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姒抹了一把眼泪呵斥,“大胆!范大人岂可听信那奸佞小人之言,对父皇妄加揣测,父皇绝不是那种人!”
她说完,还不忘用那对生的最是无辜的杏眼看着龙椅上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秦晁,“儿臣说的对吗?”
她脸上疤痕仿佛使得她变得羸弱起来,瞧这总有那么两三分的可怜相,柔弱可欺。
人一旦变得可欺,总能让人生出三分的怜爱与同情,叫人的狠心总是有些不忍明目张胆的出现在脸上,需得给你刀子前,先虚情假意一番。
虚情假意的秦晁立刻将所谓的奸佞小人在朝堂上骂了一遍,直骂的纪锦一张老脸火热滚烫。
不仅如此,他又将秦姒面上疤痕的过错推在了那两只早已被花蔷斩杀的白鹤身上,以及操控白鹤的姑墨国使团身上,特地遣了使臣将他们狠狠斥责了一番。
至于搬出东宫这件事儿,最后不了了之。
而头一战告捷的秦姒则任由燕京寒风刺骨的疯吹在她脸上那道一寸长的疤痕,迎来了燕京姗姗来迟的第一场雪。
这一日晨起时,秦姒披着衣裳站在窗前一动不动看着皇宫内鳞次栉比的琉璃绿瓦上白雪皑皑,一点点将脑海里堆积在一起的事情理出头绪来。
现在表面仍是风平浪静的朝堂之下,内里暗潮涌动,重新进行了权力的洗牌,不动声色的站好了自己的队伍。
一支队伍是一直以来拥护她,以左相范与为首,大多数出自寒门,由她亲自推行科举制度,通过考量才学亲自提拔上来的官员,也算是她的门生。
另外一支队伍则是以拥护前几日刚封为荣亲王的大皇子,以狼子野心的纪锦为首,靠着祖上蒙荫,觉得科举制度伤害了他们利益的世家门阀。
只不过原本的六大世家当中,琅琊言氏与扶风赵氏这两大家族则是因为牵扯上了齐王,早已经是不出世,退出政权中心。
而清河云氏这一代就出了一个精采绝艳的云清,早早的站在她的阵营。
而保持中立的则是大燕帝国建国是立下了汗马功劳,世代袭称爵位的功勋元老们。
他们一部分当中比较有话语权,家族中势力渗透到朝中军队里,骨子里是对国家建立了根深蒂固的忠心。
无论谁做皇帝,他们并不参与党政。
他们始终保持中立,效忠的乃是大燕帝国。
这一波人以宁朝的本家辅国大将军为例。
另外一部分则是墙头草,根据风向识时务两边倒,依附着每一代帝国而获得权力地位。
原本这类人是已经将脚都迈进了他的阵营,却因为她这个“好弟弟”的到来,悄悄摸摸的收了回去。
而她则在范左相等人的不断谏议施压之下,利用着自己在民间的声望与云清范为等人的推波助澜下,一点点的将落在纪锦手中暂代的政权一步步的拿回来。
很快的秦姒在朝中地位重新站稳了脚跟,并且看上去比以前更加稳固。
也仅仅只是看上去而已。
她心里明镜似的,秦晁表面上的怜爱愧疚是假,拿她为幼弟铺路搭桥才是真。
比起和亲的价值,她不过是具有了更高的价值。
秦姒想的入神,就连红袖进来都不知道。
“殿下,十一与花侍卫已经准备好了。”
秦姒点点头,“替本宫更衣吧,简单些就好。”
她是时候去见见赫连炔了。
“殿下,要遮一遮吗?”红袖拿起妆奁台上的一盒上好的鹅蛋粉,用丝绸做成的粉扑轻轻按压,想要遮一遮她面上那道就有白色痕迹的疤痕。
“算了,留着吧。”秦姒拦住了她。
她已经过了爱美的年纪。她父皇说的对,无论她相貌如何,总有一天,天下的人只能匍匐在她脚下,而不是大胆窥视她的容颜美丑。
更何况,她要用这条疤痕时刻警醒自己,莫要因为那些稀薄的骨肉亲情而心慈手软!
……
一直住在鸿胪寺的姑墨国使团,因为夜宴之上荣亲王受惊而导致白鹤发了性伤了人一事而遭到了冷待。
莫说和亲之事,若不是碍于姑墨国守在大燕与南疆交界处的三十万蠢蠢欲动的姑墨大军,恐怕这个爱子如命的天子早就将他们下了大狱。
现在使团的主事,他们的王储赫连烽一脸暴躁的看着鸿胪寺屋檐上厚厚的积雪,将手中的杯子狠狠掷在地上,发出“砰”一声巨响。
他一向脾气暴躁,屋子里所有人都不敢出声,将头埋在胸口。
“明明是他们自己的错,竟然全部推到了咱们头上!”他操着姑墨语言狠狠说道。
“眼下咱们怎么办?”一直代表姑墨国说话的使臣上前,“眼下大雪已至,咱们要留在这里过年吗?”
赫连烽面色阴沉没有说话。
和亲事宜本就是他们主动提出,现在不认账的也是他们。堂堂帝国,居然出尔反尔,简直为人不齿!
“大妃呢?”他扫了一圈屋内,灰蓝色的眼睛里流露出不满。
“大妃还在为死去的两只仙鹤伤心。”
“本王头疼,立刻将她叫来过来服侍!”
“是。”
那使臣立刻带着屋内的人出去。一会儿的功夫,白纱覆面,身型婀娜窈窕的大妃走了进来,向他行了一礼。
赫连烽上前抬起她的下巴,只见她清澈的浅绿色眼睛神色淡漠,瞧不出半点波澜。
他本就不痛快,又想起自成亲来自己无论对她如何示好,她都是这幅如同天山雪莲一般圣洁的模样。心中顿生不快,伸手去扯她脸上的面纱。
她似是知道自己躲不来,任由他动手扯掉了掩面的轻纱,露出一张同样偏向于中原人长相,极其冷艳的一张脸来。
赫连烽瞧着这张被誉为姑墨第一美人的面孔,眼里流露出色欲来。
他伸手扯开了如同层层枷锁套在她身上的罩袍,露出里面着了单衣,曲线有致的躯体。
赫连烽一把钳制住她的下颌,迫使她抬起高贵的头颅。
大妃波澜无惊的眼里流露出浓浓的厌恶“神会惩罚你!”
“滚!”
赫连烽顿时恼怒,一把将她推了出去。
她一时没站稳,跌倒在地,额头撞到旁边的桌子上,殷红的血迹顺着白的近乎透明的面颊流下来。
正在这时,房门被猛然推开,只见赫连炔大步走了进来。
“你来做什么!”赫连烽沉声道。
赫连炔扫了一眼蹲在地上的大妃,眼神里的恨意一闪而过,随即面上摆出一副笑脸,“臣弟想到了一个可以与大燕和亲的好办法。”
他说着,上前低头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
赫连烽一听,果然面露喜色,伸手拍拍他的脸,眼里的鄙夷不加掩饰,“你放心,回国以后,我一定会让母妃好好的对待你阿母。”
“那臣弟多谢王兄。”赫连炔说这话的时候,看了一眼任由脸上的血迹肆意掉落的大妃,将眼里的恨意掩的干干净净。
……
秦姒带着十一与花蔷自皇宫出发以后,一路打马朝着燕京丹凤街,坐落在秦淮河上的兰桂坊去了。
快要到兰桂坊的时候,原本落在后面的花蔷突然追了上去。
“有人跟踪我们。”
秦姒这时放慢了马速,扫了一眼因着天气原因只有零星几个人的街道。只见客栈酒肆之内倒是宾客满座,偶尔传来几声高亢的歌声。
她收回视线,一脸闲适,嘴上却道:“查清楚是谁。若是纪氏派来的,直接杀了。他们想要找本宫的错处,本宫就亲自送到他们手里。”
“若是云都派来的呢?听说齐王世子出动了所有的暗卫满天下的找殿下。只不过,他做梦也没想到,曾经流落街头的小乞丐居然是靠风流闻名的和宁长公主。”
秦姒愣了一下。
她离开云都已经两个多月了,最近有太多的事情处理,都快把这件事情给忘了。
也不知他现在好不好?
她眼里闪过一丝暖意,“若真是他的人不用理,找人瞧瞧他们做什么。对了,你手下的人将咱们一路的行踪处理干净了吗?若是可以,最好是再拖上一两个月让他知道本宫的身份。”
花蔷冷声道:“身为一个杀手,隐藏踪迹是最基本的素养。除非,云都早有人识出殿下的身份。”
秦姒闻言心中“咯噔”一下,回头望了一眼银色面具覆面,看不清楚表情,只露出一截莹白下巴的女子。
云都的确有个认识她的人。
不过那时她还小,只有十一二岁。时隔六年,她的模样早已不同幼时,他应该是认不出来的。
且就算认出来了,她也只能叹一句天意如此。
既然是天意,那她就顺其自然,走一步算一步。
更何况,她突然发现自己很想见见他。
花蔷见她脸上流露出的表情,忍不住耽:“殿下为何不直接叫他帮你?”
秦斜睨了她一眼,眼神停留在她的面具,笑道:“不如你把面具摘下来我瞧瞧,我便告诉你如何?”
花蔷伸手默默脸上冰凉的面具,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黯淡,“我天生貌丑。”
“很抱歉。”秦姒原本还以为她之前不过是一句托词而已,故意逗她一逗,谁曾想居然是真的。
“我一直觉得,女孩子的相貌并不是那么要紧的事情。”
花蔷瞧她一眼,“这句话若是换成旁人说出来,我一定认为是敷衍。从你口中说出来,我信。”
秦姒突然觉得,原来这个有着温柔名字,看似冰冷的杀手同样有着一颗温暖的心。
她二人皆征了片刻,突然相视一笑。
这是女人之间特有的默契。至于笑什么,只有她们自己知道。
一刻钟的功夫,她们一行人已经到了兰桂坊。秦姒吩咐了十一几句话,轻车熟路的领着花蔷直接到了二楼最里面一处靠窗位置。
只见那里早就坐着一个身形高大,无论是穿着还是长相斗异与常人的男子。
他大抵也知道自己坐在那儿十分惹人注目,却丝毫没有收敛,十分狂狷孟浪的朝着一楼经过时频频向他投去目光的花娘们勾唇一笑,深邃澄净的蓝色眼眸荡起涟漪,光彩夺目。
这时,他终于注意到正向自己走来,着火狐大氅,身形高挑,姿容气度出众,哪怕是右脸颊一处疤痕都未能影响她一出场便成为焦点的秦姒。
他一脸伤心的眨着深邃迷人眼睛,“你好狠的心,这么久都不来看看你的旧情人……”
站在一旁双手抱臂的花蔷,原本正在突出的一截木地板上蹭着靴子上的一坨雪,闻言回头瞧了他一眼,代替不在的宁朝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秦姒没有理会他。径直给自己斟满一杯酒,只眼望着窗外冰天雪地的城,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待火热的暖意滑过喉咙自五脏六腑团起一簇火苗,与屋子里正在燃烧的炭火,一并解了她冻得略微有些僵乏的躯体。她才拿着一对水润的杏眼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来的晚些,才能听见我们赫连王子叫一声娘,我说的可对?
第48章 你可真够狠的!
赫连炔愣了一下,随即笑道:“你若是想听,我便是叫上几句又何妨。”
“你大老远来大燕想要做什么?”秦姒打量着他,“几年不见,想不到你还是那么能忍。”
酒壶里的酒没了,赫连炔重新换了一壶酒煮上。一会儿的功夫,炉上的酒就散发出氤氲热气儿。
他伸手替她斟了一杯酒,举起自己的酒杯,“我来,就是想见见你。来,为我们的重逢干杯!”
秦姒挑眉,“你接下来是不是要说,这些年你回姑墨国后,想本宫想的日夜难安?赫连炔,都是狐狸,何必说话之前非要先摇摇尾巴。说吧,你走这一趟究竟意欲何为。”
赫连炔一点儿也没有被拆穿的尴尬,耸肩,“旁人都说我是殿下的入幕之宾。既然沾了个名头,好歹也得在嘴上捞点便宜,殿下说是不是?”
秦姒仔仔细细打量着他。发现一别经年,他与从前那个在大燕为质的王子模样早已经是不同。现在他不笑时眉宇之间不经意间散发出的戾气,遮都遮不住。
更何况,从前那个安静的少年可没他如今这么浪。
她记得当年赫连炔来大燕的时候她才十二岁。她以一国长公主的身份刚开始监国。所以时常要做出一副礼贤下士,优待外宾的姿态,与这些异国王子有所来往,致以亲切的问候。
也就是那个时候,她在范与的谏议下提出了科举制度,认识了仅凭着一篇策论,惊艳了朝中那些整日里摇头晃脑的老头子的兰景。
当然,这是后话。
那时候的赫连炔也不过才十四五岁的年纪,皮肤也不是如这般的蜜色。
他那时的长相比现在更接近中原人,生的非常的白皙,五官虽不十分精致,在一众异国王子里相貌也并不算出挑。可他一对深邃的灰蓝色的眼眸澄净透彻,一笑起来,光彩夺目。
再加上旁的王子或多或少对她总是极尽谄媚恭维,唯有他能不需要说话的时候,绝不会开口说话,总是一副低眉敛目的神情。且他做事面面俱到,年纪小小说话却是滴水不漏。
她免不了多留意两眼。这一留意,她才发现当时一起来大燕为质的其他王子特别的爱欺负他,时常一堆人欺负他一个。而他无论受到旁人如何的欺辱,也是一笑了之,丝毫不放在心上。那些人转头再与他说话,他仍旧摆出一副笑面孔,丝毫瞧不出嫉恨的模样。
她对此感到十分惊讶。他好歹是一国王子,哪怕是不受宠,事关国家颜面,服侍他的人总得要出面维护自家主子。可那几个与他同来的姑墨臣子,却对他不管不顾,反倒由着那些人欺辱他。
她招来人询问,才得知旁人敢这样明目张胆的欺负他,使臣非但不理会还推波助澜,皆因为他的母亲出身卑贱。
且赫连炔就连出生的极为不光彩。
大燕重视嫡庶,姑墨国却重视血统。赫连炔的母亲是一个有着汉人血统的洗脚婢。这个洗脚婢因为生的过于貌美,加上王储赫连烽的母妃恰巧怀孕,她便被单于抓来临幸。事后单于又碍于赫连烽母族的势力将她丢在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