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清这时回过头来看她。两人挨的极近,近到他只需要微微向前,便吻上了她的唇。
可他知道自己不会向前。
他仿佛在她水润的杏眼里瞧见了一个正在舞剑的风华绝代的男子。
云清的心微微刺痛了一下,伸手去抚摸她光洁细腻的脸庞。
秦姒蹭了蹭他的手心,捉住他的手覆在脸上,笑的云淡风轻,“真是可惜,我失败了。”
“所以殿下还是喜欢他是吗?”
秦姒没有回答他的话,瞧着落了一地的海棠花瓣,“本宫亲自为他做了个局,叫做姜子牙钓鱼,愿者上钩。”
“若是他上钩了,殿下高兴吗?”
“或许吧。云清,你可愿意唤我一声姒姒?”
云清没有言语。过了许久,他长长叹息一声,那两个已经到了嗓子眼的字,最终被他压了回去,深深的藏在自己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
云都城。
两个月过去了,齐云楚依然没有小七的消息。
齐王世子寻人的消息传遍了大江南北,可无一人知道一个叫小七的消息。
在重金的悬赏之下,偶尔也会出现几个不要命的,或者是长相略微有一丁点儿相似的来钻空子。
每每满怀希望的齐云楚再见到那些陌生女子之后再一次失望。再经历第十五次失望以后,他变得十分暴虐,出手杀了一个与小七有三分相似,想要冒充她妄图得到荣华富贵的女子。
他的小七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存在,那些人根本不配与她相似!
他已经吃了一次拿旁人当替身的苦头,决计不肯再做第二次。
更何况,即便那些人顶着跟小七一模一样的女子的面孔,可终究不是她。
他的小七独一无二,天下无人能及。
当齐云楚命人将小七的画像贴到燕京的时候,已经是两个月之后的事情。
两个月过去了,暗卫们寻遍了每一个都城的大街小巷,客栈酒肆,也未得到半点的消息。
言溯告诉他,一个人若是想让别人找不到,有太多的办法,他这样找下去,费时费力,根本不是办法。
齐云楚管不了那么多。天气越来越冷了,他不想他的小七一个人在外面流浪。
哪怕她弃了他,他也要亲口问她一句为什么?
更何况,他觉得她一定有苦衷!
言溯无话可说,只得任由他发疯。
到了十一月底,云都的天气越来越冷。齐云楚夜夜失眠,常常一夜坐到天亮。
他觉得自己太冷了,刺骨的寒意无孔不入,冷的人骨头都要碎了。
于是叫齐三往他屋子里加了足量的炭火,被窝里放足了汤婆子。可他还是觉得冷的睡不着,整夜看着旁边空出来的位置发呆,心口撕心裂肺的疼,恨不能立刻死了作算。
齐三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半点法子也许无。
偶尔他守夜的时候,瞧见彻夜不眠的自家主子拿着一枚鲜艳欲滴的鸡血石雕刻成的私印,在洁白如雪的宣纸一下又一下的盖章。
他一眼望去,满纸都是齐云楚的字。
齐三知道那枚印章是小七亲手雕刻的。
他这才发现,原来主子第一次见面时就说她一点儿也不简单都是真的。
毕竟,这世上会有哪个女子如小七这般,真心真意待一个男子好的时候,可以毫不扭捏的想尽一切办法哄一个男子高兴。
从前他没见过,往后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
这样的女子,能让你甘心喜欢,为她沉迷,是多么容易的一件事。
向来憨傻的齐三,看着自家沉迷在情爱中无可自拔的主子,竟也无私自通的参透了“情”字。
而陷入绝境中的齐云楚将所有重要的事情全部都抛诸于脑后,在日渐寒冷的天气中,发疯似的思念着自己心爱的女子。
一日早晨,天又干又冷。
又是一夜未眠齐云楚裹着被子坐在榻上靠着窗子看着屋外那株盛开的海棠发呆。
突然 ,他只觉得脸上突然一凉,有什么飘落在脸上了。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凉意落在他的头发上,脸颊上,肩膀上。
他仰头一看,只见漫天的白洋洋洒洒的落下。
云都城终于在齐云楚对小七的思念中迎来了第一场雪。
眼见着雪势越来越大,地上很快覆盖了一层层浅浅的盐白。
这时,突然不知从哪儿飞来一只孤零零的蝴蝶,停驻在他的掌心,艰难的扇动着微微冻僵的色彩斑斓的翅膀。
它是那样的脆弱,在这样冷的大雪天气,苟延残喘。
它又是那样坚强,弱小的翅膀始终保持微小的震动,不断与天命抗争,惹人怜爱。
齐云楚伸手关了窗子,将屋外的风雪关在屋外,捧着这只蝴蝶坐到火炉旁,试图替它暖一暖僵硬的翅膀。
那蝴蝶似乎觉得暖和了些,又努力煽动着翅膀。这一次,屋子里的暖意给了它助力。很快的,它开始绕着齐云楚飞舞。
不知为何,冷了一个冬天的齐云楚瞧着这只努力活着的蝴蝶心里终于有了些许暖意。
接下来好几日,他都将自己关在屋子里,让齐三放了足够的炭火,试图给这只蝴蝶足够的温暖来抵挡严寒。
齐三与言溯见他一个男子终日在屋里守着一只蝴蝶,总叫人觉得怪异。可他至少不再整日小七的事情伤怀,都松了一口气。
而且冬日天寒,大家都躲在屋子里,也着实没什么事可做。
只是云都实在太冷了,饶是烧了足够多的炭火,可是身上透骨的凉。
人也就罢了,至少还可以抱着手炉取暖,实在不行,还可以躲进被窝里。
可是蝴蝶不行。
这只在寒冬天气奇迹般活下来,终日在屋子里鼓动翅膀的蝴蝶。任凭齐云楚如何小心的呵护,最终在一场暴雪过后的某一日清晨,静静的躺在齐云楚特地为它做的花架上陷入沉寂。
齐三进来屋子服侍齐云楚洗漱的时候,只见他赤足散发的坐在冰凉的地上低垂着头一动不动,吓了一跳。
“蝴蝶死了。”齐云楚捧着那只再也不能够鼓动翅膀,讨主子欢心的蝴蝶。只见它静静的躺在他生了薄茧的手掌心,身体早已经变得僵硬。
齐三以为自己听错了。
谁知一直低垂着头的齐云楚抬起眼眸看他,哑声重复了一遍。
“蝴蝶死了。”
他眸光沉沉,曾经藏了无限风情的眼,如今只剩下灰寂。里面蓄满了灼热滚烫的泪,一颗又一颗的砸在手心里的蝴蝶翅膀上。
“我的蝴蝶没有了。”
齐三不知他是在哭蝴蝶,还是哭自己。他只知道,那是他第一次瞧见自己的主子哭泣成成那般模样。
伤心绝望,又带着决绝的恨意。
大雪连绵数日,云都城很快成了一处雪城。
将自己关在屋子里数日的齐云楚终于出了门。
他已经没有大家想象的颓废,还披了一件火狐毛领大氅,苍白的脸庞似乎都染上了艳丽的颜色。
“备马,我要出去。”他淡淡道。
齐三不敢问他出城做什么,只得赶紧叫人备了马,一声不吭的跟在后面。
好在他没赶自己回去,只是冒着大雪一路疾驰而去。
就在齐三担心他是不是出城时,他这时翻身下马撑着一把伞上了城楼。
齐三在城楼底下一边呜守城的士兵寒暄,一边跺着脚搓着手取暖,时不时的拿眼盯着自家主子,生怕他做出什么傻事来。
齐云楚站在城楼上眺望远方,手里的墨绿色油纸伞遮住了他水光潋滟的眼眸。
横来的风裹着没有出处的鹅毛大雪,肆意的飘飞,无声无息的落在绵延起伏的山峦,落在城楼上,落在他的油纸伞上。像极了他捡回来的张扬到极致,魅惑到极致,将一切都做到极致,让人刻苦铭心的女子。
她也曾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心里,又悄无声息的带着他的心走了。
那一日齐云楚从早站到晚,直到单薄的油纸伞盛不住那么厚的积雪,艳丽夺目的狐裘也被大雪覆盖,他整个人与大雪融为一体。可惜他望眼欲穿,再也没有一个人千里走单骑,冒着大雪回来见他。
大雪即将封城,冬天到底还是来了。
齐云楚的蝴蝶飞走了,再也不肯回来
他的眼神一直盯着前方雾霭茫茫的天,眼里逐渐浮现出毅然决然的疯狂。
上天入地,他也要将这个欺骗了自己感情,无情无义的女子给找出来!
第47章 这么久都不来看看你的旧……
景和二十三年十一月二十二,小雪。
如今整个燕京城的人都在议论同一件事:南疆姑墨国驯化的白鹤为天子献艺时,惊了尚未满月的大皇子。不仅如此,那两只畜生竟然试图谋害天子与大皇子。而数月前为治理水患而遭遇行刺的和宁长公主殿下好不容易平安归来,又在宫廷夜宴之上,为了救父亲幼弟,不惜以身犯险挡到了仙鹤面前,伤了容颜。
一时之间,燕京无人不知和宁长公主之贤德。上重孝道,下爱护幼弟,堪为天下臣民之表率。
不过,大家议论的不只是长公主多年来一直为国操劳,年纪虽小,却已经为大燕帝国做了许多的丰功伟绩之上,更多的焦点在于大燕的储位将会落在谁头上。
当然百姓们大多数站在长公主殿下这一边。毕竟皇子还小,尚在襁褓之中。而长公主殿下为他们带来的都是切切实实利益。
至于长公主是个女子这个问题,从前天子让才满十二岁的长公主监国的时候已经昭告天下:和宁长公主虽为女子之身,亦是皇家正统,能力出众,为监国的不二人选。
说是监国,就是将她提前放到储位上历练,等到成人后好顺理成章的继承帝位。
毕竟天子已有将近二十年未能使后宫嫔妃诞育过皇嗣。我泱泱大国,没有继承人,成何体统!
否则那些本就不安分,对上头的那把龙椅虎视眈眈的各个藩王们,早已经打着各种旗号回燕京,将自己的子嗣过继到天子名下,变着法儿的想要坐上那张代表了世间至高无上的权力的龙椅。
更何况天子都说了,只要是他的种,哪怕是女子,只要足够优秀,一样可以治理天下。
天子都不在乎的事儿,他们一个平头老百姓,只要能够吃的好,穿的暖,那都不是他们该操心的事儿。
可偏在这时,才刚刚入宫两年,年仅十七的纪氏女又在这时成功诞下皇子。莫说皇家,哪怕普通百姓家中,有了这样的喜事,那这个男人都恨不得烧香拜佛,将女人供起来当祖宗养着。更何况,被人当作趣闻,议论了十几年不举的天子。
万众瞩目下的大皇子进一步证明了天子是个正常男子,且是天底下自尊心最强的男人。
这个拥有着至高无上的权显得过于平庸的帝王一生之中办过三件大事。
第一件则是二十年前拿着自己的未婚妻子,名满天下的赵氏女与齐王做了约定,换取了与南疆短暂的和平。
第二件事也是六年前昭告天下和宁长公主监国,欲立为皇太女。
第三件事则是将代表了他男性尊严的大皇子的百天宴办的极为隆重。大燕的附属国以及各地藩王皆送来朝贺之礼。
天子不但破例将他封了荣亲王,更是为他大赦天下。而诞育荣亲王的纪贵妃因为宫里已经有了皇贵妃,虽只加了封号,可管理后宫的实权到了她手里。
她的父亲纪相直接封为一等公,相府夫人为一品诰命。为国捐躯的纪家嫡长孙纪沅(字淮安)则追封为子爵。
可见母凭子贵,皇恩浩荡。
还没等大家将这出热闹看完,不知从哪里传出来消息:纪氏女的父亲,当今右相联合门生要求长公主殿下即刻搬出东宫,给他的小外孙腾地方!不仅如此,天子还有意将正当妙龄的和宁长公主给那茹毛饮血的南疆姑墨国,一条腿都要迈进棺材板,刚刚没了大阏氏的老单于做续弦!
此消息一出,瞬间在民间引起一片哗然。如同平地惊雷,炸出了一众原本只是悄悄摸摸瞧热闹的百姓:朝中这帮浸泡在圣贤书里满肚子学问的老头,忒不是东西了!
天子使得这手卸磨杀驴未免太狠太快!
皇子还没长大呢,就开始想要将为了国家殚精竭虑,先是差点丧命,后又为了保护父亲幼弟破了相的女儿迫不及待的给丢出去,好给儿子腾位置?
这就是搁在民间,也不是一个正常人能干的出的事儿!
可见和宁长公主虽贵为金枝玉叶,真真就是个爹不疼后娘迫害的“小可怜”!
百姓们闲来无事往深了想,认为一定是长公主殿下没了亲娘,后娘肚皮委实争气。枕头风长此以往的在天子耳边吹一吹,直接把长公主这个小可怜给吹到狼窝窝里头去了!
大家再谈起这件事时,尤其是做母亲的,总要哼唱两句“小白菜,地里黄,三四岁没了娘……”令人潸然泪下。
就连骂自家女儿都要威胁一句,“你再哭,我就将你丢进皇宫里做公主!”
那啼哭不止的小姑娘立刻收了声,擦干净眼泪又拉着自己的小姐妹开开心心玩游戏去了。
她才不愿意做公主哩!
做公主有什么好,用得着你的时候,你千般好万般都是好处,女子之身亦不重要,只要能够卖命就好。用不着你,觉得你碍事的时候,你的女子之身成了那些居心不良的人给你套上的枷锁,拼命的将你往狼窝里推,狠着哩!
这两侧也不知怎么出去的消息在民间闹得沸沸扬扬,造成了十分不好的影响。皇城底下的百姓们晒晒太阳,磕嗑瓜子,耍耍嘴皮子的功夫,将这些事儿给传出了燕京,到了各地藩王的耳朵里。
一时之间,燕京城内多出了许多的陌生面孔。
而真正处于权力的漩涡,风口浪尖上,百姓眼里的小可怜秦姒则日日顶着已经结痂,却留下了疤痕,比着旁处白皙无暇的肌肤显得有些触目惊心的面孔招摇过市。
她素面朝天的出现在疤痕的始作俑者秦晁面前,声泪俱下,“千般万般都是儿臣的错,请父皇下旨,儿臣立刻搬出东宫给我那无辜受累的弟弟腾地方!”
她一哭,拥护她的左相范为带头开始哭,高呼,“殿下监国六年来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三年前边疆有战事殿下二话不说亲自上战场杀敌;两年前吴王领兵造反,亦是殿下领兵镇压;半年前黄河水患殿下与百姓们同甘共苦,并在途中遭遇刺客差点名丧黄河。陛下眼下若是要将殿下搬出东宫,天下人岂不是要嘲讽殿下卸磨杀驴?不顾半点骨肉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