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那个时候,即便被认定是罪不可恕的魔物,在被判下死刑的瞬间,在本可以选择最执着的故乡的时候,阿竹最后还是选择了他。
所以这一切都说明
【从现在开始,只要……】
在转身的一瞬,少年便将脸上所有的阴暗收敛得干干净净,【——让她觉得我很需要保护就好了。】
“阿竹!”
江煜追上去抓住了她的袖口,
他们说着什么,女人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头,交融在一起的影子越拉越长。
直到残阳终于无力坠|落,整个世界被黑暗吞没。
【我终于找到了。】
少年那张精致而秾丽的面容漫上了暗色阴影的瞬间,也露出了幸福的笑意。
【目前为止最好的……】
【——将你留在身边的方式。】
第80章 八十只偏执小徒弟
“尊者大人,大长老让我来向您汇报此次秘境试炼的调查结果。”
封燃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云竹的身后,他低垂着头,姿态毕恭毕敬。
女人倚在高高的繁丽似火的桃树上,阳光被叶片剑穗成无数斑斑的光点,散落在雪白的长袍上,美好得犹如仙卷。
“是么?”
她懒洋洋睁开眼,眉梢还挂着几分慵懒的味道,只是那目光落在男人身上时,便骤然锐利起来。
“结果呢?”
“他们的小队遇见了八阶的金眼赤蛟,路朝安死在了那,然后,江煜应该是被一个不知名的黑衣人袭击了。”
云竹把玩着手里的花瓣,指尖突然一顿
“黑衣人?”
“是。”
尊者大人眯了眯眼,
“也就是说……”
她直起身子,悠悠然晃荡着小腿,
“——这是冲着我来的啊。”
江煜从未出过凌云峰,在门内和人的交流也很少,不存在什么和谁结下生死仇敌的可能。
所以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冲着凌云峰的亲传弟子这个名头来的了,这种事情云竹当年可经历得不少。
再加之,目前调查到的结果,都只能是通过进入过秘境弟子的口头说辞推断,现如今秘境已然关闭,想要再次进去调查也不可能了。
不过,要是小徒弟没有因为重伤失去了秘境中的记忆的话,找出对方应该就不会这般绕弯子了。
“只是,你刚才说一只八阶的金眼赤蛟?”
云竹突然想到了什么,追问道,
“那东西和你说的那个黑衣人相遇的时间差是多少?”
封燃略微一算,道:
“大概……二十余日。”
云竹沉心算了算,面色一凝,
“不对。”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她给江煜的剑意符就是在对付那个所谓的黑衣人的时候用掉的。
本来云竹还以为她的剑意符是用来对付那只八阶金眼赤蛟,结果竟然是用来对付修士?
什么样的修为才需要一击用掉两张化神剑意符?
但是在那处秘境中,顶天了的修为也不过金丹大圆满。
【有蹊跷。】
云竹的心中忽然升起一种诡异的滋味,她眉头微蹙,“谁告诉你江煜是被那黑衣人伤了的?”
“是路天逸,他说曾看见有个黑衣人和江煜交手,然后将后者推下了悬崖。接着对方发现了他,想灭口,被他千钧一发反杀”
“可信度?”
封燃垂下眼眸,
“他以心魔起誓,字字属实。”
“……”
云竹沉默了几秒,
“人呢,把他带过来。”
“他……”
云竹眉梢一挑,居高临下地俯视地面的黑影,
“有什么问题么?”
“禀尊者,路天逸此刻正在重华谷。”
封燃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平淡。
【重华谷?】
——那可是大长老的地盘。
这段日子云竹的注意力几乎都放在江煜身上,她已经好久没有关注过那个所谓的小男主了。
“他在秘境中寻得净莲,目前已经洗得天灵根,结为金丹。大长老似乎……有意将他收入门下。”
“这样啊……”
【不愧是男主气运。】
【也怪不得刚才封燃的字句间都透着几分维护的味道。】云竹将掌心中的花瓣一扬,下一秒就出现在了封燃面前,她随意地理了理袖摆,随意撂下一句“既如此,那我便去大长老那里坐坐吧。”
说罢,便化作一线银蓝消失在了原地。
紫/阳宗,重华谷。
云竹落在幽幽丛生的苍翠竹林前,顺着中间小道一路穿过,四周清雅幽静,绵延着百米的雪白莲华。
最后,她在古朴的青涩墙院前停住,垂首行了一礼。
下一秒,老人浑厚威严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进来吧。”
云竹抬步进入,果不其然在正厅中看见了那个熟悉的少年。而且,比起当初的隐忍青涩,现在倒是成熟了不少。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失去了妹妹的原因,路天逸整个人都萦绕着某种颓靡的气息,虽然竭力掩盖却依旧逃不过化神的眼睛。
“见过尊者。”
见她进来,路天逸立刻俯首行礼,动作间倒是有那么几分诚惶诚恐的味道。
“免礼。”
云竹摆了摆手。
不过
“霍兰?”
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云竹的眼底倒是流露出了几分意外的神色。
后者的态度倒是一如既往地冷淡,只是矜持地颔首,“大长老有召,不敢不来。”
云竹挑了挑眉,自然地走到大长老的桌前,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杯茶,闻了闻,然后一口饮尽。
“唔,无论多少年了,大长老爷爷这儿的茶还是最香的。”
她笑嘻嘻地说着,活像个跟爷爷亲昵的小孙女。
“尊者大人素来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来怕是来跟我讨人的。”
严肃的老者对她如此狎昵的态度并不意外,他一路看着云竹长大,自然对她的脾性再了解不过。老人淡淡说着,顺势又给云竹添了一杯。
后者眉眼弯弯地笑着,
“要不怎么说大长老爷爷是再世诸葛呢,我想的什么都瞒不过您。”
大长老抬眸看了她一眼,虽然不知道诸葛又是哪方神圣,不过他也并没有任何追问的意思,只是将视线转移到站在一边浑身僵硬的路天逸身上,“说说吧。”
“是……是。”
后者捏紧了汗津津的拳头,想要抬头看向云竹,不过最后还是没有勇气,依旧是垂着眸子“那日我,朝安,还有……江煜一起,发现了净莲,却不想招惹了它的伴生兽,一只金眼赤蛟。我们三人拼命奔逃,但还是被追上了。”
说到这,路天逸慢慢红了眼眶,他吸了口气,忍住哽咽继续说,“当时……当时江煜为了脱身,就……就将我妹妹扔向了那凶……”
“砰!”
他的话还没说完,大殿内就突然响起了一声巨响。
咔
女人手中的茶盏被捏得粉碎。
她侧过眸子,漆黑的眼瞳中没有一丝光亮,冷冷的,里面仿佛凝结了一层森然的寒冰。
“你的意思是,江煜为了保命,让路朝安做了替死鬼?”
霍兰不曾开口,但眼神同样坠入了冰点。
扑通
路天逸突然跪了下去,竖起三指,哽咽道,
“弟子以死去的妹妹和心魔向天道起誓,当时江煜确实是将朝安……将朝安扔向了那凶兽。若有半句虚言,灵根尽碎,坠入禁渊,生生世世,不入轮回!”
云竹冷冷地注视着他,但是无论怎么看,她都找不到对方半分说谎的影子。
修士最忌因果,一般像这种的毒誓是不会轻易立下的。
此言一出,又是在两位化神的眼皮子底下,甚至连身为鬼医的霍兰都没有看出半分破绽,那么九成是……
【——真的了。】
这一刻,即便霍兰极力避免,她也难以自控地将怀疑的目光投向了好友。
不过,既便如此,云竹还是很快发现了盲点。
“那,路朝安当时死了吗?”
“没有……”
路天逸心头一紧,他死死低着头掩饰了自己脸上的表情,声音沙哑哽咽,“千钧一发之间,我只好转身迎上了那凶兽。当时我濒临死地,只好拼死结丹一博。”
“但是最后……最后……我终于杀死那凶兽之后,潮安已经死了,从背后一箭穿心,心脉尽碎。只是手里还攥着……一截绣有蓝色祥云的布料。”
他的话术很有诱导性。
如果当初云竹没有问路朝安是否身死,那么一般人都只会顺着普通逻辑认为路朝安被赤蛟杀死了,但是即便云竹点出了这一点,路天逸还是以他的主观视角诱导所有人……
【路朝安是被江煜害死的。】
——这一观点
毕竟绣有蓝色祥云的布料,想都不用想,所有人的第一反应就都是凌云峰。
“是么……”
云竹抬起眸子,
“一剑穿心,心脉尽碎,那还真是……”
“——和江煜的伤口一模一样啊。”
她冷冷地掀起了唇角,整个人的气势都带上了可怕的压迫感。
然而,就这样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便在无形之中将路天逸之前的故意诱导掀翻得彻彻底底。
话音落下,路天逸浑身的肌肉便瞬间僵硬了。他的额头上渗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嘴唇哆嗦着,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云竹盯了他好半天,才微微眯起眸子
“那再说说你口中那个所谓的黑衣人吧。”
“当时弟子……弟子痛失亲人,便和江煜起了争执,两败俱伤之际,那黑衣人突然出现出手伤了江煜,恰巧后面是悬崖,他便坠了下去。”
听到坠崖,云竹倏然眯起眼,
“也就是说,对方是突然出现然后一剑捅碎了江煜的心脉,让他坠了崖?”
“是……是。”
啪嗒
少年额头密密的汗珠落在了地面上。
“那么,本尊给他的化神剑意符,他用在了你身上?”
按照时间往前推的话,江煜是在心脉尽碎的半个时辰前同时用掉了剑意符,那么按照路天逸的说法,那个时候,他们正在“争执”。
即便路天逸结了丹,江煜并非没有一战之力,甚至于用上两道化神剑意,换句话讲,如果那两道剑意符即便真的是对路天逸用的,那么即便他有再多的护身法宝,也不可能达到最后“两败俱伤”的地步。
——胜利者必然是江煜才对。
【那么用掉剑意符之后的那段时间差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路天逸,”
云竹眯着眸子,眼底已然染上了淡淡的杀意
“你这家伙到底隐瞒了什么?”
轰!
无意识散发出地威压几乎快让跪在下面的少年瞬间窒息。
【你可以诱导骗过霍兰,甚至是那个老家伙,但是若是云竹在的话,那就没办法了。】路天逸回忆着玉佩中的人说过的话,竟然每一句都在此刻一一应验了。
“咳。”
此时,大长老轻咳一声,抿了一口茶。
云竹抿了抿唇,还是顺势收回了可怕的气势。
“继续解释。”
“是……是。”
惶恐的少年喘着粗气,
“那剑意符并非合力用之,而是相互抵消。先是出现了一张攻击江煜,后者才拿出了另一张回击。”
“我当时身负重伤,只好避其锋芒,等到我循着轨迹去找江煜的时候,便恰好看见那黑衣人……把江煜推入悬崖。”
“……”
这番说辞前后逻辑几乎天衣无缝。
也就正如封燃汇报给云竹的最后结论,是某个不知名的黑衣人杀死了江煜。
但是
尊者大人无意识地用食指点了点桌面,眼神是前所未有的犀利和冰冷“为什么我给了他两张化神剑意符,另一张却会出现在敌人手中呢?若是偷盗,为何只偷一张?”
云竹站起身来,漫不经心地向路天逸走去。
“原因只有一个。”
“——那是他主动给的。”
尊者大人在惊惶的少年面前站定,她居高临下地垂着眸子看他,“路天逸你说,素来和门中弟子交往甚少,且生性冷漠的江煜,会将如此珍贵的护身符给谁呢?”
话音落下的瞬间,少年僵硬的身躯剧烈地颤动了一下。
“弟子……弟子不知。”
“真的吗?”
“联系到之前路朝安手中捏着的绣有祥云布料的话,应该很容易猜出来的吧。”
云竹垂着眸子看他,漆黑的眼底清晰地倒映出对方战栗的身躯,“你知道的。”
她俯下身,仿佛在这一瞬间洞穿了他所有的伪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