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将张院判叫来。”
红袖点点头,疾步出了大殿,一出门,就瞧见已经回来的十一站在门口。
十一默不作声的看着她,神情十分可怜委屈。
她立刻低头转身朝着太医院署的方向去了。
秦姒这时瞥了一眼门外,头也未抬道:“还不赶紧进来!”
十一磨磨蹭蹭的进了屋。
秦姒抬起头打量着这个自幼跟在身边,如同一个影子一般忠心耿耿,情同手足,一向沉默寡言,性情极为偏执的少女,道:“你若再不收敛,你的心思就要藏不住了!”
十一猛地抬头,嘴巴张了张。她本就话少,眼下也不知说什么好,最终什么也没说,垂下眼睫,神情十分委屈。
秦姒也不知该说什么好。感情的事情她也不好置喙,只是她们两个都是自己最亲近的人,若是闹到最后无法收场,她也跟着难受。
她拉着她站在窗前,看着天边流云,叹息,“当初她那个青梅竹马的夫君将她卖了的时候,她本可以不同意的。可是为了礼法却甘愿将自己卖入了宫。所以你该知道,她那个人,世间的礼法对她来说就是枷锁,是亲手将自己锁起来的桎梏,你的感情于对她……唉,总之你收敛着点,藏严实点,免得到时候满皇宫的人都瞧出来,惹来无数的流言蜚语,她必定是不肯再理你。 ”
十一一脸丧气,“我知道了。”
“等合适的时候,我替你探探口风。只是你要有心理准备,这事儿若是成不了,你就收回自己的心思,不许去为难她。”
十一闻言眼睛亮了亮,随即弯起嘴角傻笑了起来。
秦姒揉揉她的脑袋,“跟了我十几年,还是这么傻。”
“有陛下疼我,傻也没关系!”
秦姒忍不住笑了,拍拍她的肩膀,“派人去将范大人请到勤政殿,朕一会儿有事跟他商议。”
红袖领着太医院署张院判进来的时候,秦姒刚刚叫人将范相送出去。
她坐到案前,拿了一本方才范向呈上来的有关江南一带的赋税奏疏,头也未抬:“云大人身体如何了?”
张院判抬眸迅速瞧了一眼自登基后每日有八九个时辰都在处理政务的女帝,一脸为难,“微臣去了太傅府之后,根本不曾瞧见云太傅。”
“何意?”秦姒皱眉,“什么叫没瞧见?”
“云太傅身边的侍从说太傅大人只是旧疾发作,府里常住的有老家来的医师,对于太傅的大人的病最是知根知底,不需要微臣诊治。”
秦姒想起来了,云家祖上本就是悬壶救世的医者起家,家中大部分产业都是以医药为主,是以府中的医师未必会比宫里的御医差。
她点点头,“你先下去吧,待会儿去太医署挑些名贵滋补的药材送过来。”
张院判临走前忍不住提醒,“微臣听着陛下的声音,伤寒仍未痊愈,须得多注意休息,免得伤了根基。”
“朕知道了,张院判有心了。”
张院判见她如是说,眼睛却一直未离开过手里的东西,心中为百姓感到高兴的同时,也不免有些担忧。
他决定回去后多翻翻医药古籍,找一些强身健体的方子来。
张院判走后,秦姒还是有些不放心,决定还是得亲自去云清府上瞧一瞧才行。
谁知等她忙完的时候,天色都暗了。
她用了晚膳,又叫红袖带着那些药材换了衣裳便乘坐马车一路去了东街。
红袖见她一脸的疲色,忍不住道:“陛下昨晚只睡了两个时辰,今日也不曾午休,不若先躺一会儿,待到了奴婢叫您。”
秦姒点点头,放下手中的书,手支撑着脑袋在那儿眯了会儿。
马车出了皇宫一路朝着东街去了。
谁知快要到太傅府的一个拐角处,不知从哪里冲出来一匹马,眼见着就要撞到一块儿了。
饶是赶车的侍卫赶紧勒住缰绳,那马儿还是受了惊,扬起前蹄,车厢差点翻倒在地。
根本来不及叫醒秦姒的红袖下意识挡在了昏昏欲睡的秦姒身后,紧接着只觉得背后一疼,整个人都撞到了马车壁上。马车随后再向下重重落地,她重心不稳,撞到了矮几之上,前额遽痛。
秦姒瞬间清醒过来,心疼地看着额头瞬时红肿一片渗出了血迹的红袖,“姐姐怎么样了?”
红袖捂着疼得火辣辣的前额摇摇头,“奴婢没事。”
“发生了何事!”
只听外面赶车的侍卫连忙告罪:“公子,有人差点撞上咱们的马车。”
秦姒出行一向是打着宫中内侍总管的名义出门,寻常人瞧见马车的标志闪躲还不来不及,根本就不会往上撞。
她想要瞧瞧到底是谁这么大胆子!
她才撩开车帘,就瞧见马车前面那匹全身乌黑,一看就是千里良驹的高头大马上端坐着的男子,正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只见他头戴翠玉冠,帷幔遮面,全身上下裹在一件红色大氅里,只瞧得见被鹿皮靴子绷得笔直修长踩在马蹬上略显局促的小腿。
他看了她一会儿,声音低沉好听,“方才某着急赶路一时冲撞了贵人,某这厢给公子赔礼了。”
他说是赔罪,却半点儿没有下马的意思,隔着帷帽秦姒都能想象出他那张脸上的傲慢无礼。
还有一些……莫名的敌意。
可秦姒并不认识此人。
她扫了一眼他身后跟着的队伍,瞧着应是个世家子弟。她竟不知燕京城有哪家的公子有这般的气度。
这时一阵风吹来,扬起了他头上的轻纱,露出一截凝白似玉,棱角分明的下颌。
秦姒眼里闪过一抹惊讶,微微征住。
不过很快地,那纱又落了下来,将他遮得严严实实。
秦姒心绪不宁,十分的不舒服,瞧了一眼外面暮色沉沉的天,见红袖受了伤,今日是去不了云清府上了,放了帘子,“回去吧。”
赶车的侍卫调转马头原路折返。
马背上的人冷冷瞧着马车离去的方向,轻哼一声,朝着东街尽头那处墨瓦白墙的宅子去了。
他一路打马到了太傅府,到了之后翻身下马,将手中的缰绳丢给身后的青衣俊秀小童,上前轻轻扣门。
“你是——”守门的门房开了门,一脸疑惑的看着眼前身材颀长,头戴帷幔,一身贵气的公子。
谁知他一句话未说,十分嚣张的越过他目不斜视的跨进了太傅府
“大胆,你可知——”
他正要出手拦人,他身后的青衣俊秀的小童立刻跟了上去,从怀里掏出一块牌子丢在他怀里,疾步追上了自己的主子。
门房捧着令牌仔细一看,连忙制止了另外几个拿着棍子出来的人,“别追了!”
乖乖,太傅多温和的一个人,这家里人也太吓人了!
那人一路畅通无阻进了主院。才到院子,云方刚好端着空药碗从屋里出来,瞧见来人,一脸的惊喜,“三公子来了!”
他“嗯”了一声,大步流星的进了云清的屋子。
他径直进了里屋,脱了头上的帷幔随意的丢到榻上,与躺在床上刚刚吃完药面色苍白的男子对视片刻,紧抿着唇,一对漂亮的桃花眼流露出愠色,回头看了一眼傻傻站在外面的云方,怒斥道:“都愣着干嘛,还不替我二哥哥收拾东西回清河!”
第93章 兰大人的忌日
秦姒回宫之后立刻宣了太医来紫宸殿,还好红袖只是皮外伤,太医检查之后并无大碍,留了一些上好的外伤药。
十一看着她她白皙光洁的额头高高肿起,渗出了丝丝血迹,心疼的都要哭了。
莫说她,秦姒也是心疼不已,赶紧叫她回去好好休息,今晚不去当差。
待她二人走后,秦姒一人坐在殿内批阅奏疏。
今晚也不知是不是红袖不在的缘故,或是因为在街上碰见的那个叫她觉得似曾相识的人,她有些心不在焉,周身都觉得不畅快。
她烦躁的放下手中的奏疏,手指按在太阳穴上,只觉得头痛欲裂。
殿内伺候的小连子见陛下不是嫌弃茶烫了,就是茶味淡了,差事当得诚惶诚恐。
他大着胆子瞧了她一眼,小声道:“不如叫上次姑墨来的公子过来陪陪陛下解闷?”
秦姒闻言,睨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小连子吃不准陛下是什么意思,立刻闭上了嘴巴,又见她面色有些不正常的潮红,一脸担忧,“陛下是不是病了,不如,奴婢叫太医过来看看?”
秦姒摸摸自己的额头,确实有些轻微的热。
她又瞧了一眼小连子,冲他挥挥手,有些不耐烦,“下去吧,别在这儿碍眼。”
小连子不知道哪句话惹了她不高兴,心里只盼着红袖姑姑要是在就好了,连忙告罪弯腰退了出去。
秦姒吃了一口茶,又重新拿起一份奏疏开始看。
正在这时,外面的殿门吱呀一声响了。
秦姒头也未抬,“不是叫你出去待着!”
殿中无人说话。
秦姒抬头一看,只见眼前站着一个身着玄色底暗纹银纹锦袍,身姿挺拔的男子。他站在那儿看着她,一句废话也无。
“你把南星抓走了。”
秦姒放下手中的东西,瞧见来人,只觉得烦闷了一晚上的心瞬间安定下来。她坐在那儿靠着身后的软垫,一言不发瞧着眼前被一身玄衣衬得越发面如冠玉的男子。只见他高挺上的鼻梁上那颗骚情的痣娇艳欲滴,棱角分明的下颌微微抬起,左耳处的红宝石坠子不安分的晃动,神情十分淡然。
燕京城的水土真是养人,他怎么越来越好看了呢!
就连不高兴的模样都勾得人心里痒痒,尤其是他故意不看她,低垂着眼睫毛背着手站在那儿的时候,有一种装腔作势的可爱。
她的视线自上而下的往下滑,停留在他被玉带束得精瘦的腰,想起他雪白里衣下包裹着的那副结实的筋骨皮肉,脸颊愈发的燥热。
果然,她就不能瞧见他!
眼前的男人有毒!
齐云楚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只见鞋尖处沾了一块湿泥。这几日燕京城多雨,地上到处湿漉漉的,方才他来的时候外面风吹得有些急,好像也快下雨了。
他站了许久也不见她说话,忍不住抬眸看了她一眼。她应是刚沐浴完,鸦羽似的青丝自肩头倾泻下来搭在削瘦的肩头,将领口裸露出来的雪肌半遮半掩,隐约可见一截雪白的锁骨。
她好整以暇的坐在那儿看着他,水润的杏眼含了笑意,波光潋滟。就是脸上有些不大正常的潮红。
齐云楚一瞧见她没心没肺,好似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的样子心里就堵得慌。他收回视线看向一旁,眼神扫过她日常批阅周章的书案,只见她左手旁堆得高高地奏疏还堆着整整齐齐的一堆奏疏。
他想起进来时她声音透着浓浓的鼻音。
病了?
病了还看奏疏!
秦姒托腮看着眼前叫人赏心悦目的男人,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你现在是以什么身份同朕说话,齐世子,还是——”
她弯弯嘴角,“还是我的情哥哥?”
她话音刚落,眼前的男人突然大步走到她面前,伸手放在她额头上。
他冰凉的手掌在她额头停留了片刻,又放在自己额头上,随即冷声道:“你身边的人是怎么当得差,连你病了也不知道?”
秦姒见他哪怕生她的气还是关心自己,心里一软,绕到前面环着他的腰,头抵在他背上,声音透着委屈可怜,“你不理我,我一伤心,就着了风寒。”
齐云楚才不相信她的鬼话,拉着她坐回榻上,用榻上的薄被将她裹了起来,皱眉,“太医可来瞧过,吃过药没有?”
秦姒吸吸鼻子,可怜巴巴的看着他,“张院判说是风邪侵体,多休息休息就好了。”
齐云楚看着她才登基多久,脸都小了一圈,一对水汪汪的眼睛反倒是越来越大。
他扫了一眼案上堆得高高的奏疏,手又在她额头上摸了摸,“那你还不赶紧去睡觉。”
她浓密纤长眼睫微微颤动,伸手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微微有些发烫的脸颊,微微叹息,“你知我一个人根本睡不着。”
齐云楚轻哼一声,挣脱她的手起身。
秦姒以为他要走,心里难受,急道:“小齐哥哥不要走!”
“我不走。”
齐云楚快步走到桌子旁倒了一杯水,递到她面前,“你先喝点水,我去叫他们煎些药,免得夜里难受。”
秦姒这才放下心来,拉着他的手不舍得放开。
她难得这样温顺,齐云楚伸手揉揉她的头顶。
他松了她的手走出殿外,对外面守着的小连子交代了几句,又回了内殿。
谁知她一口水没喝,裹着被子坐在那儿,露出一张小脸,神情脆弱可怜,与端坐在朝堂之上睥睨天下,叫人从心底生出敬畏的那个女帝判若两人。
齐云楚一时忘记了自己的来意,也忘了两人之间出现了怎样的裂痕,更加忘记了她是如何的三心二意,只想将她抱在怀里好好哄着疼着,叫她不要难过才是。
他这么想,自然也就这么做了,上前将她连同被子一块圈在怀里,端起矮几上温水喂到她嘴里。
秦姒一边小口小口的饮水,一边偷瞧着他脸上的神情,刚好被他抓个正着。
他眼神微动,想要说什么,可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收紧了自己圈在她腰上的手。
她喝完了水,只觉得嗓子眼没那么干,舒服的靠在他怀里,一会儿亲亲他的下颌,一会儿蹭蹭他的唇,像只小猫一样粘人。
齐云楚睨了她一眼,分明是十分严肃的表情,偏叫他做的情意绵绵,将秦姒的魂儿都勾没了。
“情哥哥,你还生我气吗?”
齐云楚伸出指节修长的手指揩去她嘴角的一滴水渍,轻轻摩挲着她柔软的唇。
秦姒一口咬住他的手指头,眼巴巴的看着他。
齐云楚口干舌燥,想要抽回手,她却咬死了不放。
他瞪她一眼。
她却更加放肆,舌尖轻轻的在他指腹上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