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崔航刚醒酒,又有宁远伯这样身份的勋贵深夜登门,三夫人不太放心,就亲自带了婢女来送茶点。
闻言,夫妻两个都是狠狠一愣。
崔航的酒瞬间又醒了大半,涉及崔书宁,他本能的就慎重起来:“我家宁姐儿目前确实待字闺中,但是咱们都是京城里住着的,我家的情况想必伯爷也清楚,就宁姐儿的年岁……纵然伯爷厚爱,您府上也没有与她年龄相匹配的公子吧?”
宁远伯今年五十有四,家里六个儿子,除了最小的一个老来子才刚蹒跚学步,另外几个里面最小的前年也成亲了。
崔航越是意识到事情不对。
宁远伯见他夫妻俩面露迷茫,也不好意思当面直言自家儿子做的混账事,就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交涉:“我是替我家老三提的亲。”
这回不仅崔航不干,就算崔三夫人也直接没忍住,拧眉质疑:“恕妾身唐突,也没听说府上的三儿媳有个好歹啊,伯爷是不是搞错了,这么会登我家的门提这门亲?我家二伯再怎么样当初也与您是同朝为官的同僚,我们宁姐儿是家世清白好人家的女儿,纵然她之前和离过一次……也总没有委身去与人做妾的道理。”
倒不是她有多维护崔书宁,所谓一府的当家主母,这种大事上三夫人并不糊涂。崔航一个本本分分在官场打拼的读书人,虽然没什么出类拔萃的才华,晋升不快,但好歹为家里经营了不错的口碑,名声这东西听着虚无缥缈,积累起来体现的则是家族底蕴,有关门楣家风的。三夫人就算再不盼着崔书宁好,也不可能看着她去给人做妾的,堂堂高门嫡女,在叔叔婶婶手里被送去勋贵人家为妾?他们夫妻俩的脊梁骨还不被人戳断了?
而且坏了家里的名声,对她的一双儿女也是大大的不利。
崔航那里脸色也明显不好了。
宁远伯道:“今夜在福满堂出了点子事情,这是迄今为止老夫能想到的最好的解决办法了,贤伉俪不妨商量一下。不仅是为了平我家的风波,也是为着令侄女儿的名声着想。老夫还没有老糊涂,你家什么家世家底我心里有数,我也明白崔大人你的难处,你若允了这门婚事,我自然也不会打你的脸,至少给你家那丫头腾个平妻的位置出来。”
他这话说到这里就完全不客气了。
说完,也没等崔航发作就先站起来:“这屋子里憋闷,老夫先移步去大门口透透气。你家那个无法无天的丫头如今已然拉着我那不肖子进宫敲登闻鼓闹去了,时不我待,崔大人你尽快拿个决断出来。”
崔书宁闹起来有多疯,全京城的人都有目共睹,前些年为了闹和离把顾家折腾的,就是现在也被人津津乐道。
宁远伯猜到崔航是还蒙在鼓里,有意给他时间冷静考虑,撂下话来就当真先出去了。
崔航两口子都有点慌。
然则崔航这天是下了衙门直接被崔书宁接走,一起去福满堂酒楼吃饭,他的小厮还被打发回来送车马,顺便告知家里人,事情发生在刚入夜那会儿,事发地点又离着他家挺远的,家里确实都没听见消息。
崔航气急败坏的赶紧叫人去打听,好在梁景送他回来的时候大概留了个口信给管家,虽是顾忌崔书宁的名声言简意赅只说了个大概,但也足够表述清楚事情的经过了。
崔航一听崔书宁在酒楼里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被人堵了,还险些吃了大亏,登时又后怕出了一身的冷汗,这回酒是彻彻底底的醒了,拍着桌子大骂:“简直岂有此理!京城之地,天子脚下,他还堂堂一个勋贵人家的子弟,朝廷官员,竟然枉顾法纪,做出此等欺男霸女的恶事。李严那老匹夫,也是欺人太甚,他还好意思觍着脸上门来提亲?合着就是逼我崔家吞下这个哑巴亏,好给他李家息事宁人遮丑撑门面不是?”
崔三夫人也是一头的冷汗:“老爷你小声些,人现在还没走呢,到底是当朝勋贵,这话传到他耳朵里……你现在在这里发脾气有什么用?赶紧想个法子吧。”
崔航能想什么办法?如果崔书宁只是拽着那李博年去报官,他还能以一个官身去公堂上撑一撑,和李家对质。可是那丫头她不走寻常路啊,居然为了这种事直接进宫去闹?
崔航想想就脑阔疼。
“我想什么法子?”在屋子里转了无数圈之后,崔航依旧是气不打一处来。
偏门房的小厮还探头探脑的过来催:“老……爷,夫人,宁远伯爷还在大门口等着,他说天色晚了,叫您赶紧给个说法,若是……您允了他的提议,那就事不宜迟,速速更衣同他一起进宫面圣。”
小厮明显还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只是鹦鹉学舌,一字一句的转述。
崔航的脸色凶悍到可怕,指着外面暴跳如雷:“叫他走,我崔家就算是颜面扫地也绝不结他这门亲!”
小厮鲜少见他这样的,吓得赶紧跑了。
三夫人却依旧很揪心:“毕竟事关女子名声的,倒也不是李家异想天开……虽说确实是他家混账,可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别家处理这种事最立竿见影的法子也仅是结亲止干戈了。而且那毕竟是伯府,老爷您这么赶人,必是要得罪的……”
崔航气是真气,但三夫人的话也不无道理,不过他倒是半点没动摇,最后只是无力的长叹一声:“那是宁姐儿,你是第一天认识你侄女儿吗?李严脸大能做的了他家那个畜生的主……宁姐儿险些吃了大亏,她不松口,是你能说了算还是我能说了算?”
何况,如果要为了息事宁人就叫他和姓李的这户人家勉强结亲,他也的确是如鲠在喉,吞了苍蝇一样的恶心。
三夫人想想崔书宁那个发起狠来六七不认的臭脾气,也是头皮发麻,心有余悸。
门房那边,小厮去传了话,宁远伯也没想到崔航会这么不识抬举。
但这件事就是他家的毛病,崔家可以不急,他不行,当即也是恼羞成怒的撂下狠话,叫崔航别后悔,然后还是急吼吼的一个人赶着进宫去了。
崔航这边又得了小厮一次传话。
这回大家都是在气头上,他也没工夫计较宁远伯的警告,只是左右想想还是不能在家干等着,就也匆匆回后院换衣裳:“不行,我还是得进宫去看看。”
崔书宁的主他虽然做不得,去了也没什么用,但是崔书宁毕竟一个无权无势的女儿家,就算闹到了御前,若是李家父子联手逼迫施压……
就怕最后她扛不住,终究是要吃亏的。
宫里这边,李博年和崔书宁舌战对质。
本来他尚有一次颠倒黑白给崔书宁抹黑的机会的,只要说是崔书宁这女人小肚鸡肠没下限,她为了前几天奴仆被扣的事故意设局□□栽赃自己的……反正当时就是他俩关起门来在雅间里发生的事,没有第三人在场,谁也不能说他和崔书宁谁的话才是事实。
可是王勇那事是管公公安排他做的,这李博年纵然私底下仗着勋贵身份惹是生非,但他能一路官运亨通走到今天,官场上对上的智慧还是有的,有关王勇那事儿的一丁点他都不敢随便往外提的,就只推脱是自己当时喝多了,认错人,以为是被叫过去侍宴的青楼女子。
也是够损的,无形中又把崔书宁给埋汰了一顿,然后就揪着崔书宁打他的事,指责崔书宁居心恶毒,蓄意伤人。
萧翊明显就是不想管他们这事儿,手撑着脑袋昏昏欲睡的听,一直也没个明确的态度出来。
然后
宁远伯李严和崔航就先后请见,找过来了。
是宁远伯先到一步,宫门守卫进来通传,等得了萧翊诏令回去请人进来时刚好崔航也到了。出来办事的是管公公的小徒弟,那小太监年纪不大,人却很机变,一看是双方当事人家长,就没再继续通传,把崔航也一起带进去了。
萧翊坐在案后,看到他俩一起出现,总算没那么烦了。
男女之间的风流韵事,向来就是那么个不成文的解决传统……
他稍稍坐直了身子:“两位爱卿同来,想必是为着你们两家小辈的冲突吧,正好他们也争执半天了……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朕也正头疼呢,正好两位来了,那就一起聊聊吧。”
崔书宁算是恨屋及乌吧,一开始是因为萧翊和顾泽穿同一条裤子,她对这位皇帝陛下很反感,后来又是因为沈砚,就越是看着对方不顺眼了。
现在萧翊这态度,明显也就是踢皮球,想把这事儿大事化小,叫他们双方内部消化了。
明知道名声对女子而言就等同于性命一般,可是火炭没落在自己脚上,上位者就只会冷静的权衡利弊。
因为确实本来就不看好这个皇帝,崔书宁对萧翊的这般反应甚至都算不上愤怒,依旧一副平常心。
宁远伯二话不说先跪下去磕头:“是微臣教子无方,疏于管教。犬子做出如此无法无天之事,甚至还闹到了御前来搅扰陛下,实在是大大的不该。微臣代这孽子向陛下请罪,微臣该死。”
这一场声情并茂,戏倒是唱的极好的。
崔航只是撩起袍角,板着脸一板一眼的跪在崔书宁身边。
萧翊看看宁远伯,后又看向崔航。
崔航暗暗咬紧牙关,强撑着最大的骨气也仅是不言语罢了。
萧翊于是明白
这俩人居然也没达成和解。
他这才重又开口:“他俩的事朕方才已经了解了个大概,李卿酒后乱性,肆意拉扯良家女子着实可恶,好在……崔氏刚烈,叫李卿吃吃亏以后也好长长记性。但他们彼此双方却都不依不饶,这事儿……”
李博年就算调戏崔书宁并且意图不轨了,但毕竟没真的成事,反而崔书宁把他打的一身伤,去了半条命,现在这件事确实好像也不太好确定追究谁才合适。
李博年梗着脖子还是一脸横。
宁远伯是个识时务的,立刻再次磕头请罪:“无论起因为何,女子名节何其珍贵,犬子吃些皮肉之苦,实属罪有应得,微臣父子不敢抱怨。但是事情既然已经发生,臣也不敢纵容犬子,推卸责任,为了保全崔家姑娘的名声,老臣愿意替犬子向崔家提亲,我们两家就此化干戈为玉帛。”
李博年对崔书宁就是见色起意,一时的兴趣,挨了一顿打之后就几乎只想杀人泄愤了,现在他爹一提,他才登时眼睛一亮……
咦原来事情还能这么办?!
正在想入非非把崔书宁弄回去怎么叫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旁边崔书宁却先说了话:“我敢嫁,你敢娶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第250章 姿色值钱
帝王面前,哪怕再有理,就是几个脾气最硬的言官也不太敢这么理直气壮的说话的。
崔书宁此言一出,崔航心里就猛地一个哆嗦。
李家父子和萧翊都齐刷刷侧目朝她看过来。
崔书宁就算是个穿越的,也知道这个时代君权至上的游戏规则,所以就算萧翊的态度也是叫她恼火,她也牢牢地守住底线,绝对不去和萧翊直接交锋。
她也转头对上宁远伯的视线,掷地有声的问:“就伯爷方才所言,您也承认今日之事是你家公子的过错是也不是?”
宁远伯当然知道自己的儿子是个什么德性。
而且他当着萧翊的面,除了认错尽快的将此事息事宁人,也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
萧翊是个皇帝,崔书宁没轻没为了这种私事闹到宫里来,那是这女人没分寸,萧翊此时指不定心里怎么恼怒呢,他家儿子惹的祸,必须赶紧承担下来把事情给平了要说心里,他也是看不上已经算是家道中落的崔家和崔书宁这个离经叛道的女人的。
但他前面对着萧翊已经把姿态放低,话也说透了,崔书宁抓住他的话茬发难,他也不能当着萧翊的面立刻反口。
所以,即便已经意识到这女人怕是来者不善,也只能咬牙硬撑:“是犬子无状,对你多有冒犯。”
“伯爷肯承认就好说了。”崔书宁颔首,紧跟着话锋一转,突然变得咄咄逼人起来:“所以现在我是受害者,伯爷要遮你家的丑,便想要我屈就,与你李家结个亲,握手言和是吗?”
宁远伯觉得她这在偷换概念,眉头不由的皱起:“此事既已发生,于你的名声也是大大的不利……”
崔书宁道:“做错事的是令郎,我堂堂正正光明正大,不觉得有任何见不得人需要遮掩的。现在只是你家想要遮掩,才想叫我配合你们,难道不是吗?”
男女之间闹出了事,怎么都是对女人名声的损耗更严重些,千百年来,这就是世所共认的规则,一旦出了事,不管是女方主动出轨,还是被动被侵犯,总归世人指指点点所诟病的永远都是女人。
这构不成道理,因为它本身就很荒谬,但又偏偏,它就是事实。
现在崔书宁说的话,却字字句句都在道理上,却又是一个和事实发展相悖的道理。
宁远伯心里不服,嘴上却无法反驳她,憋的脸都微微有些涨红:“老夫一开始就说了,此事是犬子无状,唐突了你。但是事情不该发生也发生了,我李家又不是不肯承担责任的。老夫愿意替犬子做主,与你结亲,你若不愿……”
“我没说我不愿意啊。”崔书宁也不给他面子,她也看出来了,这位老父亲出面根本不是为了解决问题,而纯粹只是为了维护自己儿子。既然对方为老不尊,她就直接打断他,“只是此事上头,我与令郎已经成仇,你家要息事宁人遮掩丑事,我能理解,如果条件谈拢了,我也可以配合。可是伯爷,小女子我娘家不够强势,压根压不住你们伯府的家世,你儿子硬要把我娶回去,所谓出嫁从夫,以后关起门来他要伤了我或是害了我……我找谁说理去?”
说什么女人吃了亏,为了不受人指点就要忍气吞声嫁给欺辱她的凶徒?这种论调纯属扯淡。
崔书宁不是以德报怨的人,反而谁要捅她刀子她就得加倍捅回去的。
“你一派胡言。”宁远伯见她说话如此直白不留情面,已经是勃然大怒,“我们李家是官户,勋爵人家,你把我们当什么了?土匪窝吗?”
崔书宁没言语,就眼神鄙夷的扫了跪在旁边的李博年一眼。
这位李参将的所作所为,还当真是也不比土匪更体面几分。
李博年一开始没往这方面想,现在崔书宁不仅让他吃了暗亏,还在御前当众挤兑羞辱他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