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景微微颔首,侧身给她让路。
他总觉得崔书宁这个弟弟对自己是有些敌意的,虽然不明显……
但这敌意又仿佛来的太过莫名其妙了些吧?
一开始在边城那会儿他是觉得对方小孩子家家的,他懒得计较,毕竟大家也不熟,可是这回再见面,沈砚的这种敌意仿佛还有增无减了?
崔书宁带着沈砚进去找了房间安置。
因为一行人里就崔书宁和桑珠两个女眷,桑珠就把饭菜端进房间去她们两个人单独吃的。
沈砚知道她现在防贼似的防着自己,他倒不是豁不出脸皮去,而实在是怕弄巧成拙再惹毛了,也不敢硬是往上凑,但好在梁景也不是个无赖,也没再试图找茬套近乎。
沈砚心情不好,也是自己在屋子里吃的饭,欧阳简从旁煽风点火:“他们这一队人马也要回京,三姑娘与他又是青梅竹马旧相识,后面这几天该免不了要结伴同游走一路吧?”
话就只这么一说,但是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沈砚目光顿时又冷了几分,他觉得“青梅竹马”这几个字很刺耳。
正要发作,却是破天荒的崔书宁来敲门:“在吗?”
沈砚一愣。
她虽然这次是勉为其难带着他上路的,路上也依旧冷淡,保持距离,不会主动跟他亲近的。
欧阳简的反应很快,已经飞奔过去开了门。
崔书宁一抬头看见人高马大的欧阳简站在眼前,也跟着愣了下。
欧阳简这就很上道了:“主子您进来坐,我吃饭去了。”
说完就飞快的蹿了。
崔书宁是有事要问沈砚,不想被外人听见,所以进来就反手关上了房门。
沈砚坐在房间里默默地吃饭,他一个人坐在简陋陌生的房间里吃着驿站大锅做的粗劣饭菜,看着颇有几分可怜。
崔书宁坐到他对面去。
这段时间她刻意疏远他,有意避嫌,已经很久没有单独私下相处了,这会儿沈砚不主动说话,气氛倒是少有的有些尴尬。
崔书宁倒是不急,就安静的坐着等着他吃。
却是沈砚受不了了,冷着脸问她:“你找我有事儿?”
他心想你要敢说接下来要和姓梁的结伴同行,小爷立刻翻脸撒泼给你看。
“哦。”崔书宁有点走神,被他喊回了神智才又赶紧定了定神,“不是什么要紧事,就是有件事我一直好奇……你跟杭家兄妹的关系不错?阿青昨天又说你欠她人情,她今天早上走的急,我没来得及问她,你跟我说说呗?”
她这也不算是单纯的八卦心,其实从刚第一天遇到贺兰青的时候起她就从这姑娘身上看到了神秘。
有些事情,不刨根问底的弄清楚,心里会始终惦记不得劲。
沈砚停下筷子,抬眸,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她。
崔书宁被他看的心里有点发毛:“不方便说?”
沈砚于是冷笑了一声:“你不是不管我了吗?还问这做甚?”
崔书宁:小子你这也老大不小的人了,这个哀怨的调调能不能不要信手拈来啊?
而且
谁说我这是关心你的事?老娘分明是想八卦贺兰青好么?
但是这熊孩子气量小,弄不高兴了,他肯定就不会回答她的问题了。
崔书宁干笑两声,含糊其辞:“我就是好奇。”
沈砚又不瞎,又如何看不出她的敷衍,冷嗤一声,重新低头吃饭,也才轻描淡写的说起来:“杭泉的父亲是我父亲当年的亲兵旧部,后来我家虽然出事,但是在军中的心腹和旧部朝廷不能尽除,也很有一些人是心系旧主的。杭家那个他看我年幼就渐渐起了歹心,想将我拿捏在手控制成他的傀儡,借此驱使我父亲留下的力量。”
崔书宁:……
挟天子以令诸侯?!
这是什么惊天大瓜?
我就是来聊个家长里短的小八卦,你给我曝这种猛料?
她看着眼前的少年,心中一时百感交集,不可避免的跟着跑偏又想起他年幼时的那些遭遇,不禁跟着心里发闷:“那你跟杭家兄妹现在……”
看他跟杭家兄妹如今的关系,却也不像是有旧怨的,还相处的不错?
沈砚于是唇角扯出一个更加冷讽的弧度来:“杭泉那时候少年热血,他发现了他亲的意图和阴谋,两相争执之下……是出于义愤吧,但也是失手,就将他父亲给杀了。”
崔书宁:……
沈砚继续往下说:“那是八年前的旧事了吧,当时贺兰青才十多岁,她小的时候因为有异族血统,经常被邻里的孩子嘲笑欺负,小女孩胆子很小。杭泉与他父亲争执,并且手刃他那天正好被贺兰青看见了。她当时年纪小,不经事……被吓出了毛病,之后大病一场之后就失心疯,变得痴傻起来,自那以后数年间都呆呆愣愣的,全靠家里的哑奴照顾。”
崔书宁这就明白了:“就是为了这件事,你觉得对不住她?”
沈砚沉默,算是默认。
崔书宁又仔细琢磨了一下:“那她额头的疤,就是那时候看他父兄争执时意外留下的?”
“不是。”沈砚直接否了她的推断。
崔书宁眼巴巴等着听后续的事,他却又突然不说了。
可是话既然已经到这里了,崔书宁对这件事的原委就着实好奇,于是死盯着他不放。
沈砚不想说,倒不是因为和杭家的事难以启齿,而是其中有件事当初是他瞒着她做的,他才有些犹豫。
崔书宁忍不住的催促:“说话啊?还有……你不是说她被吓出了毛病吗?是什么时候好的?现在瞧着也没事人一样不是?”
沈砚低垂着眼眸,咬着嘴唇,过了一会儿才下定决心,佯装无事道:“四年前……我离京去给外公迁坟,顺便……故地重游,回来拜祭了父母。也是凑巧……贺兰青那时候因为失去神智,比小孩子还好骗,但偏她样貌生得不错,有一日哑奴没看住她,被人给拐了,险遭玷污。那趟刚好我回北境时遇上了,就把她送回了杭家。她脑袋上的疤是那次给拐的时候磕的,当时又是受了惊吓,大病一场。我将她留在了杭家,就走了,却没有想到这次回来才发现她病好了,也算……因祸得福吧。”
对沈砚来说,当初本来就是杭泉的父亲心术不正,生了歹念出来,连他自己的亲儿子都看不下去,他执迷不悟才被杭泉失手误伤的。其实那件事杭泉虽然介怀,但显然他自己都不觉得自己的选择有错,那么从沈砚的立场上,他自然更不会把这事的责任硬往自己身上揽,他只是对杭泉多少是要带些感激的,不过都是男人大丈夫,也不需婆婆妈妈的多说什么。
反倒是贺兰青,女孩子年幼丧母,本就已经算是命苦了,偏偏当年还因为两家的事受了牵连,险些毁了一辈子。现如今虽然算她病好了,一切也逐渐步入正轨,但一个女孩子额头上留了那么大块疤,等于破了相……
这些事都多多少与他,与他们沈家有关系,所以沈砚难免也要对她抱有一些歉疚的。
虽然,她自己看着倒是没有因为这些事而介怀,或者怪罪他和他们沈家分毫。
事情至此,思路就差不多捋顺了。
这么想想,纵然沈砚也没做错什么,但中间阴错阳差的毕竟夹着自家父亲的一条性命,杭家兄妹如今还能做到对沈砚不计前嫌,这胸襟度量也实属难得了。
但她唏嘘之余,却突然发现个更大的疑点:“你这么一说,贺兰青是从十多岁就一直病到了三四年前……梁景刚也说她是从小在边城长大的,那她是什么时候去过的京城?”
贺兰青说前几年在京城的灯节上见过他俩?
沈砚到她身边也不过四年,那阵子贺兰青不是还病着就是病刚好,不管怎样她都不可能到京城与他们邂逅的。
她这么一说,沈砚就更是奇怪的也看了她一眼:“你胡说什么?她没去过京城。”
崔书宁:……
我觉得我好像撞鬼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第208章 完美退敌
贺兰青的事沈砚知道的也就那么多,再怎么深究,以她的生平经历,最起码是在她之前所说的那段时间是不可能有机会出现在京城的。
但是现在她人已经回恒远郡去了,又没办法当面对质。
崔书宁本来是想弄清楚事情,换个心里敞亮,没想到事情是算打听清楚了,却反而又坑里了。
有关这件事,她也没再跟沈砚过多的争执,沈砚没理由在这种事情上撒谎,再多问他他也一定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可是
贺兰青也同样没理由编排这么一段瞎话诓人的,说了这么一段瞎话对她也完全没好处啊。
崔书宁心里揣着个巨大的疑问,心不在焉的走了。
沈砚并不怀疑杭泉兄妹俩会有什么阴谋,而有关他们的私事他也不关心,方才崔书宁那话虽然问的莫名其妙,不过看她那样子也就是随口一说,没多大关系,他也不想去追究。
晚上躺在床上,想着同住在一个驿站的梁景那一伙人他心里就不痛快。
翻来覆去睡不着,半夜又掌灯爬起来。
欧阳简起夜见楼上他房间有灯光,便过来嘘寒问暖,撬开窗户却见他家主子不知道从哪里又把当初他那根老旧的发簪拿在了手里,坐在灯下表情沉郁的认真观摩。
欧阳简看的头皮一麻,再不能装缩头乌龟:“还要用那一招啊?这都好几年了……您好歹有点长进不行吗?用来用去就那么一招……”
真的是好没出息的。
沈砚抬了抬眼皮,冷冷的横了一眼过来。
欧阳简脑袋立刻缩回去:“那您可悠着点,那药放了四五年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吃,可别真吃出毛病来。”
关上窗户,嘴上不敢再多说,心里骂骂咧咧的走了。
路过崔书宁的房间门外,又无比怨念的瞪了一眼。
冬天昼短夜长,为了赶路崔书宁他们都是起早贪黑的,次日大清早她老时间起来,洗了脸下楼吃饭,没见到沈砚也没太当回事,他俩现在的关系不比从前,一直僵着,他心情不好了闹别扭就这样,偶尔就躲着不露面的,反正到了该启程的时候还是没脸得出现。
她这里吃了饭,回房又收拾整理了东西,然后就穿上保暖的皮毛大氅下楼等在了驿站门口看护卫整理车马行李。
沈砚还没出来,却是梁景一行人收拾妥当也出来牵马打点行装了。
梁景就走过来打招呼:“既然都是回京,那咱们就并做一路走吧,还能彼此有个照应。”
崔书宁不觉得这样有多好,但也说不出有哪里不好,梁景这个人不温不火的脾气,为人处世又有分寸,其实还是蛮好相处的。
她看了对方一眼:“你不是要回京公干吗?我的马车走的慢,还带着行李,行程肯定要拖慢,怕是会耽误你的事儿。”
梁景于是笑道:“这批粮草过去,朝廷筹备下一批需要时间,反正都有户部的专人负责,兵部也会过问,我回去早个三两天或者晚个三两天的都关系不大。”
他要走一路,多少是有个要缓和两家关系和套近乎的意思。
崔书宁想了想,也没想出什么非得拒绝他的理由就微微颔首默许了。
欧阳简看见他俩站在一起说话,看不顺眼,就清了清嗓子故意道:“真是奇了怪了,这都要启程了怎么还没见小公子?”
旁边正在捆行李的王勇闻言下意识的附和:“好像是啊,早上是没看见小公子,没见他出来吃饭,好像连洗脸水都没叫打的,他这不会是还没起吧?”
俩人都是大嗓门,这种话也不用避讳人。
崔书宁回头看了眼,楼上沈砚房间还是紧闭着房门,于是就给欧阳简使了个眼色:“你还不去看看?”
“哦。”欧阳简答应了一声,飞快的跑上楼去,片刻之后就大叫起来:“公子,小公子您这是怎么了?”
他这个人平时还是老实的,不太会演戏,如果咋呼起来那就或多或少是真遇到什么事了。
崔书宁心头一凛,连忙转身又奔进了驿站里去。
梁景紧随其后也跟了进去。
两人先后匆忙上楼,进得沈砚的房间,就见屋里他衣裳都还挂在床榻旁边的架子上,人果然是还在床上没起来,此时却是在被窝里缩成一团直发抖。
欧阳简凑在旁边扒拉他的被子,他死死的抓着不让碰。
崔书宁快走两步,过去探头一看才看见他藏在被子底下的半张脸,面色惨白,嘴唇也没有血色,细看会透出些微的淡青色,这会儿一头一脸的汗,将衣领和裹着的被子都濡湿了。
他这样类似的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这一幕似曾相识。
只是之前每次发病会伴有呕吐症状,这回却没有。
“怎么回事?”崔书宁一颗心瞬间提到嗓子眼,扯开欧阳简自己坐过去,一边掏出帕子给他擦汗,一边伸手去试他额头的温度。
果然,就是和之前那两次一样,浑身发冷。
沈砚缩在被子里抬起眼睛看她,睫毛上都挂了细碎的汗珠,他咬着牙,目光朦胧,欲语还休,却是一声不吭的。
崔书宁勉强定了定神,转头呵斥欧阳简:“快去问问驿站的人有没有懂医的。”
“哦……哦!”欧阳简很是反应了一下才连忙起身冲了下去。
他这会儿是真害怕。
昨晚看沈砚又在琢磨那个藏着毒药的旧发簪时他只猜到对方是打的什么主意,毕竟不是第一次了,也算轻车熟路,想着沈砚自己有经验和分寸,就没再深思,直到刚才过来他房间才突然后知后觉
之前那两回都是在京城,畅园附近就守着医馆,他每回用这招还都先准备好催吐的药物,先缓一波再说,而现在这个荒山野岭的条件……
那药剧毒无比,不能及时处理,用量稍微有点偏差真的可能中毒或者要命的。
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这下去跟管事的打听一圈,这驿站里居然真的没有懂得医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