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声响起,射柳比赛开始了。
第一个二十三人队拍马进场,围着柳树丛跑圈,在颠簸的马背上找出自家的七个灯笼,锁定目标。
跑了三圈过后,鼓声停止,可以开始放箭了。
嗖嗖嗖!
骑射手们跑圈放箭,一圈过后,三箭放完,下马对高台永乐帝方向行礼,然后牵着各自的马退下。
宦官们去柳树下清点射落的灯笼。
第一轮比赛都想来个开门红,选的是实力最强的骑射手,不过这次射柳的难度太大了,柳枝纷飞不说,一百六十几个的灯笼挂在上头摇摇晃晃,简直乱花渐入迷人眼。
第一轮成绩只有五人射落了灯笼,宦官捡起灯笼,挂在每一个卫所的旗杆上。其中幼军有两个灯笼,三射二中,全行最佳。
永乐帝是靠马背夺得皇位的,看到这个成绩,有些不悦,但是看到刚刚成立的幼军居然挂着一盏灯笼,紧锁的眉头又松开了。
看来招募新兵,注入新鲜的血液是有用的,这笔钱花得值。
永乐帝格外赐给第一轮胜出的五人每人一支御用的长弓,两匹布。
五人背着长弓,披着彩帛,站在高台下跪拜,三呼万岁。
这次隔得近,朱瞻壑看见有个人居然蒙着左眼,是个独眼,这幅上不了台的尊容,一看就是出自军中丐帮的幼军。
总所周知,幼军不挑人,喘气就能行,什么臭鱼烂虾都往里头扒拉凑数。
此人叫做李荣,本来在擂台选拔时因独眼,考官觉得他会吓到金尊玉贵的皇太孙,就将他淘汰了。
李荣愤怒之下弯弓射掉了考官的帽子,当时暗中观察的朱瞻基看中了他的箭法,暗中命唐赛儿把他找到,走了后门选入幼军。幼军选拔射手时,他报名参加,几轮比试都是第一,因而派他第一个出场。
李荣因独眼,一直受到白眼和敌视,今日在御前局促不安,害怕殿前失仪,连“万岁”都叫出了颤音。
但永乐帝并不以貌取人,为表现朝廷求贤若渴、唯才是举的态度,他还特意赐酒给李荣,赞他“身残志坚,箭术了得”。
李荣喝了酒,酒状人胆,神色从容了许多。
朱瞻壑妒火中烧:皇太孙运气怎么这么好?垃圾堆里都能捡到宝。
射手候场处,前方捷报传来,梁君乐得在地上翻跟斗,胡善祥蒙着眼纱和面衣都能透出喜气,连不苟言笑的朱瞻基脸上都有了笑容。
经过龙舟赛和射柳,幼军总算可以洗刷军中垃圾堆的污名了。
鼓声再度响起,第二轮骑射开始了。
这一轮幼军射手三箭皆失,没有灯笼。
朱瞻基的笑容转瞬即逝,严阵以待,作为仅次于李荣的射手,他排在第七轮,也就是最后一轮压轴出场,来个善始善终。
胡善祥塞给他一个小木牌,“拿着。”
红绳栓的云头木牌上鬼画符似的用朱砂画着看不懂的图案,朱瞻基问:“这是什么?”
胡善祥说道:“逢考必过符,以前我为了考女官从道观里求来的,可灵验了,一直贴身带着。我从济宁来京城赶考,被当做白莲教抓起来,几经波折,还是不是考中了?”
朱瞻基从不相信什么求神拜佛,只靠自己,还回去,说道:“我是射柳,又不是赶考。”
胡善祥不接,“射柳就是考箭术,都是考,谁比谁高贵了。我又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幼军的荣誉,累死累活忙了这么久,希望幼军能够出人头地。”
都是为了一个目标努力。朱瞻基接受了她的好意,顺手要把逢考必过符塞进怀中。
“马上颠簸,别掉出来了,这可是我的宝贝。”胡善祥伸手把符牌拿出来,踮起脚尖,将红绳挂在他的脖子上,符牌刚好藏在领口之下。
朱瞻基只觉得细软肉腻的手指在他脖间滑过,舒坦的很,第一个念头就是她一定是在勾引我吧,书上都是这么写——打住!上一回的教训还不够吗!现实和书里是不一样的!她只是为了公事而已,没有自荐枕席的意思。
鼓声响起,最后一轮了,朱瞻基代表幼军压轴出场。
此时幼军的旗杆上挂着三个灯笼,和几个卫所并列排名第四。
排第一的是锦衣卫,人家七盏灯笼已经全部射下来了,最后一个射手不发一箭都能赢。
胡善祥一挥羽毛扇,幼军齐声大呼:“幼军幼军!箭无虚发!”
如今这个比分,赶超第一是不可能的,但是嗓门气势还是可以争一争的,不争馒头争口气嘛,得第三名也不错。
朱瞻基开始跑马绕圈了,观察着自家灯笼所在,还有四盏悬在柳树上,如果全部射下来,就能和锦衣卫并列第一了。
身为皇太孙,从小就被教育无论什么都要做到最好、要完美无缺、第三名在别人看来是很不错的名次,但对于朱瞻基而言,他不能接受这样的成绩,他要第一。
但是,他只有三支箭,如何射落如柳絮般飘荡的四盏灯笼?
第四圈,鼓声停止,朱瞻基开始射箭了。
第一箭,射断了树枝,灯笼落,中。
第二箭,风向改变,柳树枝条变了方向,箭矢擦着柳条而过,柳枝只断了一半,灯笼未落,不中,白射了。
高台上的永乐帝捏紧了拳头。
朱瞻壑心中得意:我的好哥哥,你也有运气不好的时候。
围观的胡善祥十指交叉,护在心口,紧张的心脏都快破胸而出了:阿弥陀佛逢考必过符速速显灵急急如律令!
身边的梁君捂着眼睛不敢继续看了,一副胆小鬼的模样,根本看不出他杀人埋尸的利索样。
冰凉的符牌刚好贴在了朱瞻基的心口,错失一箭之后,他强行命自己镇定下来,拿起箭壶里最后一支箭。
朱瞻基弯弓搭箭,在两盏灯笼的直线位置放箭,柳树摇摆,风向风力不定,他只有把握射落最前方的灯笼,后面那个就碰运气了。
第五盏,落。
箭矢的余力尚存,旋转着箭头擦着已经断了半截的柳枝而过。
这是要一箭双灯笼吗?
幼军欢呼雀跃,胡善祥狂喜:我就说逢考必过符有用吧!
永乐帝捏紧的拳头松开了,朕的好圣孙。
朱瞻壑:老天爷还是眷顾他的,唉。
可是柳树有韧性,木头断了,青色的柳树皮还“藕断丝连”,灯笼往下挎,晃晃悠悠,就是不落地。
这……
幼军停止了欢呼,笑容僵在脸上:哎嘛,高兴的太早了。
胡善祥恨不得变成孙悟空,用火眼金睛把柳树皮烧断!
永乐帝袍袖之下拳头再次握拳。
朱瞻壑说着漂亮话,“皇爷爷,此人箭术了得,就是欠缺一点运气,和刚才那个一只眼一样,都是可造之才,未来可期。”
话音刚落,一阵大风裹着漫天柳絮而来,扯动着拴着灯笼的柳树皮,一拽之下,灯笼落地。
“好!”永乐帝带头鼓掌。
第38章 现身 啪啪啪! 皇帝鼓掌,陪同人等都……
啪啪啪!
皇帝鼓掌,陪同人等都是有眼色的,跟着一起鼓掌,朱瞻壑当然也不例外,只觉得这一个个巴掌都像是打在自己脸上似的。
幼军共计六个灯笼,和四个卫所并列第二,其中第七营的朱木头贡献了最大,射落三盏灯笼,再加上龙舟赛拿了第三名,朱木头成为幼军最大的功臣,在营地名声鹊起。
回到明智坊草场营地的路上,胡善祥把唐赛儿经营的账本给朱瞻基看,说道:“……如今店铺已经开始赚回头钱了,不再是一味的投入。再往后能够自给自足,不用一次次找皇上伸手要钱。”
唐赛儿是个奇才,造反造的好,做买卖也是一把好手。
朱瞻基合上账本,在山东德州遭遇刺杀,是他人生中的最低谷,亲人要杀他,身边的人皆不可信……还好,亡羊补牢,现在改变还来得及。
胡善祥继续述职,“……今夜五万人庆功宴,宰了二十头猪,吃饱吃好没问题,就是皇上赏的两缸宫廷玉液酒实在没法分,若均分了,每个人只够润嘴唇的,属下建议掺一些外头的酒进去,每人分一口,皇恩浩荡,以振军心。”
朱瞻基点头答应,“行,我还有件事情需要你安排……”
胡善祥听了,问:“你确定要这么做?会不会太快了?”
朱瞻基说道:“时机已经成熟,何况汉王世子已经知道了。”
入夜,端午节,粽叶飘香,草场校场上,五万幼军开大宴,席地而坐,每人碗里的肉都堆成了小山,校场高台上摆了两桌酒席,参加龙舟赛和射柳的选手每个人都有席位,可以坐着吃饭,英雄归来,这是他们应得的。
胡善祥站在高台上,朗声说道:“你们先不要动筷,告诉各位一个好消息,今晚皇太孙要来与诸位壮士一起庆祝,与军同乐。”
消息比蚊子飞的还快,全场沸腾,都伸长脖子,想看看龙孙长得啥模样。
神箭手独眼龙李荣赶紧把眼罩解开,拍了拍上头的浮灰,复又戴上,问胡善祥,“胡主薄,我戴的正不正?”
胡善祥竖起大拇指,“全幼军最帅射手非你莫属。”
这李荣平日沉默寡言,独眼总是冷冰冰的,一副“你们都是渣渣”的嫌弃表情,居然有些羞涩,“那里那里,胡主薄说笑了,朱木头才是最帅神箭手,他射柳三发三中,比我厉害。”
隔壁桌是龙舟队的,陈二狗和顾小七干啥都在一起,喝酒也是,陈二狗说道:“朱木头干嘛去了?他怎么还不入席?难道要皇太孙等他一个小卒?”
顾小七也是期待又不安的等待见到他们将来要为之卖命的皇太孙,“朱木头既是龙舟队的,也是射手队的,他待会坐在那一桌?”
李荣侧身说道:“当然坐在我们这里,他凭以一己之力追了三盏灯笼,把排名从第四升到第二,立功最大。”
陈二狗说道:“那可不行,朱木头长的帅,是我们龙舟队的门面,他坐在我们这一桌,谁不想喜欢看美人,估摸皇太孙都要多看我们龙舟队几眼。”
李荣不服气,“凭啥呀,朱木头被欺负、以一打十时你们这些队友都没出手帮忙,这会子来跟我们抢人了。”
顾小七抢先驳道:“难道你就出手了?”
李荣说道:“那时候朱木头还没选入射手队,他若那天选进来了,我定不会袖手旁观。”
陈二狗不屑,鼻孔喷冷气,“哼,事后诸葛亮。”
李荣把袖子一卷,“不服气咱们比试比试。”
顾小七拦在陈二狗前头,“你要挑战我兄弟,先过我这一关!”
朱瞻基成了香饽饽,两边都在抢,眼瞅着要打起来了,胡善祥少不得拦在中间发官威,“这大过节的,吵什么吵?再吵吵扣钱。”
这一招屡试不爽,所谓有奶就是娘,有钱就是爹,胡善祥就是他们比亲爹还亲的爹。
两边都回到座位上去了。
梁君指挥着小卒抬了一张小桌、一张椅子上台,“胡主薄,摆在那里?”
“这里。”胡善祥指着两张大桌中间的位置。
摆平放稳之后,胡善祥拿住缂丝桌衣和椅衣蒙在上面,人靠衣装,桌椅也靠衣装,普通的木桌木椅霎时变得高贵起来了。
梁君碰都不敢碰,怕自己粗糙的手扯出丝线,恍然如梦,“胡主薄,皇太孙今晚真的会来?”
胡善祥摆了几个果盘点心,“那当然,君子不打诳语。”
顾小七看着华丽的桌布上盘子都没摆满,肉菜也只是薄的切了几片,连盘底都盖不住,赶紧把自己桌上的蒜泥白肉、大猪蹄子端过去,“这肉也太少了吧,皇太孙怎么能吃的比咱们差,胡主薄,我们少吃几口,你夹上几筷子,把盘子摆满。”
射手桌的李荣听了,也把桌上的鱼端过去给皇太孙加餐。
这些底层出身的幼军,有懦弱贪婪、只求自保的一面,也有爽直热情的一面。
胡善祥哭笑不得,“皇太孙什么没吃过,宴席上几乎不动筷子的,顶多喝点酒,这些都是摆设而已,待宴会散了,你们拿去分而食之,莫要客气,天气热,隔夜放不住,浪费可惜了。”
梁君猴精,说道:“原来胡主薄与皇太孙这么熟啊,我还以为你只是个管账的,以后咱们这些人以后都跟着胡主薄混了。”
顾小七和陈二狗也都过来拍马屁奉承。
胡善祥心道:今晚之后,皇太孙身份挑明,我就要功成身退,深藏名与利,恢复女装回宫了,身为宫廷内臣,怕是没有机会与你们这些人见面。
胡善祥笑道:“我就是个传话的,九品芝麻官,管钱钱却不是我的,每个月和你们一样都盼着领俸禄的日子快点到,你们太高看我。”
九品女史,女官最底层,我也想飞黄腾达啊。
谈笑间,射箭手李荣突然站起来了,对着东边方向挥手,“木头老弟!你终于来了,你的位置在这里!”
朱瞻基穿着普通军服,骑着一匹高头大马,穿过一个个席地而坐大口吃肉的幼军而来,依然不带一个随从。
经过今日两次竞技,五万幼军无人不识七营的朱木头,人家凭本事扬名立万,个个服气,连那天组队群殴他的十个幼军也都无话可说,底层百姓就像生活在丛林里,弱肉强食,胜者为王,败者饿肚子。
不知为何,今晚的朱木头似乎帅到发光,顾小七也开始抢人,“坐这里,位置早就给你留下来了,酒也满上了。”
陈二狗配合默契,一拳砸开泥封,开坛倒酒。
朱瞻基下马,一步步登上高台,顾小七和李荣都从座位上站起来,跑到楼梯那里迎接,都把朱瞻基往自己的桌子拉。
“你是龙舟队的,坐这里。”
“你是幼军最好的射手,理应坐在主位。”
两人快把朱瞻基扯成两半了,胡善祥出面解围,“你们先回去,他坐在那里,由我来安排。”
梁君满肚子馊主意,摸出一枚铜钱,“不如掷钱决定,听上天的安排,谁都别争了,不要让胡主薄左右为难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