气心烦,但是把孩子逼得委曲求全成这样,她又心里直发闷,堵得难受。
当天下午,苍云州当地的驻军将领就联合何太守一起在州府衙门设了个点儿,有两个师爷和掌管户籍的官员一起开始按人头分发粮食,城里喜气洋洋,一派热闹,就仿佛是这个年节提前来临了一样。
就连吕家老夫妻俩也领了半袋米回来。
这宅子里不缺他们吃穿,但两人依旧十分高兴,晚上就用新米蒸了一大锅米饭,饭桌上崔书宁等人为了配合老人家情绪也都额外多吃了些,给两人捧场。
屋子里热腾腾的蒸汽下散发着浓浓的稻米香,两个老人笑出了满脸的皱纹。
所以说,物资匮乏的年代,人心更容易满足,人也更容易获得快乐。
吃完了饭,各自回房。
崔书宁的脚在逐渐消肿,但是一直很痒,她想自己走走消消食,沈砚就陪着她一路走回去的。
晚上重新上了药,他让她先晾了半个时辰才给她套了双自己的宽大袜子让她去睡的,然后屋里依旧留了灯,他也跟着爬上床。
崔书宁皱着眉头侧目看他。
他的语气略显谦卑:“你晚上睡迷糊了会乱挠,那个冻伤药的药效很好,就这两天,夜里我看着你。”
崔书宁不是不知道他口是心非的私心的,他这是试图在找途径重新慢慢的靠近她,但他把态度摆成这样,她反而不好苛责,忍了又忍,只能作罢。
他们要从这里过两天直接启程回京,本来晚饭的时候饭桌上就已经说好了次日欧阳简会和杭家兄妹一起返回恒远郡,帮她接了桑珠和护卫过来,结果当夜睡到四更天,突然有人来砸门,动静太急太响,睡在后院这房里的沈砚和崔书宁都被惊动了。
崔书宁一激灵爬起来。
桌上的油灯灯油早就烧尽,屋子里一片漆黑。
沈砚连忙拿了棉衣给她披在肩上,一边安抚她一边道:“你别起来了,容易着凉,我去看看什么事。”
他匆忙穿了衣裳出去,崔书宁睡得还有点懵,就茫然坐在床上也没有下去再点灯。
沈砚应该是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屋里,去了不多时就匆忙回来了,并且带了个消息
北狄人趁夜偷袭恒远郡,两国之间在这年关将至的节骨眼突如其来的开战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第202章 胸中温暖
虽然崔舰就是战死在了北境的战场上,她又经常会听人提起当年那些旧事的曲折和热血,但是对于生长在和平年代的崔书宁而言,她对战争完全没有概念,这也是第一次她距离它这么近。
她一时还有点发懵,脑子不太转的过来。
沈砚回到床上,脱了靴子和外衣重新坐进被窝里才发现她还呆呆的坐在那里不动。
屋子里没有点灯,他约莫也能想到她此时的心态,就转头看向她所在的方向安抚:“别担心,桑珠他们不会有事的。恒远城的防御工事修建这些年,很是牢固,北狄人就算勇猛,也不可能真的攻进来。你那个师兄和杭家兄妹已经连夜启程赶回去了,我跟他们说了,如果可以就尽量早些打发桑珠他们过来,到时候我们就走。”
他伸手去扶住崔书宁的肩膀,想让她躺下。
崔书宁缓缓的回过神来却一把抓住他的手,惊讶道:“杭家姑娘也跟着一起回去了?”
不管是有心还是我意,她都已经很就没有主动亲近过他了。
沈砚手下微顿,后又飞快的平复了心情:“老杭倒是想把她留在这,可是她不干。不过她虽在军中挂名,毕竟是个姑娘,不到最后一刻万不得已,没人会叫她上战场的,不会有危险。”
崔书宁心里乱糟糟的,还是坐在那里不动。
沈砚只能继续开解他:“此处往北,冬天条件更加恶劣,当初北狄人虽然攻陷恒阳城,占了那境内的大片耕地,但是他们的族人不擅耕作,这些年下来本来肥沃的土地也都荒的差不多了。这个冬天格外严寒,想必他们那边更是损失惨重,赶在年前突然仓促出兵,应该是突发奇想,想要借着南侵来掠夺粮草财物过冬的。他们粮草衣物正在短缺之时,绝不可能做长远打算,只要顾泽那边应对得当给守住了,他们捞不到好处也耗不起,用不了几天就会铩羽而归的。”
沈砚这么推论理由充沛,其实早在来了北边之后大家就说过今年这场天灾北狄那边的日子必然也不会好过。
突然发动战事,应该就是被逼急了才突发奇想。
可是无论他们初衷目的为何,一场战争发动起来都难免要劳民伤财,并不是闹着玩的。
崔书宁心里七上八下的不踏实。
沈砚于是倾身过去,张开双臂将她拢入怀中轻轻的抱了抱。
崔书宁披着件棉衣坐在床上半晌,已经是觉得身上有点凉了,他身上带着的热气萦绕上来,那种温度无疑是在无形之中给了她极大的慰藉。
这一刻,她也没顾上多想两人之间的那点纠结,下巴抵在他肩头在他身上很是靠了会儿以平复情绪。
而面对这里突如其来的一场战事,她确实也是瞎操心,根本也做不了什么。
两人继续躺下,次日睡醒就明显能够感觉到整个城里的氛围已经和昨日大不相同了,昨天清晨隔着围墙还能听见邻居家里一起忙着备年货的谈笑声,而这天一早起来,就连自家宅子里的老吕两口子也都显得心事重重。
生活在边关的人,忧患意识都格外强些,虽然两地隔了几十里,但恒阳城开战,也一样让苍云州境内的百姓也跟着紧张起来,家家户户闭门锁户,连门都尽量不出了。
崔书宁被这气氛压抑的有点难受,斟酌了一上午,终是跟沈砚商量:“恒远郡那边不知道具体是个什么情况,桑珠他们又不熟悉两地路线,少不得要等杭泉忙完了战事才能□□安排送他们过来了吧?咱们在这等着也不是个办法,要么还是我们回去找他们吧?”
恒远郡正在打仗,要论安全自然还是呆在这苍云州比较安全的。
但是沈砚知道崔书宁对自家人都格外在意和护短,他既是要求了,他反正是无所谓的,就让欧阳简赶紧准备了一下,次日一早又赶回了恒远郡去。
路上依旧是冰天雪地的不好走,三人清晨出发,是差不多到了日暮时分才抵达。
因为北狄人这几天在攻城引战,所有城门的守卫都比之前要更森严一些,闲杂人等已经不准随便往城里放了,崔书宁一行是报了梁景的大名,守城士兵还特意进城去北城墙找梁景确认过才肯答应放他们进城的。
因为开战的消息传开,其实本来想要来恒远郡的人也都自觉的打道回府,或者止于半路静观其变了,这天的城门进出就稀稀疏疏的几个人,崔书宁一行在等着放行的时候几个士兵在讨论战事,先是骂北狄人在直接开战实属可恶,搅和的大家都没法过好这个年了,又讨论这场战事的胜算之类,说着说着就不可避免的又引申到当年……
“咱们的城防加固多次,军中又有许多实战经验丰富的兵将,只要稳扎稳打,那些北狄人就是瞎折腾,肯定要无功而返的。就是他们选在这个时机引战,真她娘的缺德……你瞧瞧这几天,别说进城城池的没几个人了,城里的百姓都少有出来走动的了,看着跟平时都不像一个地方了。”有人吐槽,暗啐了一口。
却也有人依旧不怎么乐观:“你可别这么说,北狄全民皆兵,尤其是他们的起兵可勇猛着呢。你说这恒远郡的城池修的坚固?想想当年的恒阳城,那也曾经是反复加固城防数十载的第一边城呢,还不是说破就被破了?”
“那怎么能一样?”有个新入伍不久的小兵也掺和进来,“我叔父当年就在军中效力,据说当年那场战事落败并非我军实力不济,而全是人祸,是当年的边军主帅定北王沈氏逆贼通敌,将恒阳城的布防图出卖给北狄才导致的。”
有关沈砚的父母身世,两人虽然从来没有正面谈论过,但崔书宁心里大概是有数的。
照着沈砚所说,他家里出事,父母罹难的时间就和当年名噪一时的北境主帅定北王沈裎出事身死的时间相吻合,又刚好他家崔舰有交情,沈砚作为漏网之鱼被崔舰偷偷保下带回了京城,给他换了个身份养在了三阳县的宅子里。
然后再另有老家在恒阳城的常先生追随,沈砚来了这边还和身份是军二代的杭家兄妹有交情。
他当初跟她说欧阳简的时候,解释是他父亲的旧部……
综合总总迹象,他的身世并不难猜。
听这几人提起当年旧事,崔书宁就忍不住心头一紧。
她下意识转头去看沈砚。
他们的马车没了,加上马车赶路会拖慢行程,而且他们只有三个人,这趟回来就一切从简,又因为她脚上的冻伤还没好利索,沈砚就直接带着她骑马了,此时两人共乘一骑,崔书宁一回头就刚好对上沈砚俯视下来的视线。
崔书宁对当年的旧事不了解内情,所以不予置评,她也并不在乎沈裎究竟做过什么或者是个什么样的人,纵然他真的罪该万死,他们夫妻也已经不得善终了,而出事那时候沈砚还只是个年幼无知的孩子,世人就算是有再大的恶意也不该再继续算在他的头上了。
何况
沈裎是否真的是个十恶不赦的叛国之臣,这事儿崔书宁还一直持有的是怀疑态度。
毕竟如果他真的人品堪忧,里通外敌,崔舰是瞎了眼了吗会为他不惜冒着欺君之罪保下最后一丝血脉?而沈裎据说早在先帝起兵之前与他是同僚,异性兄弟,更是辅佐他打天下的股肱之臣,也真是因为如此,他才得此殊荣在先帝登基称帝之后成了大周朝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异姓王。可在周朝建国之后,定国公府赵雪明也是首屈一指的从龙之功,那一大家族却因为自家人争权而飞快的败落,退出了历史舞台,这件事里面难道就没有任何的内情和猫腻?
飞鸟尽,良弓藏,这样的案例真实的历史上也比比皆是。
说白了,崔书宁是对现在掌权的萧、余两家的人品极度不看好的。
所以,说她是因为沈砚爱屋及乌也好,因为萧氏和余氏在别的事上的所作所为先入为主也罢,她对当年定北王沈裎通敌一事是持怀疑态度的。
只是,这样的情形之下,她想要安抚沈砚两句也无从说起。
两个人对视一眼。
沈砚其实对旁人对他父亲的评价不会往心里去的,毕竟这些年类似的话他都听的太多太多,如果每一个都要计较,他也早就癫狂疯魔了。
但是他虽不在意,可崔书宁回头看他的这一眼却还是望进了他的心窝里。
她在浑然不知内情的情况下,还是发自内心的关心他,在意他……
即便她不肯接受他的心意,她的心也依旧还是偏袒在他这一方的,就算是他贪婪想要的太多她给不了,她也依旧是把他放在心上,真心实意的对他好的。
这辈子,遇到这样一个人,他又如何舍得让步放手?
拂面而来的北风凛冽,刮蹭着脸颊,沈砚却觉得胸中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