菟丝花外室跑路了——羁旅人
时间:2021-05-27 09:30:40

  她没再起身,望着探进亭中的一株红梅,低低“嗯”了一声。
  江陈修长的指曲起,在青玉桌面上轻轻敲了下,眼尾微扬,透出点子意气风发的笑意。
  他绕过石桌,在一侧坐了,罕见的柔情:“你信我便好。”
  信他能护好她。
  “簪子可喜欢?”他顿了顿,又问。
  “不喜欢。”
  小姑娘这声不喜欢干脆利落,让江陈正斟茶水的手顿住,抬了眼看她,在触到小姑娘同样透着果断的眉眼后,微微愣了一瞬,道:“无妨,不喜欢,改日再挑别的头面。”
  音音却摇头,她从袖中抽出一个红漆鎏金檀木匣子,往石桌上一放,抬手开了盖。
  里面七根簪子摆放的整整齐齐,各色宝石交相呼应,甫一打开,便是光华璀璨。
  江陈搭在玉石桌面上的指尖轻微一颤,微沉了声问:“你.?”
  音音没回话,又从腰间荷包里掏出枚玉佩,是那天初见,他让于劲送来的那枚。本一直放在阿素处,那天她想起阿素说陆参军送了枚玉佩,便催着她拿出来去归还。只仔细一看才发现,莹润的羊脂玉上,刻了一个小小的珏字,分明是江陈曾经不离身的那块。这才恍然大悟,那客船上的行客本就是他!
  她今日本是备了这些物件,打算王家的席面一散,便去金台坊寻他,一一还了,倒没料到他也来了王家。
  她将那莹莹的玉佩一并放在匣子里,往他面前推了推,出口的话轻轻柔柔,却让江陈几不可见的蹙了眉。
  她说:“大人,这是你近来送的簪子,还有这贴身玉佩,都在这里了。我今日来,是来归还物件的。”
  她顿了顿,又想起什么似的,懊恼道:“对了,还有几只檀木鎏金匣子,看样子也是不菲,只我出门匆忙,忘了带,待日后,让阿素给大人送过去吧。”
  连几只匣子也算的清清楚楚,分明是一副不想再与他有牵扯的态度,让江陈忽而涌上来一点子慌,沉了声问:“沈音音,你什么意思?”
  “大人,这些东西,您不该送我。”
  音音并未因他声音里的沉寒而生了惧意,抬起清凌凌的眼,望着他。
  这送东西还送出不是来了。江陈气笑了,反问:“不该送你,那当送谁?”
  “送你的妻子。”
  音音答的利落,沉吟了一瞬,终是道:“大人,小女斗胆劝您一句。你既娶了妻,便应在乎她的感受,不该背着她如此,她若晓得了,合该伤心了。”
  虽说这时下男子三妻四妾是常事,可音音总觉得,哪个妻子能容得下丈夫的分神?
  她这话落了,让江陈愣了一瞬,长眉一扬,桀骜的张扬:“本官没娶妻!”
  他握了青釉盏,饮下一口茶水,颇有几分耐心的解释道:“祖母嫌家里冷清,将江家的一位族兄认在了膝下,那场婚宴,便是替他办的。”
  他说完,带了点轻缓笑意,看住音音低垂的侧脸,笑她这泼天的醋意。又放轻了语调,问了句:“年后何时随我归京?”
  音音一时没瞧明白他这笑里的含义,惊讶于她分明说的明明白白了,他还要如此问,当即道:“我不随大人回京,我有自己的日子。”
  江陈那点子笑意凝在眼梢,这一回,是真的现了冷寒的怒:“你说什么?”
  音音被这声音吓了一跳,稳了稳心神,并不敢硬碰硬,反而柔了嗓音,问:“大人,您知道以前的沈国公府吗?”
  “那时诺大的沈国公府后院,只有我母亲一位女主人。我幼时顽皮,出去见了旁人家有庶子庶女,热热闹闹一大家子,便问我的母亲,为何旁人家都有姨娘庶兄妹,偏我没有?我母亲那日罕见的郑重,将我抱在膝上,同我讲.”
  她顿了顿,鸦羽般的睫毛轻颤,又接着道:“我母亲说,因为娘亲想要给你一个纯粹的家。我那时不懂,什么是纯粹的家。后来才明白,这天下间没有哪个女子是真的愿意同别人分享夫君的,不过是对夫君、对世道的妥协,一段感情里插入了旁人,哪里还能纯粹,便会生出嫉妒,生出恨意。便是子女之间,不是同一个母亲所生,也最易滋生利益之争。而身为父亲,又真的能对所有的子女一视同仁?自然也会因着孩子生母有所区别。是以,夫妻之情、手足之情、父子亲情皆不能纯粹。”
  江陈从未想过,一向乖巧柔顺的沈音音,能说出这样惊世骇俗的话。他抬起头,竟一时说不出反驳的话。
  八角凉亭里有株红梅斜斜探进来,被风一吹,簌簌的落下些许花瓣。若有若无的冷梅香袭来,让人心也跟着沉静。
  音音拂落膝头的梅瓣,捻了一瓣最艳丽的在指尖把玩。艳红的梅瓣衬着白莹莹的玉手,靡靡的娇艳。
  她转过头,沉静了几息,终是说出了心底的愿,她说:“大人,我只是想要个纯粹的家。”
  一个纯粹的家?
  江陈口中发涩,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
  小姑娘施施然站起来,朝他拜下去,她说:“大人,你有江家在肩上,而我亦有自己的坚持,我们二人,注定不能有好结果,还望,到此为止。”
 
 
第48章 她走过那样长的连廊,一……
  她说,他们二人,到此为止。
  江陈只觉一颗心骤然缩紧了,针扎一样,细细密密的难受。他看着小姑娘裙角一闪,消失在了假山后,张了张口,才发现自己似乎没有理由阻拦她。
  音音转出假山,回眸看了一眼,影影绰绰,只看到男子玄衣袍角上的银线暗绣,在日光下一闪,灼灼的刺目。她想,这大抵是她最后一次见他了吧。
  她决然转头,几步进了抄手游廊,埋头疾走间,冷不防同王蓉撞了满怀。
  “音音,你做什么着急,吓我这一跳。”
  王蓉拍着胸口埋怨了句,抬手理了理裙摆,又道:“我方才正寻你呢,今日恰巧遇到了我表兄,你不妨也见一见。”
  她说着,超一侧的男子努了努嘴。
  音音顺着看过去,便见了那憨厚的王家表兄-周连。
  周连尚不及音音高,胖没了眼,有些愚钝的迟缓,见了音音,呆愣了好半晌,才涨红了脸,挠头道:“沈姑娘,你过去那些事,我都听闻了,我……我我并不嫌弃。况且我家中父母早亡,也无人管束,定不会有长辈阻你进门。”
  周连父母早丧,如今在王家的药铺讨份差事。王蓉合计着,寻常人家哪里会要音音这种伺候过旁人的,没准儿还吃了不少避子药,便是男子被美色冲晕了头,家里父母也定是不愿的。她这个表兄,真真是最合适的。
  她正琢磨,让两人单独说说话,却见音音礼貌又疏离的笑,干脆道:“我与周家兄长并不合适,今日便不单独相见了。”
  周连听了这话,呆愣一瞬,也不好再呆,借口出了后院。
  他这一走,王蓉急的直跺脚:“多合适的一个呀,音音,你怎么……”
  许言与杨惠本躲在暗处瞧,见人走了,拐进游廊,俱是纳闷道:“咦,走的这样快?当是不成吗?”
  王蓉顺了顺气,耐心道:“音音,你这样的过往,还想找个什么样的呢?我这表兄虽愚钝了些,但终归能真心实意接受你。而那些公子哥儿,或许因着容貌,对你讨好几分,但要真较起真来,你看谁敢要你。”
  许言与杨惠连忙附和:“是啊,谁又会真要你呢?可莫要迷了眼。”
  这一声声在游廊上回荡,闹的音音有些不耐,正欲说话,却听身后脚步铮然,含着怒气的冷然之声。
  是江陈断然而问:“谁说她没人要?!”
  这话落了,让几个小姑娘住了声,转头看到冷峻疏离、威仪不俗的男子后,呆愣在了当场。
  这还未从惊讶中回过神,却又听走廊那头温润又果断的男声:“我要!”
  季淮一身月白,风清朗月的身姿,面上却发沉,对几位表姑娘道:“若音音不嫌弃,我自会娶她,几位表妹操什么心?”
  许言同杨惠讪讪涨红了脸,一时没话说。
  独王蓉眼里蓄满了泪水,一眨眼,便落了下来。
  她打小儿倾慕的表兄,说要娶旁人,还是个有那样过往的姑娘。
  季淮却丝毫不理会,只目光柔和的落在音音身上,道:“我来接你们归家,你林嬷嬷都等急了,还不快走。”
  音音“嗯”了一声,随着他往前院而去,她想起江陈方才的那句:“谁说她没人要”,脚步微顿了下,可也依然未回头,转瞬便出了垂花门。
  有光秃秃的藤蔓从游廊上垂下来,钩了下江陈的衣袖,他垂下眼,勾了勾唇角,嘲讽的轻笑。
  她走过那样长的连廊,一次也未回头看他。
  回去后,林嬷嬷听闻了此事,很是动肝火,立马放了话:“谁说我们音音没人要?她若点了头,我们季家立马欢欢喜喜娶进来,谁也别想看了笑话去。”
  这一闹倒好,江南的世家都知道,那位年轻有为的江浙巡抚季大人有了心上人,是寄居府中的故人之女。
  音音私下急的不行,怕耽误了大哥哥的姻缘,总想找个机会,同季淮摊开了说。
  只江南局势益发艰难,已是年根了,天气却益发严寒,明年又是个早春,若不能及时回暖,这第一茬稻米就又要耽搁了。如今本就闹粮灾,如此一来,更是人心惶惶。
  最让人不安心的,是听闻南边的苕国有异动,打算趁火打劫,扰乱边境。
  季淮被江首辅扣在衙门,几日不归家,忙的不分时日。
  南边的折子递到宫里时,武安帝李椹刚犯过腿疾,额上还隐隐冒青筋,冠玉般的面上苍白一片,显出漠然的阴鸷。他匆匆扫了一眼,将那折子扬手一扔,笑的莫测:“这章家,杀了便是了,怀珏当真费心了。”
  这声音,低低的狠厉,让近侍汪仁打了个哆嗦,这位主子,因着腿疾,喜怒无常,实在是难伺候。他将折子捡起来,顺着他道了句:“南边有江首辅在,陛下不必忧虑,定都能妥善了去。”
  江怀珏啊,这天下似乎还没有他办不到的事,有他在,南边自然无恙,哪像他这个废人,连宫门都出不了。李椹低低笑了声,喜怒难辨。
  良久,汪仁觑着帝王神色,见御座上的人终于现了平静之色,才小心翼翼提了句:“陛下,江姑娘在外侯了个把时辰了。”
  李椹这才想起,江霏熬了药膳送过来,还在殿外侯着,不由微抬了眼,不紧不慢道:“进来吧。”
  江霏前年参加选秀,定了皇后之位,只因着皇帝的病情,婚期一直拖延,到如今也未正式大婚。
  她人却在去岁被宣进了宫,学习宫规礼仪、中宫之举。
  此刻已是申时末,北地的风凛冽刺骨,生生刮人肌肤。江霏被冻的鼻尖通红,却掀起大氅,将手中的汤蛊尽力捂住,生怕里面的汤药冷了去。
  待进得养心殿,李椹打眼瞧了她一眼,嘴角挂起了温柔笑意,只这笑意却不达眼底,漫不经心的很:“阿霏久等了,方才忙起来竟忘了你。”
  有这一句解释,江霏便释然笑起来,她怯怯的将汤盅放下,往他面前推了推,低低道:“椹哥哥,你趁热喝了吧。”
  李椹瞧着她分明想靠近,却又胆怯的模样,那丝疏离的笑里带出几分真,抬手拿了汤勺来舀浓稠的汤汁。
  只这参汤还未送进口,他额上又开始冒冷汗,方才勉力压下的痛感,又自膝上一点点蔓延上来。他还是在笑,端碗的手却微微有些颤。
  汪仁瞧见了,瞬间变了脸色,急忙去宣孙太医。
  这疼痛一点点啃噬人的神智,李椹恍惚中,瞧见江霏一双眼里含着泪,关切又焦灼的望着他,他低低嗤笑一声,缓缓闭上了眼。
  再醒来,腿上的疼痛已慢慢退了去,膝头有温热的触感熨帖着,让人有片刻的失神。他垂眸,却赫然发现江霏正蹲在他的膝前,拿了温热的帕子,替他热敷。
  他膝上刚施针过,上面青青紫紫一片,蔓延到大腿根部。
  江霏的手绵软细腻,温热又轻柔的触感顺着他的膝,往上一点点蔓延,让李椹僵住了身子。
  他陡然变了面色,伸手便钳住了小姑娘的下巴,用了不小的力道,在上面落下一道红印,冷了声问:“江霏,你真是大胆,你不怕?”
  这宫里所有人都怕他,怕他这个喜怒无常的残废帝王。
  果然,他听见江霏声音怯怯的,道了一声:“我.我怕。”
  是了,她当然也怕他,他翘了唇角,那声嘲讽的笑还未出口,却听小姑娘又糯糯道:“我.我怕你疼。”
  我怕你疼。这短短四个字,让李椹方才胸口的戾气凝住,有些滋味难辨的蹙了眉。
  小姑娘却犹嫌不够,仰起头,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又道:“往后,往后……椹哥哥施针完,我.我来替您热敷,总不能这样青紫一片。”
  江家遭难那几年,江霏随着祖母乞讨,受了不少苦头,养成个懦弱的性子。此刻却大胆的很,颇带了几分执拗气。
  李椹当帝王这两年,早已是喜怒无常的狠厉,面对这个小姑娘却忽而手足无措起来,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明明懦弱,却每每勇敢。
  他正头疼,却忽而听见汪仁慌里慌张的声音 “陛下,太后娘娘回宫了,此时已进了承天门。”
  李椹抬起眼,凌厉的光落在汪仁面上,略疑惑的“哦?”了一声
  章太后乃先帝发妻,并非李椹生母,年前去了皇家寺庙清修,轻易不回宫,不知今日缘何来的这样匆忙。
  汪仁觑了眼皇帝身侧的江霏,犹豫道:“说是……说是宁二姑娘染了风寒,太后携了她来将养。”
  李椹扬了扬眉,似笑非笑,瞥了眼外间候着的孙太医,道:“也是巧。既孙太医在此,便将太后与宁二姑娘迎进养心殿吧。”
  宁二是章太后母家的侄女,也是李椹少年时的未婚妻,那时他遭了难,宁二便改嫁他人,去岁夫君早丧,便随章太后去了寺庙清修。这宫里都传,新帝对这位宁二姑娘多有照拂,是旧情难忘。
  江霏骤然听见这名字,有些闷闷的不自在。
  不多时,殿门大开,内侍宫人簇拥着章太后进了养心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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