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太阳底下,她却觉得这个世界,其实很冰冷。
温瓷穿过高一教室,经过高二教室,冥冥之中好像有什么牵引着她的步伐来到了高三教室。
此时此刻,温瓷站在高三一班教室前。
坐窗边的同学被温瓷难看的脸色吓了一跳。
“你好,可以帮我找一下徐时礼吗?”
温瓷一开口,才发觉自己的声音轻飘飘的,像是使不上力气一般。
像一个气若游丝的鬼一样。
那个窗边坐的同学被她的表情和语气吓尿了,吞了下口水,转过身去问别人,“徐时礼是不是不在来着?”
“不在!老陈找他办下周的集训请假手续去了!”
那同学转过身来,“同学……我们礼哥被班主任叫出去了。”
那同学觉得这女生神情太恐怖了,脸色竟然比鬼还要难看,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女生是来找徐时礼讨债的呢。
他试探性问,“你要是急事的话,有他电话给他打个电话。”
温瓷呆若木鸡地在原地想了好一会儿,很轻地说,“没事。”
她呢喃了一句,“没什么要紧事。”
说完,温瓷拖着脚步转身往回走。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教室,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作业放进书包里然后背起书包走回去的。
温瓷回到家时,她换上拖鞋,走到季枚房间门前。
温瓷沉默地对着季枚的房门好一会儿,抬手想要敲门那一瞬间,才看见门其实没关。
门开着一条缝隙。
很快,传出来季枚打电话的声音。
“吴导,您也知道我为这个片子费了多大心血,那个劣迹斑斑的演员当初是你一定要用的,是您给我打包票担保的对吧?现在爆出这种事来,整个剧组的心血就废了。您算算支付出去的片酬和剧组两个月的开支和费用?!”
“这部电影是个大IP改编,您了解我季枚的,我一旦做了就得做好。这件事在我这没得商量,那个女三号的角色必须全部用AI替换,无论是请国外的还是专门的技术团队都得把每一帧都替换了,至于换哪个女演员的脸,这个您不用担心,我会物色一个新人的。”
“吴导,我们之前也不是没有合作过,您这次确实糊涂。”
季枚气呼呼地把电话挂了后转过身,看见温瓷时略带诧异,“小瓷,你找阿姨吗?”
温瓷愣了下,顿时觉得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把门推开些许,“没事……”
季枚发觉小姑娘脸色不对,走过来,“是不是感冒一直反复?”
温瓷摇头,慌忙之中胡扯,“没事……就是想跟您说一声……今晚吃饭不用叫我,我和同学在外面吃过了。”
季枚走过来正要说什么,电话就又响了。
她接起电话急忙说,“裴总?电影的事您放心,在处理呢。”
“阿姨,您先忙,我先出去了。”
温瓷小声说完退了出去,顺便给季枚带上门。
她回到自己房间把门反锁,连灯也没开,直接上床躺下,将被子一点一点扯过头顶直至将自己整个脑袋盖住。
温瓷觉得很难受。
那种难受的感觉让她的心酸酸胀胀地,让她觉得心好像被撕开了一个口子,让她每呼吸一口都小心翼翼,以免牵扯到心里的那道口子。
她呆在被窝里,绝望地闭着眼睛。
她大概也是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难受。
因为魏青的话让她难以接受,却又不得不接受。
温瓷整个人软绵无力,魏青的话在她脑海里一遍遍地回放着,她控制不住自己不去想,只能任由思绪将理智淹没。
挂在墙壁上的时钟悄然走到了八点钟,温瓷才从床上爬起来,木讷地坐在书桌前,将作业拿出来写。
她相继抽出六科作业。
然后像一个连轴转动的齿轮一样写完一科写下一科,写完下一科,再写下一科。
她不知道自己时至今日做这些事的意义是什么,只是单纯地想要做一些能分散自己注意力的事情。
人为分散注意力的弊端就是当你结束这种人为之后,当作业写完之后,所分散的情绪又会回来。
而那些萦绕不去的东西始终还停留在脑海里。
外面突然传来很轻的敲门声。
伴随着有道好听的,低哑的声音轻喊她,“温瓷?”
台灯下,温瓷垂着眸盯着桌面上平铺着写完的作业,竟然一点反应也没有。
很快,外头就传来另外一道声音。
“小瓷睡了吧?可能感冒还没好,今天看起来很累的样子。”
是季枚的声音。
温瓷睫毛轻颤,反应过来想去开门,外头已经没了声响。
她又坐回了书桌前。
很快,温瓷手机震动声响。
她缓慢地打开手机。
徐时礼:【睡没。】
【明天集训,你感冒了就好好在家休息,不需要早起送我。】
【晚安。】
三条消息接连发了过来。
温瓷指尖悬在屏幕上好久,最终什么也没回,退出微信调了个明天一早的闹钟,然后将手机熄屏。
温瓷将双脚缩起放在椅子上,她用双手环着腿,然后将下巴搁在膝盖上。
她保持着这种姿势久久。
落地窗户外,月亮升了又落,月光亮了又暗,星星来了又去了,一批又一批,而房间里的温瓷保持着一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姿势。她像是一个雕塑一样,一动不动地一点反应都没有。
房间里灯也没开,只亮起了书桌上的一架台灯,灯光调得很弱。
温瓷面容平静,心里却经历了一场海啸。
她的那颗小小的心就像是一叶孤舟,被海浪拍打又拍打,狂风怒号时她看着这场海啸,想要大喊大叫,想要扯破喉咙,想要喊救命,或者心底疯狂地渴望暴风雨能够更强烈,最好是将她倾覆,将她毁灭,要她消失,可是最后温瓷什么也没做,因为她意识到自己跟别的小孩不一样。
她跟别人不一样。
她是不能通过大吼大叫去解决事情的。
她告诉季枚,也许季枚会为她争取,毕竟季枚对她像是亲生女儿一样。可是温瓷无法说服自己,她最害怕将别人拉下水了,尤其是那些真心实意对她好的人,岑风也是,季枚也是。
她告诉徐时礼,也许徐时礼也会站在她身边,或许他会紧紧抓住她。
然后温瓷意识到那更不可能。
温瓷太了解那些人了,他们会把“早恋”,“叛逆”,“缺乏管教”这样刻薄的罪名往她和徐时礼头上扣。
他们总是这样大义凌然,这样振振有词,因为他们是血亲,血亲总是占据道德高地。
她打心底里希望徐时礼什么也不要做,不要和魏青以及温席城那样的人展开更激烈的争吵和拉锯。
于是,狂风过境,潮起潮落,温瓷心里便有了决断。
早上六点,天光大亮。
一夜的静籁,闹钟声响起时就显得格外地刺耳,几欲刺破温瓷耳膜,成功将温瓷往现实中拉。
她结束一晚上趴桌子的姿势,坐起来,伸手将闹钟摁掉,而后迅速换衣,洗漱。
她在镜子面前折腾了一会儿,用季枚品牌方送的,一直放在洗手台上从没用过的化妆品给自己的眼前那圈淡青色遮了遮。
她给自己瞎折腾画了个淡妆,这样便显得气色好多了。
温瓷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扯出了一道笑。
她将嘴角放下,显然对那抹很勉强的笑不太满意。
她又试着笑了几下,最终才出房门,走到徐时礼的房门口,敲响他的房门。
没等多久,徐时礼开门。
他看见眼前的小姑娘后,无可避免地怔了一下。
温瓷身上穿了条白色连衣裙,连衣裙上点缀着小雏菊,裙摆及膝盖上方,露出一双纤细而白的腿,腿下踩着一双小白鞋。
她披散着落肩的发丝,眼睛乌黑发亮,弯似月牙。
她对他说,“早。”
第46章 46 “ ”
徐时礼眸光深了些许,他喉结微滚,嘶哑着声音说,“早……不是说让你不送么。”
温瓷故作惊讶,“原来你那个意思是不送吗?!不是在提醒我早上记得送吗?!”
徐时礼一眼就看穿这姑娘,他浅笑,“温瓷,别演了,你知道我真没要你送。”
打这姑娘来徐时礼家第一天起,他就知道她是那种不会跟你客气的人,他说不希望她送,他觉得她指定不会送。
但小姑娘今天早上来敲门,徐时礼心里还是挺高兴的。
温瓷“哦”了声,“那我回去了。”
她说完就要转身,被他一手扣住小臂。
温瓷转回来,看着他。
他定定地瞧着她,明利喉结一滑,“别……送送我。”
温瓷得到他的挽留,这才满意地扯出笑,点头说,“好。”
下楼后一起吃完早餐后,和季枚一起出了门。
容城大学就在容城一环,开车约莫半个小时。
徐时礼的集训是半封闭管理,进去了大概就没什么时间看手机了,这种封闭最少也要维持一个星期,具体时间还得到了之后才能收到通知。
大学侧门口一时找不到车位,季枚把两人放下,自己找车位去了。
温瓷第一次来容城大学。
百年老校,大门口恢弘气势。
两边拓着碑文,碑文内容是容大的校训——博学,审问,慎思,明辨。
来往的学生穿着青春靓丽的衣服,也拥有蓬勃的朝气。
温瓷走在他身边,心底控制不住的难过几欲要溢出来。
她轻声开口,叫身边人,“徐时礼。”
“恩。”
徐时礼大概率不需要她的鼓励,但温瓷还是发自内心地想要跟他说这句话,“你要加油。”
徐时礼说,“好。”
温瓷没说话了。
两人走到校门口前。进去前,徐时礼顿住脚步,垂眸,好似察觉到了温瓷情绪不大好。
他勾唇,挪喻说,“过两个星期就回来了,你这模样怎么好像觉得我回不来了。”
温瓷对着他,张了张嘴巴,想要说什么好像也说不太出来。
她反问,“是吗?”
徐时礼觉得她有些古怪,笑着问,“温瓷,你怎么回事?”
他故作嘲笑,“哥哥也不是回不来了,你这样不舍,让哥哥上大学后怎么办啊?”
温瓷低声说,“远着呢。”
徐时礼没听清,此时身后季枚正好停好车赶了过来,温瓷退后几步,徐时礼轻轻叫住她。
在季枚来之前,他用很低很低,却很好听的声音说——
“哥哥上大学也每天都回家。”
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说,这声音落到温瓷心尖上,让她心里酸酸涩涩的。
温瓷正要说话,身后传来季枚的声音。
季枚大概也是鼓励了几句,然后将徐时礼目送进去。
直至拿到修长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温瓷收回谈恋的目光。
回去路上,温瓷接到一个电话。
她犹豫看着手机屏幕,尽管心里早有预感,可听见对面声音时还是连呼吸都紧了紧。
“怎么样,想清楚了没有。考虑清楚了就再出来见一面吧。”
温瓷声音干涩得嘶哑,“约在哪里?”
魏青报了一串地址。
温瓷挂了电话,犹豫着问驾驶座的季枚,“季阿姨……我同学找我……”
季枚略显惊讶,“现在么?”
“恩,您把我放下就好。”
季枚说要送她过去,被温瓷拒绝了。无奈最终季枚坚持,温瓷也不想表现得反应过于强烈。
最终,温瓷随便报了个附近的地址。季枚把她放下后,她重新打车过去。
半个小时后,温瓷找到了魏青发过来的咖啡馆。
她推开玻璃门而入,门框上的风铃碰撞打出清脆叮当的声音撞铃声。
温瓷走进最里面,找到了魏青。
她在魏青对面咖啡椅上坐下。
魏青依然穿着绮丽,化着淡妆,玫色口红。
她举杯抿一口咖啡,而后放下。
温瓷垂眸盯着她咖啡杯上的口红印,便听见她说,“我希望你不要把我来找你的事情告诉你父亲。”
温瓷抬眸,口吻轻嘲,“他不知道吗?”
魏青望着这个自己现任丈夫的女儿,眉头轻皱起,她一时怀疑替把她带回去是不是一件好事。
转念一想,不过是个孩子罢了,再难管教能难到哪去。
魏青自己和前夫的小孩已经高中毕业出来工作了,她也不是没有管教这个年纪小孩的经验。
魏青轻敛神色,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他不知道。”
“为什么?”
魏青继续抿一口咖啡,抬眸疑惑,“什么为什么?”
温瓷嘲弄地望着这个装作打扮都尽显精致的陌生女人,“我是温席城前妻的孩子,我在你家你不觉得膈应么?”
温瓷的口吻温和无感情,可这问题一点也不温和,甚至很锋利地直捣人姓的自私自利。
魏青隐隐有些生气,放下咖啡杯,“你在说什么呢?”
温瓷就这么看着她,唇边带着讽刺。
魏青才意识到自己被一个还没成年的小孩搞得恼羞成怒了,她一时心里有些堵。
魏青拢了拢身上披肩,表面上功夫还得做足,压制住心里的怒火,“你现在打电话告诉你爸爸,说愿意跟我们回去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