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她声线忽然变软,后颈都麻了。
昨晚上光怪陆离的梦就这么重新折射在眼前。从声音到身体,全都软得不可思议,像掺了水。
他猛地醒来,手往底下一探,摸到一手冰凉。咬着牙骂了声操。
清晨的冷水澡洗了半个多小时,他在想是不是最近精力实在旺盛才会梦到那些古里古怪的东西。骤然转醒,满脑子还都是梦里软得不可思议的腰。
于是就有了主动约朋友出来滑雪这出。
精力是发泄完了,可她的电话又来了。偏偏又是用这种和梦里一样的调子说话。
季寻揉了揉湿发,扯过一块干毛巾搭在裤腰上,半瘫半坐着。
他有点不想回答她的问题。
半晌,用懒散的语气问了句别的:“你是在关心我吗,姐姐。”
别说是对方,自己的耳根都麻透了。他有些得意地觉得,自己叫姐姐的嗓音并不比那绿茶男差。大约她也是会爱听的。
当然如他所想,南栀被突如其来的那一声喊得差点魂飞魄散。
明明木逾这么叫的时候,她不会有任何被诱哄的感觉。可此时,她的耳朵痒痒的,仿佛不是隔着手机,是真咬着她耳朵懒懒散散地喊了一声——姐姐。直接喊到了灵魂深处,麻到了手指尖。
南栀用肩抵了抵耳朵,视线不自在地落在镜子里。
是关心吗。
也算吧……
南栀模糊不清地嗯了一声,“所以你到底跟他说了什么。”
“答应帮他们公司做张专辑,就这么简单。”电话那头好像低低嗤了声,他满不在乎地说,“有钱赚的,我不亏。”
荀奇然的公司很早之前就联系过gene工作室。
那次赵哥带他去就是因为这件事。要找gene写歌的人不计其数,口气大到直接做一张专辑的却寥寥无几。那家公司在这方面倒是挺有想法的。
经过赵哥了解,是他们公司有个二线歌手参加节目爆火,想长久地争一争一线歌手的一席之地。
公司愿意扶他。除去唱功之外,当然想找知名作曲抬高咖位。
gene的名头是能最快带来效益的。写歌看心情,给这人写一首,那人写一首,从来没出现过整张专辑都是他署名的情况。要真的做了这么一张专辑,何愁盛名。
他们公司的那些想法不在季寻考虑范围之内。
他只是单纯的……懒散,便给拒了。
当然最后没成的原因还有一点,是赵哥觉得资金没到位。
这次的事情,季寻只是叫赵哥打了个电话。
为一哥的阳关大道放弃小演员之前途,很正常,任谁都会如此取舍。同季寻说的一样,他并不会吃亏。赵哥的谈判能力是业内一绝,只要最难搞的gene首肯点了头,赵哥就有把握把价格谈上去。
现在这个时候,赵哥大概正在跟对方侃侃而谈,力争加码。
算来算去总归是不亏。
可南栀却不放心,再次问他:“真的赚钱的?”
是啊两字都到嘴边了,季寻忽然口风一变,声音变得意味深长:“如果不赚呢。”
那群勾肩搭背去换衣服的狐朋狗友又回来了,看他气定神闲瘫在椅子上讲电话,有人吹了声口哨:“哟,还有马甲线呢啊。”
“不知道以后哪个小姐姐有福能摸到我们寻的——”
“有料~来让爸爸看看,大不大。”
话题逐渐不堪入耳。
南栀起初是听到有旁人的声音闯了进来,后面叽里咕噜一阵,有人在说什么大不大,然后少年好像有些躁,说了声“大大大,赶紧他妈滚”。
男生的话题不就是那样么。
她转了个方向,没再看镜子,似乎是躲着,怕看到自己的不自然。
那边又安静了一会儿。
她垂眸盯着鞋尖,忘掉刚才那段,看起来是在认真考虑季寻说的问题。
如果不赚钱呢,他做这一切只是为了帮木子出口气。那她又怎么去替好朋友还那样一个特别大的人情。
南栀觉得摆在面前的问题很重要。
她不是那种不顾人情世故的人,可对方显然与她相反。
可能他待在朋友堆里就是那副腔调,褪去冷淡和桀骜,变得随意一点,倦懒一点,散漫一点。于是后面那句话从电话那头传来时,像极了插科打诨。南栀几乎可以想象到他此时的模样。
浑身没骨头似的懒洋洋地靠在什么上面,嘴边咬了根烟,用被太阳晒过的慵懒语调说。
“不赚钱的话,你会帮我么。”
南栀扬起尾音嗯了一声,想问怎么帮。
在她开口之前,他又说:“赚钱真烦啊,不想努力了。好想被包养。”
第42章 逃避 “我现在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他不只是没原则,说话做事我行我素,全凭自己喜欢。说他离经叛道也不为过。
在慢慢渗透到对方生活中去之后,南栀越来越觉得季寻是个很难捉摸的人。冷淡和不屑是他的伪装,剥开外壳,里面有更多不同的特质糅杂在一起,更为复杂。散漫和锐利,柔和与凶野,随性和自我。当然最本质的内核依然是他身上难掩的那股气质,少年锋芒毕露的傲气。
当这样一个捉摸不透的人说“好想被包养”时,南栀一时半会辨不了他的真实意图。如果是玩笑,他执意逗弄自己的目的到底是什么?真像木子说的,没遇见过她这样的类型,一时好奇想要集邮?如果是认真……
南栀沉吟片刻,觉得那更不可能了。
她不说话的时候,季寻也在等她。
半晌无言,他那边终于开了口,语气若无其事:“怎么那么不经吓。”
这样的语气无疑是在告诉她,自己刚刚是开玩笑的。
可是这样的玩笑一次两次也罢,多了总是不好。
南栀垂眸看着脚尖,难得郑重其事:“我不知道你怎么看我,也不知道你有时候说的话是真心还是玩笑。但是我不是那种对感情不认真不负责的人。”
“我很感谢你帮忙。”南栀说,“但是你如果想找个人逗着玩儿,真的别找我,我不喜欢这样。”
“没想玩。”
电话那头一字一字说得飞快但斩钉截铁。
两句话工夫,气氛变得严肃。
他那头的窸窣背景音也消失了。乒乓几声,像是开了门又关门,自己单独进了个密闭空间。周围安静异常,一时间电话里只听得到呼吸声。
“那你——”南栀张嘴。
“姐姐。”那头说,“我现在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嘭一声。
心口鼓鼓囊囊地炸了。
她也不是没谈过恋爱,甚至空窗期并没有很久……可是炸了就是炸了,她听到烟花盛开的骤响,噼里啪啦带着火花落满心头。烫得她无所适从。
尤其是他叫姐姐的时候,会让人产生一种难以言喻的禁-忌感。
好像真在面对一个肆意热忱、满眼满世界都是她的年轻弟弟。
还说不是渣男。
怎么说的每句话都满满的目的性。明明就是个经验老到的选手。
南栀背靠镜子慢慢滑落坐下,把脸枕在臂弯冷了一会儿。
她在周远朝那从没习得过这类经验。周远朝内敛,很少说露骨的话。相应的,南栀的脸皮还是不经人事一样薄。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好在突然迈进教室的脚步声救了她。
几个主舞团的姑娘嘻嘻哈哈跑进来,看到里边有人,均是一愣。
有个跟南栀熟悉一点的姑娘打了招呼:“南栀姐,你在啊。”
“嗯。”南栀朝门口看了一眼掩住话筒,“要用教室吗?”
“没事没事,你在用的话我们就申请别的。”
南栀朝几人摇摇头,随后挪开按住话筒的手:“我现在有事,晚点说。”
没等电话那头有反应,她先行挂断。
说到底,还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于是选择逃避。
舞团小姑娘的声音立马围了过来。最开始跟她打招呼的姑娘好奇打听:“南栀姐,你要回主舞团了吗?”
考核还没通过,如果是以前,南栀会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矢口否认。
但这些天她变得越来越能正视自己,心态也比从前放松许多。
于是大方承认:“是想回,但还在练习。”
“徐老师也太严格了,你都回不来那谁还有资格跳呀。”小姑娘说,“不过现在跳舞越来越累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进来,一松懈就会被流放出去。”
旁边有同伴轻轻咳嗽了一声,小姑娘像被提醒到似的,立马摆手:“南栀姐你别误会,我说的是我自己。”她幽幽叹了口气:“我要是有编舞的能力我就去幕后了,没什么不好的,还不用那么累。”
南栀在舞团待了那么久,对这个生态圈很熟悉。
每个字都在隐隐绰绰说她的事,她听得太清楚了。
只不过她的脾气也是别人达不到的境界,听完只是好脾气地笑了笑:“还不是因为喜欢,能怎么办。”
小姑娘撇撇嘴:“我们还追不上姐姐的境界,我们是为了KPI。今年跳了几场,上座率达到了多少,每天都愁死了。姐姐是因为喜欢才跳的。”
——你又没有生存需求,别来占我们主舞团珍贵的位置了啊!
“那只能感谢老南了。”南栀假装听不懂,温温柔柔地说:“他带我入的门,还给了我这点喜欢就去任性的底气。”
一拳打在棉花上,绵里还藏了针。
这番来回试探让近两年才进主舞团、对南栀不够熟悉的小姑娘们都明白过来,这个姐姐只是看着脾气好,但不代表好欺负。
其实如果南栀坚持走幕后,她或许会成为郑老师和徐老师那样的人物。但她如果选择回来跳舞,与这些人无疑就成了竞争关系。舞团主要几个位置都靠实力抢,多来一个有实力的,对自己的生涯就会多一份威胁。
谁都不希望这样。
说着说着话,教室里的人越来越多。
这间教室应该被预约出去了。
南栀看了眼挂钟,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待了快三个小时了。她打了个招呼,无视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大大方方往门外走。
一推门,外边又来了几个人,周盈盈落在了队伍的最后。她见着南栀眼睛一亮,拉过她就问:“栀子姐姐,你什么时候回主舞团?”
周盈盈音色很亮,一下子盖过了其他窸窣细语。
她没管,大胆表态:“我太想你回了,一千个一万个欢迎。”
“那我——”南栀做了个加油的动作,“再努力努力。”
有周盈盈打圆场,停留在南栀身上的目光少了许多。
等南栀走了,才有人对着周盈盈阴阳怪气:“你就这么希望她回来啊?小心她抢了你的C位。你又不是不知道,徐老师凶谁就是看好谁……”
周盈盈伶牙俐齿地回敬:“怕被人抢不就是觉得自己技不如人?”
“你倒是心大。”
那人最终嗫嚅了下,没再说别的。
南栀简单洗漱完回到分管舞团办公室。
她离开的这三个多小时,郑老师一直坐在位置上研究《洛神》的新编舞。南栀初交的这版编舞绝大多数灵感来自于南启平的笔记本,他有很多未完成的想法都详细记录了下来。都说父女连心,南栀几乎都能猜准南启平当初的设想。她在一些衔接上融入了自己的想法,于是形成了新的这一版。
郑老师看她回来,暂停了手里的视频:“晚上等徐老师有空,我再拿去跟她探讨探讨。你在这方面的才华跟你爸一样,我觉得没什么问题。很新颖,舞台表现形式也很好。”
南栀不敢居功,笑:“那还是老南的功劳更大一些。”
“谦虚了啊。”郑老师问,“你自己跳过一遍了吗,衔接怎么样?”
视频是南栀拜托周盈盈录的。
整段舞蹈几乎是改一点,就跟周盈盈讲一点。以这样的方式进行到前两天改完初版。流畅度可能并没有契合得那么好。
南栀自己自然也跳过,只不过还没有自大到录自己的视频来当展示教材。
既然郑老师问了,她就坦然回答:“跳过,我觉得没什么问题。”
“那来一段我看看现场?”
要说整个舞团除了南栀自己,谁最希望她回主舞团,那应该就是郑老师了。就算她不说南栀也知道,郑老师是对自己没选择的那条路还心有希冀。当初选择在最风光的时候离开舞台,事后也会想,如果当时没离开继续跳下去了会怎样。南栀成了她对未知的映射。
曾经怀揣梦想的人若是输在不够勇敢,就会想,能把梦继续传递下去也好。
南栀对郑老师提的要求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
在一楼多功能大厅,就是之前考核的位置,南栀认认真真完整跳了一遍。到最后一个动作收尾,她都做到了完美沉浸,没再被分心。
包括期间,郑老师效仿上回故意弄出响动,南栀连睫毛都没颤一下。她完美控腿落地,鞠了一躬。
郑老师起身鼓掌:“明明是可以回主舞团的状态了,老徐太严格。”
“上次是我自己,心态还没调整过来。”南栀道。
“没关系,好事多磨。”郑老师面露喜色,“什么时候再抽个时间,我让老徐一起来看看。”
“还有,我觉得你这个项目不该让出去。”郑老师说,“虽然盈盈练的时间也不多,看得出有很大的上升空间。但我还是希望你亲自跳。到时候《洛神》竞争上岗的时候,你必须得去争一争。你身上有种别人都无法演绎的韧劲儿。自己没看出来?”
“我有么。”
“你当然有了。”郑老师用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着她,“你对自己的认知还不够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