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瞻壑心道,皇爷爷一心为政,不喜玩乐,以往划龙舟都没有兴趣看,来观战只是为了鼓舞军心,弘扬军中尚武之风,走个形式而已,今年怎么变了心意?
一声炮响,比赛开始,坐在紫光阁上俯瞰中/南海,眼前的龙舟小的像一根根箭矢,人如蚂蚁,看不清长相,箭矢猛地弹射前行,船桨搅动着湖水,龙舟左右两边整齐的水花就像插了一对透明的翅膀。
永乐帝盯着幼军的龙舟看,虽说距离太远,看不到大孙子,但是脑海里想象朱瞻基的模样。
朱瞻壑正思忖着,心腹太监元宝缩着脖子靠近使了个眼色,朱瞻壑心领神会,假装去更衣,元宝说道:“奴婢方才好像看到了胡善祥。”
大哥消失了多久,胡善祥就消失了多久,两人定在一处!朱瞻壑大喜,面上却不显,问:“什么叫做好像?你的眼睛是擤鼻涕用的?看个人都不确定,我要你这废物有何用。”
元宝慌忙道:“长的很像,但是看着是个男的,奴婢不是很确定。”
第36章 争渡 在汉王朱高煦去山东青州就藩之前……
在汉王朱高煦去山东青州就藩之前,曾经以亲王的身份在北京监国,因而在这里的势力盘根错节,后来屡次弹劾太子想要取而代之,其野心让永乐帝很是忌惮,便强行命他就藩,远离政治中心。
身为汉王世子,朱瞻壑理所当然接手了父亲的势力,但是这股力量在刺杀朱瞻基的事情上屡屡自作主张,不听朱瞻壑的嘱咐,还差点暴露,朱瞻壑心生不满,手下只有元宝这个脑子不怎灵光的太监是朱瞻壑亲手扶持的心腹,忠心耿耿,就是能力太有限了,找个人都找不到。
朱瞻壑正值叛逆的年龄,不想被父亲的旧势力架空了,当个听话傀儡,只得凑合着用元宝,不想假手于人,因而一直没有打探到朱瞻基的消息。
如今元宝说有个人长得像胡善祥,朱瞻壑心想:连日以来都没有消息,蚊子腿也是肉啊,看看去!
“人在何处?”朱瞻壑问。
元宝指着御医们候命的值房,“奴婢担心殿下喝多了,就去御医那里要解酒的汤药,看到长得像胡善祥的人说要领取润喉解暑的药丸子。”
朱瞻壑问:“人去那里了?”
元宝一愣,“奴婢觉得声音熟悉,长相也像,就赶紧去了紫光阁找殿下,不……不晓得她去了那里。”
朱瞻壑简直要被这个蠢手下气得绝倒,真是干啥啥不行,除了长的好看、忠心以外,一无是处,绣花枕头一个!
幸好,取用药物都要签字画押,记录在案,朱瞻壑取来本子,一个个的找,端午节天气炎热,参赛的二十三支参赛队伍都过来取了消暑丸,朱瞻壑目光落在幼军一栏,取药的人签字是胡胜,职务是主薄。
中规中矩的馆阁体,是大明公务员撰写文书的标准字体,就像印刷出来似的,毫无个性,在横平竖直,书写工整,无法从笔迹上辨别书写人是谁。
此时龙舟已经划到了南段,开始折返往终点冲刺了,二十三条龙舟的差距并不大,最前面的是锦衣卫的龙舟和最后面的金吾右卫也只相隔一个船身的距离。
中/南海上,二十三条船你追我赶,湖畔边,各个卫所的百人喝彩队也在卖力的欢呼,比拼谁家的嗓门大。
龙舟赛即将结束,朱瞻壑要赶着去陪永乐帝一起观战,讨皇爷爷欢心,没时间亲自去寻人,他指着远处幼军的旗帜,“元宝,你去幼军的队伍看看,打听谁是胡胜。”
元宝顿首道:“应该就是她了,都姓胡。奴婢这次一定把她揪出来。”
朱瞻壑匆匆赶往紫光阁,元宝朝着幼军方向走去。
中/南海湖畔,艳阳高照,胡善祥的束胸早就湿透了,幸亏穿着一层硬邦邦的竹衣,胸脯依然是扁平的,外头柳絮纷飞,吹到眼睛里痛痒难耐,她又是个爱美的女子,在毒日头下站着怕晒黑了,热的要命也佩戴者眼纱,蒙着面衣。
反正她又不用欢呼喝彩。故,在室内摘下眼纱面衣凉快一会,在室外绝对“全副武装”,保护肌肤,阻隔无孔不入的柳絮。
“幼军幼军!出师必胜!”一百幼军卖力的齐声呼喊,声音牢牢压制住了两边的卫所喝彩队,他们都想回去领赏钱。五个小银馃子而已,其他卫所的士兵根本瞧不上,幼军却觉得这是一笔“巨款”。
元宝老远就听见幼军喝彩声,走近过去,问站在队伍最后面的一个士兵,“你们的胡胜胡主薄在何处?”
巧了,此人正是胡善祥,眼睛和口鼻都蒙着白纱,连亲爹见面都不认得!
胡善祥一看是朱瞻壑的心腹元宝,心头一紧,不过很快又镇定下来,故意粗着嗓子说道:“公公稍等,我叫他过来。”
元宝怕人闻讯跑了,说道:“无妨,你带我去见人。”
胡善祥比了个姿势,“公公这边请。”
元宝跟着她走了一会,才后知后觉的觉得不对头,“都离开幼军了,你要带我去那里?”
“茅厕。”胡善祥淡定的说道:“天气热,胡主薄喝了太多的解暑汤,跑厕所去了。”
其实跑厕所的是她的帮手梁君,梁君体喜欢贪小便宜,见比赛提供免费的解暑绿豆汤,还加了甜丝丝的冰糖,他就猛喝一气,龙舟赛开始,他实在憋不住了,就去了厕所。
胡善祥心想梁君是个猴精般的人,两人配合一下,把元宝这个傻太监哄走。
到了茅厕门口,胡善祥说道:“里头味大,莫熏臭了公公,我进去把他叫出来。”
胡善祥想先进去和梁君商议一下。
元宝虽傻,还没傻到底,他手一抬,说道:“我们一起进去。”
胡善祥正要再讲托词,厕所里却发出一声巨响,有人一声尖叫。
“什么人?”元宝听了,当即冲了进去,胡善祥紧随其后。
里头臭气熏天,有一个隔间的马桶被踢翻了,哗啦啦流了一地,一片狼藉,胡善祥再也忍不住了,立马后退,梁君朝着门口飞奔,神色慌张,和跑进门的元宝撞了个满怀。
元宝不认识梁君,以为他是闹事的,便抱住了他,身子往后仰倒,来了个漂亮的抱摔,将梁君压在地上,“你是什么人?敢在中/南海闹事?胡胜人去那里了?”
胡善祥乘着自己站在元宝身后,就扯下了面衣和眼纱,向梁君比划着,还做出口型,要梁君自认他自己就是胡胜。
但此时梁君惊魂未定,又被元宝抱摔,此时只觉得自己的皮包骨都要被元宝给压碎了,头晕眼花,根本没有留意胡善祥的暗示。
梁君快被元宝压扁了,此时只想脱身,他大呼道:“你找胡主薄?胡主薄不就你身后么?快快放了我!我刚才起身太快,头晕乎乎的,不小心把马桶踢翻了,再不走臭水就要流到门口了!”
元宝猛地回头,此时胡善祥已经来不及戴上眼纱和面衣,和元宝大眼瞪小眼。
胡善祥:“……”
胡善祥把脸涂得黑黄,还在鼻梁处点了几个黄褐色的雀斑,但是原来的相貌轮廓还在,元宝再傻也能认出来,他放开梁君,指着胡善祥,“果然是你!”
被戳穿了,胡善祥不能在梁君面前暴露女儿身,索性把元宝拉开,“一言难尽,我待会给公公解释。”
又对梁君说道:“瞧你弄得乱糟糟的,还不快去打扫干净,别丢了幼军的脸,刚刚成立就发粪涂墙!”
“是,胡主薄。”梁君乖乖去取墩布水桶冲洗,有人来入厕,皆被被梁君拦住了,“里头打翻了马桶,脏的很,都没地下脚,你们换个地方。”
于是乎,方圆二十步都无人敢靠近这里。
梁君四顾无人,提着墩布水桶走进厕所,来到刚才入厕的隔间,里头赫然躺着一个穿着军官服饰的人。
此人的脖子套着一根绳索,已经被梁君勒的晕过去,将死之时,门口胡善祥带着元宝来了,听到声音,梁君不得不放手,故意踢翻了马桶,污水横流,阻止外人进来。
此时军官刚刚苏醒,刚要呼救,梁君冷冷一笑,举着墩布砸过去。
咔嚓一声,颈骨断裂,军官气绝。
梁君摘下此人的腰牌,将尸体拖出去,湖畔边土质松软,梁君很快挖了个坑,将尸体掩埋,然后才不慌不忙的冲洗厕所,将一切痕迹消除。
梁君平日都是一副痨病鬼般见风就倒的瘦弱模样,幼军每一次操练考核都是擦着及格线过去的,好像随时都能被淘汰,却总是惊险过关,谁能想到他背后还有这番狠辣利落的身手!
另一边,胡善祥把元宝带到僻静处,还拿着鸡毛当令箭,说道:“你为何跟着我不放?我告诉你啊,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奉皇上之命,你别妨碍我做事。”
短短三个月,胡善祥脱胎换骨,已经很能端得住姿态了,区区一个九品女史,装样子的时候很能唬人。
元宝立刻语塞,“我……我就是无意中看见一个人长得很像胡女史,一时好奇,就追过来问,胡女史为何骗我?”
元宝忠心,有事自己扛,不会把朱瞻壑招认出来的。
胡善祥说道:“我奉命行事,不想节外生枝,你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我就哄哄你呗,可惜我手下的人太不中了,上个茅厕都能翻马桶,没能兜住。你该干嘛干嘛去,要是再鬼鬼祟祟跟踪我,我就告诉马公公。”
马公公就是内官监太监马云,宫中的公公们,除了下西洋的郑和太监,就属马云最得永乐帝器重。
元宝缩了缩脖子,“好好好,我今日就当没看见你。”
元宝走了,胡善祥回到幼军喝彩队里,此时中/南海一片欢腾之声,其中就属幼军的声音最大,“幼军幼军!出师必胜!”
胡善祥狂喜,问:“咱们幼军得了魁首?”
幼军答道:“第三名呢!锦衣卫是第一名。”
好家伙,第三的名次喊出了第一名的气势。
龙舟队上岸,除了名次的赏赐,永乐帝还额外赐给了幼军两缸宫廷玉液酒,马云过来传皇帝的口谕,“……幼军初次参赛,就有如此佳绩,朕心甚慰,赐美酒、赏勇士,下午还有比赛射柳,幼军不要让朕失望。”
众人对着紫光阁方向跪拜,三呼万岁。
观看完龙舟赛,永乐帝移驾午门,在那里有赐给文武百官的宴席,当了皇帝也避免不了应酬酒席。
下午的射柳安排在东苑举行,乘着众人移步东苑,胡善祥将元宝认出她的事情告诉了朱瞻基,“……汉王世子定猜出你就在幼军里,这事怕是瞒不住了。”
朱瞻基想了想,说道:“以我多年对他的了解,有皇爷爷在,他不会捅破我的身份,知道了也会装作不知道,以免扫了皇爷爷的兴致,我们静观其变。”
第37章 射柳 胡善祥有些心虚,“你……不怪我……
胡善祥有些心虚,“你……不怪我?我要是一直蒙着眼纱面衣就没这些事了。实在太憋太热,面衣眼纱都汗湿了好几块,到了室内没忍住,就摘下来凉快凉快,没想到这么一次,就前功尽弃,被元宝撞见了。”
做那行都难啊。
朱瞻基上下打量着她,为了女扮男装裹得严严实实的,的确燥热难耐,没有责备她,说道:“无妨,该来的都会来的。端午之后,皇上要回到南京督促迁都,反正我在幼军待不了几天了。”
头一次见朱瞻基如此宽容,这让已经做好挨骂准备的胡善祥很是意外,心道:看来这个冷灶值得我倾尽全力去烧一烧。
另一边,元宝将胡善祥在幼军当主簿一事秘奏给了朱瞻壑,“……事情就是这样,奴婢认为,皇太孙一定身在幼军。”
朱瞻壑喝着浓茶提神,“皇太孙还真能放得下身段,和一群鸡鸣狗盗之辈的混在一起。在那种弱肉强食的地方,那副圣人的虚伪模样是装不下去咯,想想我就很开心。下午东园射柳,记得把郑和太监下西洋带回来的千里眼拿着,我要好好看看我的好哥哥如何表现。”
元宝应下。
朱瞻壑嘱咐道:“此事你知我知,不要告诉任何人,尤其是……那边的人。”
父亲的心腹们都着急弄死皇太孙,但是屡屡错过朱瞻壑制造的好机会,出了纰漏都是他在背后擦屁股收拾残局,还差点暴露,如今皇爷爷就在北京,耳目众多,他可不想在这个时候出事,免得偷鸡不成蚀把米。皇太孙没干掉,还失了皇爷爷的宠爱。
朱瞻壑只有一个皇爷爷,但皇爷爷有的是孙子。
“奴婢遵命。”元宝做了个锯嘴的动作,去取千里眼。
午宴过后,东苑射柳开始了。
以往端午都要射柳和击球,击球就是骑在马上打马球,以考验军中最重要的骑和射,今年端午节热得像蒸笼,为节省时间,干脆把射柳和马球合二为一,在马上射箭,改为骑射。
比赛规则很简单,用红绸将一片柳树丛围成一个圆圈,参赛的二十三个卫队,每队七个人,每次派出一个射手,骑上骏马,二十三个射手围着柳树策马转圈,先跑上三圈。
柳树的树枝上系着一百六十一个葫芦模样的灯笼,写个各个卫所的名字,每个卫所都有七盏灯笼。
在跑前三圈的时候,骑射手们要找到自家的灯笼位置。
规则是射手跑到第四圈时,要在疾驰的骏马上射落挂在柳树枝上飘飘荡荡的纸皮灯笼,射落灯笼的法子是要么射断挂着灯笼的柳枝,要么射断挂着灯笼的绳索。
无论柳枝还是绳索都在风中摆动,要射中很难。
每一次参赛的射手都有三支箭,三次机会。
七次比赛结束之后,数一数落在地上的灯笼,谁的卫所灯笼多,谁就获胜。
这是团体比赛,只看灯笼不看箭,如果有谁误射了别家的灯笼,类似后世的“乌龙球”,算别人家的成绩,无私贡献。
这一次东园射柳无论是竞技还是趣味都很强,永乐帝在午门赐宴上喝了些酒,下午昏昏欲睡,看到这个场面立刻来了精神。
高台之上,看得不清楚,朱瞻壑见皇帝喜欢,立刻把自己的千里眼献给永乐帝。
永乐帝满意的接过千里眼,虽然儿子们的争斗很闹心,但是大孙子懂事,二孙子体贴,这日子还是有盼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