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善祥——暮兰舟
时间:2021-05-28 08:27:44

  陈二狗并非冷血,只是弱肉强食,强者生存,弱者淘汰,这是以穷困闻名的幼军们从儿时就学到的生存经验。所谓同袍之情,不存在的。
  顾小七忙道:“可是朱木头受伤,会影响咱们龙舟队比赛啊,我想多赚点钱。”
  梁君点头如捣蒜,怂恿道:“就是就是,这年头,谁嫌钱多荷包沉啊。帮他就是帮自己,两位快出手。”
  陈二狗笑道:“你这个滑不溜丢的泥鳅,见我兄弟实诚,就来瞎忽悠他。咱们幼军五万人,朱木头若被打伤了,大人们肯定不会让他进龙舟队拖累咱们,到时候自有王木头、刘木头什么的顶替朱木头,咱们一样划船拿奖金。”
  顾小七恍然大悟,“我兄弟说的对。梁君,你既然这么关心朱木头,你为什么不上?”
  梁君把褂子解开,指着自己如搓衣板般一根根肋骨被薄皮包裹的麻杆身材,“我打不过他们啊,我擅长轻功,翻/墙上房揭瓦在行,打架真不行。我行我早就上了。”
  陈二狗不想惹麻烦,但朱木头梁君好像也不好惹,强硬拒绝将来不好见面,于是指着营地一排专门搞文书工作的廊房说道:
  “你去找胡主薄,他虽是个文弱书生,但人家是专门管账的,他出来吼一嗓子说谁闹事就扣军饷,谁还敢动手?”
  对于一群混混而言,扣钱的杀伤力比触犯军纪打板子厉害多了。
  挨打算什么,如果挨打就能换钱的话,你把我打得半死都愿意!流浪汉的命又不值钱。
  梁君说不动两个大汉,只得推而求其次,发足狂奔,去搬救兵。
  胡主薄就是女扮男装的胡善祥了。她正在值房里把算盘珠子拨得噼里啪啦响,清点账目,梁君气喘吁吁跑进来,“不……不好了,他们打……打起来了!”
  胡善祥负责打理朱瞻基的私库,最近珠算技能大涨,手指翻飞,快得看不见手指,只看见一道道手影,闻言她的手指不停,头也不抬的说道:
  “你走错地方了,我是管账的,不是管军纪的。”
  梁君在擂台选拔饿晕过去时,胡善祥送了碗甏肉干饭,当然,是要山东饭馆的伙计们送的,梁君目前还不晓得送桂花糕和干饭的恩人是谁。
  胡善祥不当回事:幼军那天不打架?不打架还叫幼军?大惊小怪!
  幼军那天不打架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吧!
  梁君不死心,说道:“这些人都视军纪如粪土,目无上官,连教官都敢打,教官不敢管,但是胡主薄就不一样了,您管着发军饷,只要您出面跺跺脚,幼军都要抖三抖啊!”
  梁君狂拍马屁,胡善祥忙得很,懒得理他,“我还有一堆账目要看,没工夫跺脚摆威风,你走吧,记得把门带上。”
  我要安静算账!
  梁君说道:“是朱木头被十个人打了,朱木头您还记得吧?就是个疤身俏郎君。我上次远远看见胡主薄在贴龙虎榜时和他说过话,他识得几个字,还帮忙大声念出来,你们在那天就认识了,都是熟人,您就帮他一把。”
  朱瞻基被群殴?他的隐卫呢?
  算盘声戛然而止,胡善祥起身牵出两匹马,“带我去看看。”
 
 
第35章 立威   果然长得帅就不一样啊!刚才还像……
  果然长得帅就不一样啊!刚才还像个石头似得坐着不动,这会听说是朱木头挨打就赶过去了。
  梁君拍马在前头带路,河畔已经被看热闹的军士围得水泄不通,胡善祥挥着马鞭,大声喝道:“让开!谁挡路扣谁钱!”
  众人回头一瞧,正是不苟言笑、掌管钱粮的胡主薄。
  此话如同利刃,从人群中“杀”出一条路来,众人哗啦啦退散。
  胡善祥拍马跑到岸边,正好看见朱瞻基挥着木桨虎虎生风,将一伙人像下饺子似的一个个扑通扑通打进河水里。
  影卫们表面挤在前面围观,实则是保护朱瞻基。
  原来如此,皇太孙是故意以一敌十,是在凭真本事在幼军里立威啊!
  梁君蒙在鼓里,还以为“朋友”被群殴了。
  最后,朱瞻基还将一个总是嘴上占便宜的小卒拖到岸边,抓了一把淤泥糊在此人嘴巴上,“你的嘴巴不干不净,今儿好好给你搓洗搓洗,看你以后还敢欺负人!”
  晓得朱瞻基存心立威,以此折服这些地痞流氓,胡善祥心想我来都来了,总得干点什么,再次扬鞭,抽着河畔带着水汽的空气说道:
  “住手!就不该让你们整天吃肉吃蛋喂得太饱!操练的了一天,还有余力打架?吃饱了撑着!”
  在军营这个大染缸多日,胡善祥已经不晓得名门淑女四个字怎么写了。
  朱瞻基放手,小卒扑到河水里狂吐淤泥,还指着朱瞻基高黑状,“胡主薄,就是朱木头先动的手。”
  梁君跳脚骂道:“呸!含血喷人,我们胡主薄是包青天在世,才不会被你这贱人蒙蔽!”
  这时被朱瞻基打到河水里的军士一个个爬上岸,夏天裤子单薄,一个个湿透贴在身上,虽不是纤毫毕露,但也足够“写意”了,胡善祥看得实在辣眼睛,拍马回转,“告状去军纪处,我还要算账,才懒得管你们这些闲事。”
  入夜,两人在仓库密会,朱瞻基教训道:“你怎么如此沉不住气?梁君一来你就跟着去了,万一他心怀鬼胎,你岂不是落入陷阱?”他生性多疑。
  胡善祥自是不服气,“我又不是莽撞独行,身边带着一队骑兵一起去的,梁君慌慌张张说你被揍的很惨,难道我能置之不理?你是皇太孙,若真的出事了,我们这些手下都要陪葬。”
  朱瞻基其实本意是担心她,“以后莫要如此,先派人去看看再说。你毕竟是女子之身,河边游泳洗澡的好多都是光着的,万一被你看见了,就不怕侮了你的眼睛。”
  胡善祥光明磊落,说道:“既然当了这份差事,自是差事重要,就别拘泥男女之别。看看怎么了?
  男人眼中见,佛祖心中留,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难道我看几眼男人就动了芳心?哦,我明白了——”
  胡善祥玩味的看着朱瞻基,“你是不是又想起了私藏的那些小说话本,里头的女人无论什么身份,只要看到一个稍微平头正脸的男人,就爱上了,要死要活的嫁给他,什么《多情侠客多情剑,一妻九妾盼夫归》,《赘婿苦忍胯/下辱,一朝荣登天子堂》,狐狸精报恩穷书生——呜呜。”
  朱瞻基尴尬的脚趾蜷缩,几乎要抠破鞋底,忍不住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这些书看的时候明明爽的很,但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只是书名而已,就羞得要命,就像被人剥光了衣服围观。
  朱瞻基放开手,说道:“不要再提这些——再提就扣一个月俸禄。”
  为了表现自己“坐怀不乱”的品格,胡善祥说道:“我和殿下这样又俊又位高权重的人日夜相对都不动心,何况是那群二流子般的幼军呢?放心吧,我绝对不会感情用事的。”
  朱瞻基想想也是,但……明明是在夸我,但这话咋就不好听呢。
  次日,朱瞻基又参加了射箭选拔,先考立射、再考骑射,最后入选了代表幼军参加端午节射柳的七人队。
  这下朱瞻基名声大噪了,就连在廊房里拨算盘的胡善祥都听说幼军划龙舟和射箭都入选的新兵,只有七营的朱木头。
  胡善祥将皇太孙在军中的“丰功伟绩”在起居注里大书特书,让永乐帝知道。永乐帝对大孙子的表现自是充满了期待。
  朱瞻基白天练龙舟,晚上还练习骑射,每晚都半夜才睡。永乐帝心疼大孙子,命马云悄悄送来各色补品,给大孙子好好补补,把朱瞻基补得鼻血直冒。
  朱瞻基便要胡善祥把补品倒进饭堂水缸那么大的锅里,分给五万幼军,可谓是“雨露均沾”。
  很快,五月初五端午节来了。
  从五月初一开始,宫廷就变了装扮,用鲥鱼的鱼鳞贴在脸上的鱼鳞妆已经过时了,为了迎接端午节,宫中宦官和女官们都改穿绣着五毒艾虎补子的蟒衣,在大门两边放上驱蚊虫的菖蒲,摆上一根根艾蒿,门上还挂着吊屏,上面画着天师钟馗驱鬼等等应景的图画,就像过年时贴门神一样,要悬挂到六月才会撤下来(注1)。
  按照习俗,端午节要喝加了朱砂和雄黄的酒,吃粽子、五毒饼,以及蒜汁温淘面。
  其他食物也就罢了,蒜汁温淘面闻着开胃,吃起来香,就是饭后的口气太吓人了,五万幼军的口气加起来都能把蚊子熏一跟斗!
  今天要赛龙舟和射柳,出发前誓师大会,二十个龙舟赛选手和六个射柳(本来是七个,朱瞻基占了两个名额)站在高台上,五万幼军齐声大吼:“幼军幼军!出师必胜!”
  风乍起,裹挟着蒜汁温淘面的气息扑面而来,台上的朱瞻基脸色苍白,快要熏吐了,他今早吃完面后偷偷含着茶叶把这股味道压下去,但他不熏人,别人要熏他啊。
  朱瞻基难受,胡善祥此时更不好过。京城多柳树,到了端午节,柳絮纷飞,就像卷起千堆雪,扑到眼睛鼻孔里刺痒难受,胡善祥就戴上眼纱保护眼睛,再用面衣捂住口鼻,可谓是全副武装。
  幸好有了面衣,可以过滤外头可怕的蒜汁温淘面的口气,就在幼军给自家参赛队伍加油打气时,胡善祥穿梭在幼军中,听声音,观容貌,矮子里头挑长子,点出一百个相貌身材过得去、且声音洪亮的幼军,待会一起跟着参赛的队伍,去充当幼军门面和鼓掌喝彩队,以免丢了皇太孙的面子。
  挑出百人喝彩队,胡主薄负手在腰后,一个区区军中小吏,连个官都没混上,却摆出了一品武官的官威,开始训话:
  “你们去仓库领一套新军衣换上,务必军容整齐。”
  “头发梳顺,发髻扎牢,清清爽爽的。”
  幼军号称军中垃圾堆,被正规军户出身的各个卫所瞧不起。胡善祥不懂练兵,不过她是皇太孙的人,要维护朱瞻基的面子,幼军第一次亮相,至少表面上过得去。
  何况今日永乐帝要亲临观战,皇帝私下支援大孙子的小金库养幼军,要让皇帝看到他的钱没白花,下次才好再厚着脸皮要钱嘛。
  胡善祥习惯在父亲膝下撒娇卖乖,父亲高兴了,要什么东西就容易多了,这是她的经验。
  这时梁君拿着一个纸包跑来了,“胡主薄,这是小的刚从厨房拿(偷)来的丁香。”
  胡善祥点点头,“发给他们,每人在舌底下含一颗丁香,去去蒜味。”
  老娘都要被熏疯了!
  胡善祥打开一个箱子,里面全是各种小银馃子,一把银馃子也没多少重量,但看上去白花花的颇为诱人。
  幼军们的眼睛都看直了。
  胡善祥故意把手插/进银馃子堆里,哗啦啦如炒菜般翻动着,“今日务必要喊出咱们幼军的气势,一个个的都卖力些,把别的卫所压下去,待晚上回营,每人赏五个银馃子玩。”
  有奶就是娘,有钱就是大爷,众人把胡善祥视为财神爷,一个个拍着胸脯保证自己的嗓子就是为了今天的表现而生的!
  梁君身子瘦弱,故没有入选,看到银馃子眼馋的很,抓耳挠腮,“胡主薄,丁香给您弄来了,您看……多少赏一点?”
  胡善祥啪的一声合上箱子,“你这个人乖机灵的,今日在我身边搭把手,端茶送水跑跑腿。等晚上回来,论功行赏。”
  梁君狂喜。
  胡善祥指着跑去仓库领新军服的百人队,“你也去,监督他们的仪容仪表,我看有些人鼻毛长的都快成胡子了,指甲藏着黑泥……”
  梁君听了,赶紧把指甲笼在衣袖里,他也好不到那里去。
  胡善祥:“……邋里邋遢的像个乞丐,外头都暗自取笑皇太孙是丐帮帮主,你盯着他们修剪,别偷懒耍滑。”
  梁君一一照做,待队伍出发时,幼军一个个人模狗样的,不再是过去伤眼睛、有碍观瞻的形象。
  混在参赛队伍里的朱瞻基都看在眼里,低声道:“你做的不错。”
  胡善祥听着表扬面上毫无波动,“记得兑现承诺,给我升官。”
  我就是个无情的官迷!口头表扬画饼什么的就算了吧。
  这次端午龙舟赛就在紫禁城里的太液池的里举行。
  太液池烟波浩渺,一望无际,在中南段漂着二十几条狭长的龙舟,元朝皇室也设在此地,元人把湖泊叫做海子,所以在中南段的湖泊位置便叫做中/南海。
  大明紫禁城是在元朝皇室的基础上建造的,也延续了元人的称呼,中/南海上建有一个楼阁,叫做紫光阁。
  永乐帝便在紫光阁上观看龙舟赛。今天参赛的都是直接负责皇帝安全的亲兵卫,有锦衣卫、金吾左卫、金吾右卫等等二十二个卫所,再加上刚刚成立的、负责保护皇太孙的幼军,一共二十三只参赛队伍。
  二孙子朱瞻壑坐在永乐帝身边承欢膝下,当场做了两首歌功颂德的应景诗,当然,这都是幕僚师爷们操刀之作,朱瞻壑连夜背熟了,好在永乐帝身边显摆。
  抱子不抱孙,永乐帝在儿子们面前不苟言笑,是个严父,但在孙子们面前是个慈祥的祖父,他习惯性的撩了撩并不存在的胡须,“写的不错,赏。”
  朱瞻壑美滋滋的回到座位上,说道:“皇爷爷,每年端午孙儿都和大哥一起过,唯独今年不见大哥的影子,孙儿很是想念。”
  这些日子都没有朱瞻基的消息,朱瞻壑试探永乐帝的口风。
  朱瞻基在幼军微服私访当小卒,永乐帝为了保护大孙子的安全,自是不会透露,含含糊糊的说道:
  “下个月朕就要班师回朝了,去南京督促那些老顽固们正式迁都,到时候你大哥自是要回到紫禁城监国,你要好好辅佐皇太孙守护国门,一旦出了什么纰漏,那些老顽固一定以此为借口赖着不走,不肯迁都。”
  朱瞻壑忙说道:“孙儿定为大哥肝脑涂地,鞠躬尽瘁,死而——”
  “大过节的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永乐帝打断道:“快开始划船了,看今年那个卫所能够拔得头筹。”
  二十三条龙舟在中/南海一字排开,齐头并进,也不显拥挤。他们要从中/南海划到南海,然后调转座位,往回再划到紫光阁前头的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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