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脚趾头肉乎乎的、除了大拇指微微上翘 ,其余脚趾头都微微内扣,在灯光下粉嫩嫩的,朱瞻基心想:就像猫爪的肉垫,走起来应该是无声的吧。
朱瞻基除了喜欢蟋蟀,他还喜欢猫。只是这种爱好都被完美皇太孙的面具压抑着,几乎无人知晓,唯恐被人指责玩物丧志。
朱瞻基不是小人,但也绝对不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他看着猫爪般的脚掌,挠得他的心直痒痒,不禁多看了几眼,才展开踢开的薄被,给她盖上。
盖上之后,朱瞻基听到了呐呐之声,刚才有蚊子趁着他进来放警告有老鼠夹子纸条的时候飞进来了。
朱瞻基寻声而去,看见一只约有半颗黄豆那么大的细脚蚊子围着胡善祥的的脸颊打转,想着那块肉的血比较好喝。
这能忍?朱瞻基不假思索,展开两双蒲扇般的大手,啪的一声,在空中一合,感觉掌心有个什么东西爆开了,朱瞻基内心窃喜:打中了!
此时正在做丰收美梦的胡善祥蓦地被打蚊子的声音惊醒,睡眼惺忪,恍惚看到一个鬼影附在自己头顶,吓得瞳孔还没有焦距就立刻弹坐而起,用尽全力将鬼影推开,还大声叫道:
“阿弥陀佛观世音菩萨急急如律令!”
朱瞻基被推下床,差点仰面摔倒,幸好他反应快,及时抱住了支撑蚊帐的床柱子。
但是,情急之中,他忘记了床下还摆着一排老鼠夹子……
啊!
脚趾头被老鼠夹子狠狠夹住了,十指连心,朱瞻基不禁发出一声惨呼。
听到声音,胡善祥方知鬼影是朱瞻基,你可改改总是闷声不响靠近我的老毛病吧!
什么情况?胡善祥连忙拨开纱帐下床查看,朱瞻基头顶着冷汗,忍痛将她塞回去,“老鼠夹子,小心。”
胡善祥低头一瞧,好家伙!十几个老鼠夹子排排坐,十面埋伏!
胡善祥蹲身下去,打开了夹住朱瞻基脚趾的机关。
幸亏朱瞻基穿着皮靴,若是布鞋,怕是脚趾头都要夹断了,就这么一会,两根脚趾已经红肿起来。
胡善祥把一排夹子收起来,翻箱倒柜的找药,把跌打损伤的膏药一股脑给他抹上。
清凉的膏药缓解了火烧般的剧痛。
这样子走路是不成了,必须有人抬他回去。胡善祥说道:“这都第几回了?你怎么总是悄没声的靠近?我从山东德州那场逃难开始,屡屡遭难,就比寻常人要多疑警醒,我又不能光明正大的打,只能乘其不备的反击,每每差点误伤你,你运气好都躲过了,这一回认栽了吧。”
朱瞻基不服气,伸手掌心一滩蚊子血,“我打蚊子,不想它咬着你。”
看到他掌心的一抹红,胡善祥把所有责备的话都憋了回去,“你……你不是嫌了我、马上找人取代我、巴不得我早点离开端敬宫么,怎么这会子给人捉起蚊子来。”
朱瞻基气得连疼都忘记了,“你莫要恶人先告状,明明是你先提出辞职的。”
胡善祥比他更委屈,“我……你又不挽留我,明明是早就嫌了我。”
朱瞻基气笑了,“指鹿为马,你讲不讲道理?我怎么没留你?你提出辞职,我刚开始是出言留你的,你去意已决,实在留不住,我才要陈二狗和金英取代你——我都没有找另外的女官接替你的位置。”
胡善祥说道:“你那不是留我,你是在威胁我。就你那态度,我怕你将来会打击报复,还可能连累马尚宫。我不过是个小女官,胳膊终究拧不过大腿。”
朱瞻基若不是脚上有伤,怕是要气的原地唱一出《窦娥冤》,说道:
“我态度不好?我威胁你?我干什么了?是打了你还是骂了你?你在端敬宫两年,我对你还不够好?仅有的一金瓶古喇水全给你了。”
朱瞻基越说越气,“对你那么好,你说走就走,我焉能心平气和的答应。”
胡善祥说道:“你后来还是要我走了。”
朱瞻基不禁加大了声音,说道:“是你先说要走的啊。”
见朱瞻基甩脸子,龙子要发威,胡善祥后退两步,“我后来说不走了啊,你还是要我走!”
朱瞻基脖子的青筋都爆出来了,“瞎子都能看出你身在曹营心在汉,那时候我又——”
我又发现你能轻而易举的搅乱我的心境,你就像一只螃蟹,在我心里肆无忌惮的横冲直撞,到处撒野,始终是个隐患,我要剪除你这个软肋,所以你必须要走。
想到这里,朱瞻基冷静下来了,声音也降低了,“算了,一团乱麻,越扯越乱,若说有错,咱们五五开。此事就此作罢,别再争论了。我最后问你一次,跟我回端敬宫,继续当我的司记女官,我会另外给你安排差事,就当这一切没发生过,你回还是不回?”
朱瞻基心想,软肋真的可以剪掉吗?你才走一天,我就牵肠挂肚,比以前更乱。不如把软肋藏在身边,看得见,摸得着。
朱瞻基从暴怒变得温柔,诚心邀请,胡善祥不气了,心里就像打翻了一筐螃蟹,到处乱爬,乱的很。
不如归去?
回到端敬宫,也很难回到从前,迁都之后,后宫紧接着要办的一桩大事,就是选秀。皇太孙要选一个正妃,两个侍妾,以开枝散叶,绵延皇嗣。
我回到端敬宫当差,自是要一手操办此事……我实在无法做到心如止水。
还不如就在琼苑种菜种果树舒坦。
胡善祥怔了怔,“发生了就发生了,人不可能把过去都抹去。我……我们再也回不去了,此事你莫要再提。”
“我去端敬宫找人抬你回去。”胡善祥逃也似的走了。
朱瞻基失望透顶,看着她的背影,“等等!”
胡善祥止步,朱瞻基指着她的下半身,“你看看穿的什么,衣冠不整,成何体统。”
胡善祥低头一瞧,顿时赫然脸红,她起床后忙着取老鼠夹子、给他找药疗伤、和他吵架,忘记自己只穿着纱裤,还没系上新裙子,两条腿在薄纱下若隐若现。
胡善祥尴尬的跑回来,去衣柜里取裙子,找了条月白马面裙,穿了一半,见朱瞻基直直的看着自己,顿时含羞带怒,“你别看,转过去,非礼勿视,成何体统。”
朱瞻基说道:“我不会白看的——娶了你,就不算失礼了。”
第70章 再撩 这句话看似是轻飘顺口说出来的,……
这句话看似是轻飘顺口说出来的,其实朱瞻基用尽了力气、打破了含蓄委婉的习惯而说出来表白心迹的话语。
对于重视实用的朱瞻基而言,“娶了你”是最好的告白,“心仪你”太轻浮了,就像《墙头马上》男主带着女主私奔似的,上不得台面,不负责任,非男儿所为。
既然当端敬宫的司记女官已经留不住你,我就让你当端敬宫的女主人。
这个总该能留住你吧!
朱瞻基很有自信,种种迹象表明,胡善祥心里是有他的。
胡善祥呆在原地,好像这句话是定身术的咒语。
她先是欢喜,而后是纠结,最后下定了决心,给自己催眠,把这句表白的话当成是玩笑话,并以玩笑回应说道:“你是疼糊涂了吧,尽说些胡言胡语,我要是想嫁人,两年前就不会费尽心机算计着退婚了,何况——”
何况我听马尚宫私底下说,我姐姐胡善围当尚宫的时候,有一句名言,叫做“不睡皇帝保平安”,皇帝就是麻烦的祖宗,一旦粘上,就要倒霉的。
不过,当着未来皇帝的面,胡善祥是不会把自家姐姐扯进来的,于是吞下后半句,逃也似的离开麦香小筑,去端敬宫找人去了。
“你——”朱瞻基被残忍拒绝,正要去追,脚趾头的剧痛让他认清现实:胡善祥心里的确有他,但是她也的确不想嫁人,她不喜欢婚姻。
胡善祥喜欢他,但也没有喜欢到为了他而拥抱不喜欢的婚姻,所以这是一桩注定没有结果的双向暗恋。
认清了现实,朱瞻基重重的坐了回去。今晚真是一波三折,先是争吵、澄清了误会、表白了心意、被直言拒绝、又重新回到原点,这才不到半夜,却像过了半辈子。
好累,感觉不会再爱了。
梁君陈二狗等人抬着肩與接他回端敬宫,朱瞻基的脸阴沉得像随时都会下暴雨。
反应稍微迟钝的陈二狗打量着麦香小筑,“胡司记,你怎么搬到菜园子里了?我们都以为你去了乾清宫,从此飞高腾达——”
梁君用手肘暗自怼了一下陈二狗的侧腰,插话道:“瞎叫什么,如今是胡司苑了,菜园子好啊,清清静静的,一个人住,这地方真宽敞,活少俸禄多离家近,这种差事万里挑一。”
梁君圆滑,一看就是司言的位置被人先占了,胡善祥被贬,看破不戳破,瞎说什么大实话!
陈二狗说道:“对对对,司苑好啊,天天都有新鲜蔬菜水果吃——”
“起驾回宫。”朱瞻基冷冷打断道,他不想在这个表白失败的地方多停留一刻,提醒他是个失败者,你既无意我便休!
胡善祥施了一礼,“恭送殿下。”
胡善祥晓得这次是真的得罪了皇太孙,可是我喜欢你是真,不想嫁人也是真啊。你一开口就是“娶了我”,我能怎么办,当然是拒绝了。
幼军抬着朱瞻基走了,胡善祥孤身一人,看着满地的老鼠夹子,刚刚硬起来的心肠又变软了,朱瞻基是能满足少女们春闺梦里人所有幻想的男子,我也未能免俗,情不知所起,但很明确的止步于婚姻。
这便是坚持走官途的代价。
胡善祥心里不好受,干脆化悲痛为力量,全心全力投入忙碌中,强迫自己不要去想这些遗憾了。
次日起来,头戴遮阳的斗笠就出门去巡视整个琼苑,各色花果蔬菜地全部看一遍,记住它们的名字,当好司苑女官,从分清楚五谷开始。
胡善祥爱美,担心阳光把皮肤晒出斑点,就在斗笠四周缝了黑纱,一直垂到胸膛,遮住脸和脖子,像一只勤劳的小蜜蜂,在田园之间飞舞。
胡善祥分清楚了麦子和韭菜、亲手嫁接了桃枝和橘子树、学会给葡萄藤施肥、用草木灰泡水,杀去青菜上的虫子、亲眼观摩了小内侍用豆饼加水沤肥的过程,臭的她这天饭都吃不下。
她洗了澡,感觉还是有味,就取出珍藏的金瓶,从里头倒出一滴古喇水在水桶了,重新泡澡,来驱除臭气。
她端着金瓶摇了摇,晃荡直响,听声音、辨手感,应该只有小半瓶了。用完就没有了。
胡善祥靠在浴桶上,这些日子努力不去想他,但是脑子却背叛了她的心,清醒的记得,朱瞻基已经二十三天没有来看她了。
他应该再也不会出现在她的人生。
与此同时,端敬宫。
朱瞻基的脚趾头已经痊愈了,这些天对外声称是练武时不小心踢到石锁上,伤了脚趾头。
因他的脚伤,永乐帝和太子妃都免了他的晨昏定省,不用一天两次去问候长辈,永乐帝回京之后,朱瞻基就不需要监国了,加上脚伤,这些日子就在端敬宫静养,比以前清闲多了。
不过,朱瞻基从不会让自己闲下来,他让梁君从宫外抱几只猫,养在端敬宫,天天观察,画了好些狸猫图。
每一只落在画纸上的猫都有胡善祥的表情,有一只白猫,嘴里叼着刚刚扑倒的鸟儿,还给了一个不屑的回眸,好像在说:“看什么看?我就爱这口,有本事追我呀。”
胡善祥很像这些猫儿,野性难驯、令人捉摸不定。
猫儿永远都在做它们想做的事情,根本不理会主人的意愿,在花丛里扑腾扑蝴蝶、打翻了金鱼缸,把小金鱼叼走,然后一呲溜跑得无影无踪,任凭他在后面叫唤,就是不理他。
亦或是在他作画时,突然出现,跳到画案上,双脚挑衅似的往砚台上一蘸,然后跳到洁白的画纸上,追着自己的尾巴疯狂转圈,在纸上留下一个个梅花脚印。
待朱瞻基拖着伤脚走过去驱赶,猫儿早溜了。
朱瞻基看着满纸就像盖章似的“梅花”,简直跟胡善祥一模一样,闯进他的世界,把他平静的搅乱得一团糟之后,不负责任的跑了,“始乱终弃”,要他自己收拾心情。
骏马、烈犬等等,都可以被驯服,任凭驱策,唯有猫不可以。
朱瞻基对着满纸“梅花”出神时,突然闻到一股霸道的酸臭味,转身一看,正是自己的好弟弟朱瞻壑过来了。
朱瞻基脚上和裤腿都有泥点子,身上的味道一言难尽,朱瞻基捂着鼻子,“你是掉进马桶里了吗?臭死了。”
朱瞻壑说道:“我刚从琼苑过来,看胡司苑用豆饼沤的肥给菜地施肥,觉得有趣,就亲手浇了半亩地,身上沾了味道,我还要给皇爷爷请安,怕熏着皇爷爷,借贵地洗澡,再借你的衣服换一换。”
朱瞻基听了,鼻子里只有酸味,闻不到臭气,“你的爱好还真广泛,什么时候喜欢上种菜了。”
朱瞻壑不以为意,“种菜怎么了,刘备就种过菜。”看到窗外庭院里,五只猫或嬉戏玩耍,或趴在太湖石下睡觉,又道:
“你送我一只猫呗,我给胡司苑送过去,听她说麦香小筑里经常闹老鼠。”
“不给,我是留着画画的。”朱瞻基直言拒绝。
“小气。”朱瞻壑哼了哼,这时宫女已经准备好了洗澡水,他就没有再要,去了浴房沐浴更衣。
乘着朱瞻壑去洗澡,朱瞻基去了庭院,伸手提起了趴在太湖石下睡觉的猫的后颈皮。
这里是猫唯一软肋,一旦捉住,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挣脱。
这是一只九节狸猫,金眼长尾,黑质白章,尾巴也是黑白相间,一共有九节,所以叫做九节猫(注1)。
九节猫擅长捉老鼠,它出没之处,老鼠断绝,一灭就是一户籍本,是驱鼠的最佳选择。
朱瞻基把九节猫放进笼子里,提着猫笼去了琼苑。
第71章 聘礼 琼苑,麦香小筑。胡善祥刚洗去一……
琼苑,麦香小筑。
胡善祥刚洗去一身豆饼沤肥的酸臭之气,散着半干半湿的长发,坐在庭院紫藤花架下吃枇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