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边境这边他们为了解决自己本土百姓的生计问题,都已经不惜豁出脸皮去跟崔书宁借了粮食来平衡局面了。
梁景闻言,立时有了种醍醐灌顶一般的感觉。
这些年他们这些人确实对夺回失地这个问题执念了,眼下一叶障目,就只看到了适逢大灾之年是趁虚而入突破北狄人守卫的契机,被夺回失地的念头冲昏了头脑,根本没有想过这样的年景在成全了他们作战的同时,恒阳城也会带来一个巨大的烂摊子。
崔书宁一提,他就当即醒悟:“两国开战姑且还不斩来使,屠城之举本来就不可取,虽然当年北狄人这么做了,现在我们为了报复也很难做到以牙还牙。当初他们虽然屠杀了恒阳城的所有男丁,但是为了繁衍生息,却有不少的女子被迫与他们的族人通婚而存活了下来。她们都是我周朝人,还有她们的子嗣后人身上也都流着我朝的血。当年城破被俘,这并不是她们的错,总不能叫她们在失去了一次骨肉至亲之后再经历一次同样的痛苦。这些事,说到底就是一笔烂账,不接到手里也还罢了,若是真在此时把恒阳城收归回来……就算有心包容这些百姓,我们也确实负担不起。尤其这样的年景,一旦处理不当,就会引发□□或者为后世埋下隐患的。”
统治者有雄心壮志,不能说是什么坏事,可是一将功成万骨枯,战争里承受痛苦的永远都是冲在最前线的战士和身处战区的无辜百姓。
也许是她的格局不够吧,崔书宁真的没什么太大的雄心和志向,而这战祸和苦难,她遇不到也可以埋头做鸵鸟,真当这一切都血淋淋的呈现在面前时,真的没有任何人能做到对那些活生生的生命的漠视。
当然,顾泽可能就单纯只是从大局考虑,不想弄个烫手山芋回来。
没落到自己手里,那些人的死活与他,与大周朝都无关,一旦现在抢着把恒阳城打回来,除非他能下令屠城,将那城中数万的北狄血脉彻底断绝,否则……
安顿那些人,不但眼前的条件不允许,而且有一句话说的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就算咬牙安置了,他们也未必领情,而如若直接扔着他们不管,就铁定会引发他们的怨恨,如若北狄朝廷安插了细作混进百姓中间再来个挑拨离间,□□一起,后果不堪设想。
从崔书宁的立场平心而论,顾泽这个所谓的男主除了在男女关系和作风问题上跟她三观不对,论智商和眼界,他确实不算辱没了男主这个头衔和身份的,几次需要当机立断的大事上起码他是一直智商在线很是拎得清的。
梁景此时再看崔书宁时候,神色就明显跟着有些复杂了起来。
崔书宁道:“这只是我自己的看法和猜测,毕竟我也没见过顾侯,他具体是怎么想的我就不得而知了。”
而顾泽之所以没对梁景他们实话实说,应该只是多了个心眼,军中那么多将领,谁能保证就滴水不漏,他也不能让自己的打算传到北狄人的耳朵里,就让对望摸不着头脑便对了。
依着崔书宁的判断,这一次天灾的确就是夺回恒阳城的绝佳时机,再拖上两三个月,等到来年灾情见了雏形,先把北狄人自行拖垮。大周这边只要竭尽全力未雨绸缪先顾好自己,做足了准备顺利把灾情挨过去,军队养精蓄锐,等到恒阳城被灾情折磨一轮之后再出手。
届时不仅需要吃闲饭的人数经过天选会大幅度锐减,而被接手过来的灾民在垂死边缘迎来了救星,大周朝再出面安顿他们,就只会被他们视为恩人,加倍的感激。
不怪顾泽算计人心,而实在是人性本身便是如此。
现在城池中的百姓还没陷入困境,周朝大军讨伐,他们只会认为是周朝军队毁掉了他们的家园和原本和乐平静的生活,而若是在他们落难之后拉一把……
那意义就截然不同了。
虽说注定会在灾情中故去的那些百姓的性命也是命,可一来顾泽力所不及,二来勉强救了对自己和自己的家国这边也是有害无利……崔书宁并不觉得他这样的趋利避害有错,能有的不过一声叹息罢了。
当然,这些话她便不会再跟梁景深谈了,他俩的交情谈不上,而且这也不是能随便拿来剖析和议论的事,万一被传了出去,对她来说也没好处。
“你没别的事的话,那我就先进去了?”看梁景还站在那里失神,崔书宁就又主动开口。
“哦。”梁景立刻回过神来,他这个人不笨,也知道分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多谢你替我解惑,你放心,方才这些话只是我们师兄妹私下闲聊,我不会告诉第三人知道的。”
崔书宁微微一笑,然后颔首转身进了门。
门内的影壁之后两个偷听的人听着她的脚步声,悄无声息的和她往相反的方向绕去,崔书宁压根就没怀疑会有人偷听,直接就没有回头的穿过二道门进内院去了。
门外的梁景似乎感触颇深,又站了片刻才重新上马离开。
待他走后,杭泉才扶着影壁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之后,他侧目去看身边的沈砚,表情颇有些意味深长:“你这是从哪儿翻出来的妖孽?这女人简直成精了。说起来那个顾泽要不是一时头脑发热与她和离了,他俩在一块儿也算相得益彰,该是也能过的不错吧?”
总有人觉得女人太聪明不是好事,那不过是男人为了维护自尊心才编排的鬼话而已,因为他们资质平庸,在太聪明的女人面前找不到优越感。
而事实上,当一个男人足够强大和优秀的时候,能有一个与他思想段位跟得上的女人与之同同行,这难道不是一件锦上添花的好事吗?
哦,也不一定,也有类似顾侯爷那样的人,只需要一朵菟丝花攀附着他生存就行,可能那样他更方便驾驭,就能过的比较省心吧。
杭泉这会儿说这话,真的不是为着打趣沈砚惹他吃醋的,就是实实在在的有感而发。
但却是毫不意外的果然刺激到了沈砚,醋坛子直接翻了。
他缓缓的回转头来,面庞冷硬而眼神阴鸷,冷冷的道:“姓顾的会怎么死?我把崔书宁方才的这番推论转述给北狄人,跟他们换几封通敌的密信应该没问题吧?叫他和我父亲当年一样?背个通敌叛国的名声就葬身在这北狄的战场上遗臭万年?”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第205章 智商担当
杭泉哪想到他这么容易受刺激,被他呛了一下,表情噎得有些难受,半晌,艰难道:“你怎么不说和北狄里应外合,直接放北狄人进城来灭了他?”
这话,不过一句玩笑。
就算他知道沈砚对他父亲当年的旧事一直耿耿于怀,并且在筹谋伺机报复,也即便引北狄人南下是个借刀杀人的好差事,可这满城的百姓何其无辜?又兼之这军中还有好些效忠于他们沈氏父子的当年旧部,他们的性命难道就不是性命了?沈砚若为了一己之私就将他们所有人的生死都置之不顾……
别人怎么想的杭泉不知道,但是他,他会觉得这样的少主完全不值得追随。
而且这次见面之后,他确实是发现沈砚与前几年很有些不同了,虽然依旧脾气古怪又冷淡,但却似乎没有当初年少时那么的孤僻和偏激了,身上隐约透了些烟火气出来,反而是瞧着好相处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与他开这样的玩笑。
否则,还真不敢,怕给了他启发,这熊孩子哪天恼羞成怒一抽风,真就这么做了,那他杭泉岂不是还成了帮凶,要愧对很多的故人和身边同袍?
沈砚又不傻,当然知道他是拿自己开涮。
他冷冷的看着对方,但也只是表情比较冷罢了,开口的语气严肃又认真:“姓顾的与她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说完,转身走了。
那人对他是完全构不成威胁的,他又何必绞尽脑汁去对付。
不高兴是真的不高兴,但确实也没到需要处心积虑不计后果锄掉对方的地步。
杭泉目送他的背影回了后院,摸着下巴感慨:“哈,混成这个德行,这小子居然还挺自信?”
仓促之间趴在影壁之上躲避崔书宁的欧阳简探了个脑袋出来,高深莫测的说了大实话:“就因为混不出来他才得夹起尾巴做人,你别看他当着我们的面拽的跟什么似的,一换到三姑娘面前立马认怂,乖的不得了。”
沈砚当着他们这些外面的人,还是比较矜持的,崔书宁不搭理他,他就一副冷脸不爱说话。
但欧阳简贴身跟了他这些年,再迟钝也摸透他家主子的德行了。
杭泉还是有点难以想象沈砚乖巧下来跟只小奶猫一般的模样,双手环胸倚在影壁上就直接跟欧阳简聊上了:“如果就是怕那女人知道,坏事就偷偷干呗。”
难不成他还会做点什么事就藏不住话的去给崔书宁汇报?
欧阳简撇撇嘴,用一副你真没见识的眼神鄙视下面的杭泉:“怕以后被她发现了翻旧账呗。”
“噗!”杭泉直接就喷了,“至于么……”
以后生米成熟饭,木已成舟之后,翻旧账能翻出什么花样来?
欧阳简这就觉得这老杭可能脑子不太好使了:“姓顾的戳在那,活生生的前车之鉴,你真以为那三姑娘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啊?”
对付她,还是他家少主的策略靠谱,真的要步步小心,不留任何隐患才行,要不然真在一块儿了她也能半道儿把你给扔了。
顿了一下,欧阳简又挑了挑眉,补充问道;“还有你刚才是不是说让他拿三姑娘说的话去做局?少主没当场跟你翻脸都是给你面子了,他才舍不得利用三姑娘去做筏子呢,可宝贝着呢。”
杭泉:……
小沈砚的重点疑似有点儿跑偏啊,他搞事业的时候都好像没这么用心的,为了娶个媳妇也未免太小心谨慎了些,这么费劲怎么不直接摆供桌上供起来?
欧阳简又何尝不觉得是这崔三姑娘太难搞了,趴在影壁上面唉声叹气。
崔书宁并不知道沈砚他们刚才在偷听她和梁景说话,回房刚倒了杯水在喝,看见沈砚打开门帘进来就随口问了句:“你这是刚回来?”
沈砚直接绕开了她的问题:“听说梁景今天来找你了?”
他没点明是哪一次,崔书宁也不想跟他多说,只随口敷衍:“就随便说了两句话,我叫人请城里的工匠给我重新赶制马车了,最迟过完上元节就走,到时候你还一起吗?”
早晚不论,年后这边应该都会展开夺回恒阳城的攻势,崔书宁只是拒绝了沈砚的表白而已,却不可能为了置气就把他丢在这个地方。
沈砚的心情没有为此而有多好,但至少也没多坏:“嗯。”
当初的恒阳城又不是他父亲弄丢的,拿回来并不是他的责任,何况他和大周的朝廷之间有着血海深仇,还指望他去给萧翊做嫁衣吗?
当然,如果顾泽有本事将那座城池收回来,他也不会从中作梗的阻挠。
于是回程的行期就这么定下来了。
接下来就是过年。
这个年虽然准备的仓促了些,但越是条件艰苦的地方逢年过节节日的气氛也会越加浓烈些,这一年又有了杭家兄妹作伴,崔书宁他们还是过的挺充实的。
就除夕夜里出现一个小插曲,之前无功而返的北狄人不死心,趁着除夕之夜举家欢腾之际再次组织了一次攻城战,但因为顾泽早有准备,过年这几年不仅没有放松警惕,还额外加强了守备,双方短暂交火了两个时辰,北狄人这次多半是抱着打一杆子试试的心态,只派了看似凶猛的小股军队前来,而周朝这边的兵将们则是为了被他们搅和了好好的团圆节日而大为光火,打起来毫不手软,很快就将他们二度击溃了。
正月里初一到十五城里都有庙会,贺兰青带着崔书宁和沈砚去玩过几次。
前世崔书宁就有一个冬天去趟大东北看冰雕的愿望,如今虽然换了个时空,但也算得偿所愿,她还是很开心的。
梁景本来就是杭泉的顶头上司,又因为崔书宁在杭家住着,正月里他来过一次,名曰拜年,一起吃了个饭。
沈砚虽然不待见他,可是人家也没做什么,当着崔书宁的面他也就不好发作了,捏着鼻子忍下来。
夜里经常出去逛庙会的那几天,崔书宁又在街上偶遇了顾泽一次。
当然,顾泽身边现在没有女眷,他也没闲到会一个人出来逛庙会的程度,他应该是夜里出城巡营回来刚好路过庙会所在的街口。
两人依旧是他在马上,崔书宁在路边,互相颔首交换一个客客气气的眼神就算打过了招呼。
沈砚心里不高兴,也依旧没说什么只当没看见。
崔书宁是见过顾泽之后就立刻将此人抛之脑后的,现在却是顾泽每次见过她之后心情都要受影响,他冷着脸回到衙门后院自己的住处,年节时分,衙门里依旧冷清肃穆,除了新换的大红灯笼并看不出任何节日的气氛来。
林武看出来了他又心情不好,也猜出来是因为崔书宁,上回没敢多嘴,这次就没忍住,试着宽慰安抚:“您与崔氏夫人的关系……毕竟不同寻常,也不能怪她怠慢了您,确实是她如果现在特意登门来拜访您反而不合适,她这也是为了避嫌。”
崔书宁来这边快二十天了,又和军中有正事的往来,却就是刻意的绕开顾泽,在林武看来以自家侯爷自傲的心性,确实会被她气到。
说起来自家的这位前主母也真是有本事,两家和离这都四年了,她还回回都能精准的撩拨到他家侯爷情绪失控。
顾泽从床下藏着酒坛子里倒了一杯烈酒饮下暖身,之后坐在灯影下面色却依旧没有任何缓和。
他手指叩击着桌面,琢磨良久才慢慢的忖道:“崔书宁那姐弟俩在这恒远郡里一直借住在杭泉家里……你不觉得这事儿很奇怪吗?”
反正崔书宁不和他们来往,她的住处和花费用度用不着借他们的手安排,她住在哪儿,和谁往这一直都不是林武关心的。
顾泽提起,他也没太当回事:“当初南下去请她过来的就是杭泉,而且听说她和杭家那个姑娘相交甚是投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借住一下能得个照应,侯爷难道觉得有什么不妥?”
顾泽如今身负要职,不会过度饮酒,只喝了一杯就将杯子放回去了。
他目光深邃,古怪的扯了下唇角:“崔书宁就不是个在日常起居上会委屈将就的人,这些年她在外四处走动,你不是查过她一段时间的行踪吗?每到一处,但凡是要停留超过十天以上的她都是自己置办宅子产业落脚的,除了去年年底去长公主府做客了个把月之外,就再不曾与陌生人这般亲近过。杭家的地方又不大,他们主仆一行却硬是挤在那?而且杭家那双兄妹又凭什么为了朝廷的公事就这么热心的长时间收留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