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在他之前,还有华阳。
“老丁,你知道什么是钢丝上跳舞么?”杨景澄忽然看向丁年贵。他的问话打破了沉闷的平静。
丁年贵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因此没有回答,而是岔开了话题:“世子方才让我进宫问的事,娘娘说,些许小事,世子不必忧心。有她在,不会让您受委屈的。”
章太后的态度不出杨景澄的意料,看来她确实很高兴自己向她求助。有时候求助正是亲密的表现,更是他肯躲在那庞大羽翼下的证明。其实跳出旋涡,便能把局势看的一清二楚。他接受章太后的好意没有任何损失,无论他想离京还是留京,只要老太后在,谁也动不了他。而他所要付出的代价,仅仅只是乖巧听话的做个招牌而已。且不得不说,给章太后做招牌,可比给永和帝做招牌舒心太多了。
真不愧是叱咤风云的太后啊,杨景澄又一次由衷的感叹着。若不是你姓章,若不是你侄女依旧在我家张狂,老子真特么的差一点就信了你的邪!
理清了思路,杨景澄心下略松。他放下筷子,沉着的对楼英道:“兰儿的婚事,宜早不宜迟。你该同她讲的,早早分说明白。以后嫁出了门子,可就不似在闺中时这般叫人纵容了。”
楼英苦笑:“她倒还好,若姨母不愿,又该如何呢?”
杨景澄看向丁年贵:“我母亲那处,便交给你去劝了。”
丁年贵指着自己的鼻子,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瞪着杨景澄,你把老子堂堂东厂档头当什么了!?传话跑腿的小厮吗?还是从宫内跑到宫外的那种!?
“怎么?我吩咐你做事你不乐意?”杨景澄挑眉道,“那我送你回娘娘那处可好?”
丁年贵直接打了个激灵,瞬间萎了。旁人或许不知,他们这些叫章太后养大的孤儿又怎会不知太后的心狠手辣。他可没忘记自己的上一任是怎么当众被阉的。分明是个娘们,折磨起人来却连眼都不带眨的。那他娘的才是华阳郡公如假包换的亲奶奶!也就对着杨景澄是个菩萨了。
想到此处,丁年贵简直悲从中来。太后不好伺候,眼前这位狗仗人势的小爷也一样很难缠!这日子没法过了!
杨景澄嘴角含笑,稍稍抬起了左手:“丁大人,请。”
丁年贵含着一口老血,强忍住愤然的表情,转身往正院里走去。楼英见他走远,终于逮着了机会,连忙问道:“那到底是谁?”
杨景澄脸上笑容未变:“方才不是同你说了么?太后娘娘赏我的侍卫。”
楼英的脸上泛起了沉重。
杨景澄的眼神一瞥,楼英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了空空荡荡的院落。耀眼的阳光下,安静异常。楼英隐约猜到了什么,张了张嘴,半晌没说出话。良久,才问道:“我能做什么?”
“好好去边疆杀敌立功。”杨景澄认真的看着楼英的眼睛,“或许有一日,我的生死,就只在你一念之间了。”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啊。”楼英的眼里满是担忧,“喝醉了也别生啊死啊的,你如今要做父亲的人了,嘴里该有些忌讳才是。”
杨景澄轻笑:“放心吧,我现背靠大树好乘凉,且死不了。”
楼英不知院子里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无数的话想问却不敢诉之于口。万千话语积聚在胸口,最终化作了一句承诺。
“我必竭尽全力,只等有朝一日,成为你能用之人。”
第190章 傻子 丁年贵慢吞吞的走在去往正……
丁年贵慢吞吞的走在去往正院的路上,肚里满是不能宣泄的郁闷。不是他当差挑三拣四、连跑腿传话的小事都不愿干,实在是杨景澄的吩咐过于操蛋。他身为前东厂探子,诸如圣上、华阳郡公等人,自是知道他乃太后的心腹,因此他往宫里去办事倒还容易。然探子毕竟只是探子,既不得见光,现连个官职都没,他倒是可以寻到章夫人说话,问题是章夫人一个不懂外务的内宅妇人,会把他一个“奴才”的话当回事?
重重吐出了口浊气,丁年贵知道,若是有朝一日,杨景澄荣登大宝,他们这群人就算熬出头了。可皇位之争何其残酷?挡在杨景澄身前的,乃朝中众臣认可的华阳郡公。且杨景澄本人与华阳郡公亦情谊深厚。他想不明白太后为什么偏挑中了杨景澄;历经诸事,他也不想做那高官厚禄的春秋大梦。只盼着好好的当个差糊个口,谁成想混口饭吃竟这般艰难!
一个公侯府邸,再宽敞都有限。丁年贵终是走到了正院门前。正院的大门敞开着,里头静悄悄的。他穿过院门,廊下的婆子见到了眼生的男人,皱眉拦住:“你是哪个院里的?我怎底不认得你?”
丁年贵迅速调整好心情,笑眯眯的道:“我是世子院里新来的侍卫,世子命我过来与夫人说句话。”
婆子愣了愣,家常传话倒也有使唤小厮男仆的,可侍卫……还不是家生子里头选出来的侍卫跑过来传话,是怎么个情况?
许是听到了外头的动静,杏雨掀开帘子走了出来,低声问道:“什么事?夫人待客呢!”
丁年贵的耳朵本能的动了动,想探查章夫人正在待哪个客。不过公府并非皇宫,亦非他往日跟踪查探之所,自幼生长在公侯门第的婆子们毫无防备之心,随口便道:“是咱们家大舅爷并表少爷来了,正在里头同夫人说话,你若没甚要紧事,回头再来吧。”
“这……”丁年贵憨厚的挠着头,陪笑道,“我新来的,世子爷头一日吩咐我做事,若是办不好,只怕要挨罚哩。妈妈行个方便,好歹替我递个话,我好回去交差。”说着,袖里摸出好有一把铜板,硬塞到了那婆子手里。
婆子只是个看门打帘子的,远比不得主子跟前贴身伺候的体面。抬手掂了掂,约莫三十来个铜板,能买一斤猪肉了。也不管其他人羡慕的眼光,忙不迭的揣进口袋里,而后又不好意思的冲着杏雨陪笑,十分不舍的掏出一半往她手里送。
杏雨乃章夫人身边第一得意的大丫头,哪里看得上十几二十个铜子儿,笑着摆摆手:“你老留着吃茶吧,既是世子的吩咐,我进去告诉一声儿。”
说毕,杏雨转身进门,就在帘子的一开一合间,眼神绝佳的丁年贵已经看见了厅内的两个男人,确实是章首辅的长子章骏驰以及长孙章士阁。与此同时,他还看见了略侧着身的章骏驰十分不好看的脸色。
丁年贵眼皮跳了跳,通常而言娘家人来探望,多是高兴事。尤其是舅爷,民间有俗话——娘舅娘舅,见舅如见娘。章骏驰带着儿子登门,章夫人不提立等让杨景澄前来拜见,厅里众人连个笑模样都没有,敢是发生了什么事?
探子做得久了,爱琢磨已是本能,哪怕内宅一丝一毫的小事,不弄个清楚明白,丁年贵都觉着不安。偏偏无论他如何竖起耳朵,也没听见里头有甚交谈之声。真是奇了怪了。
更奇怪的还在后头,刚进屋回话的杏雨竟是一脸古怪的走出来道:“新来的侍卫是吧?夫人唤你进去说话。”
廊下的众丫头婆子皆是惊讶的微微张大了嘴。丁年贵也很明显的怔了怔,他常混迹于各家府邸,从未见谁家待客时,叫奴才进进出出的,那不是给客人甩脸子么?他此前贿赂看门的婆子,也只是想借机看一眼内情,待会儿好回话而已。
不过,既是章夫人让他进去,他乐的更进一步的探查消息。如今跟了杨景澄,总得讨他点欢心。不然叫杨景澄退回太后那处,恐怕下场凄凉。略略调整了表情与动作,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个殷切周到的小厮,跟在杏雨身后进了章夫人的正房。
屋内气氛十分压抑,章夫人的面沉如水。她看都没看丁年贵一眼,只愤恨的盯着自家兄长,一言不发。反倒是章骏驰回头笑了笑,问丁年贵:“你是新来的侍卫?叫什么名字?”
丁年贵反应极快,憨厚的跪下朝章家三人磕头:“奴才给夫人并舅爷、表少爷请安。回大舅爷的话,小的叫丁年贵,昨儿夜里调来伺候世子的。”
章骏驰侧身避开,轻笑:“请起吧,丁大人,我可当不起你的大礼。”
丁年贵脸上的笑容微微僵了僵,章夫人与章士阁的视线齐齐落在了他身上。但丁年贵敬业的装着傻,虽从地上爬了起来,但没有承认自己的身份。
章骏驰亦没深究,只是问道:“世子叫你来做什么?”
丁年贵直接答道:“兰姑娘的婚事。”
“关他屁事!”章夫人尖利的喊道,“我的外甥女儿,要他管!”
章骏驰凌厉的眼神扫过,把章夫人接下来的怒骂冻在了喉咙处,气的她脸色铁青、胸口起伏!
“说来,世子与兰儿青梅竹马,”章骏驰对上丁年贵,换了副和善的面孔,微笑道,“他怎底半点不心动呢?”
丁年贵接着憨笑,故意问道:“舅爷,小的昨儿才来,兰姑娘是哪个?”
章骏驰既是猜到了丁年贵的身份,知道难以试探出什么,于是扭头看向章夫人,缓缓道:“靖国公府,与国同长的世家名门,英哥儿能寻到这样的亲,我是挺意外的。”
章夫人冷笑:“你觉着好,你怎么不把自家闺女塞去破落户家里做填房!”
章骏驰淡淡的道:“我爹是当朝首辅,楼英他爹是什么?”
章夫人一噎。
章骏驰又瞥了眼丁年贵:“太后娘娘怎么说?”
都问到太后的意见了,丁年贵的傻再装不下去,想着杨景澄的吩咐,索性大大方方的道:“娘娘说,凭世子做主。”
章夫人的面色一变!
章骏驰点了点头,又问:“世子如何说?”
丁年贵道:“世子不想纳妾。”
章士阁的面皮抽了抽,心里更看不上杨景澄了。有太后撑腰,竟都不敢明刀直仗的拒绝嫡母硬塞表妹,而是懦弱的给自己挖了个不纳妾的坑。这会子倒是全了彼此的体面,翌日要纳妾时,叫人把话翻出来,不是自打脸么?老杨家怎底尽出软蛋!?
章骏驰却比儿子老道的多,花花轿子人抬人,杨景澄愿给章家面子,甭管是性子绵软还是做事圆滑,都比华阳那不死不休的态度好的多。遂捋须满意的点了点头:“依世子的。”
章夫人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家兄长:“那是我们家的外甥女儿!”
章骏驰冷冷的道:“你不办糊涂事儿,你当他稀罕的管!?”
“你竟是连同着外人一块儿欺负我!”章夫人委屈的眼都红了,“你心里根本就没有我这个亲妹子!”
若是楼英在此,恐怕得被章夫人这句话气出个好歹来。合着楼兰那蛮不讲理没眼色的脾性,正正随了她!
“你想怎样?”章骏驰并不恼怒,“兰姐儿到了说亲的年纪,你不理会,他哥哥替她寻婆家乃人之常情。你果真心疼外甥女儿,多陪送些嫁妆便是。有甚么值得要死要活的?兰儿不懂事,你也不懂事?”
章夫人紧紧攥着拳头,强忍住掀桌砸碗的恼怒。
“你使人问嫂嫂们不管外甥女儿,我想了想,也有些道理。”章骏驰语调不疾不徐,“她家虽门第不显,却是在宗室国公府里养大,是比寻常百姓家的女儿娇气些。我做舅舅的不好亏了她,给她添些妆奁吧。”
章骏驰三言两语,先把楼家的门第打落尘埃,论理已然败落的楼家,绝无资格高攀靖国公府,哪怕庶支庶子也不行。权贵与平民宛如天壤,国公旁支再穷,只要有本家在,就不可能饿死。这般好处,乃百姓人家想都不敢想的美事。因此,平心而论,楼英此事办的着实漂亮!他若是杨景澄,楼英做了初一,必定回报十五。几千两的嫁妆,对杨景澄压根不算事,不单买了个重情重义的名声,更能让楼英从此死心塌地。确实比自家娶了楼兰做妾便宜多了。
章夫人含着泪,质问道:“兰儿一个闺阁女子,到底碍着你们什么了?非要她嫁去那样的人家?你可知我使人去他家看了,只得郊外三间泥地儿上盖的瓦房,连个正经的院墙都没有!你做舅舅的,当真就狠的下这个心!?”
章骏驰没回答,而是眼神漠然的看着章夫人。不知过了多久,他一直看到章夫人的眼神从愤恨变成了畏惧,方缓缓道:“你既如此疼她,何必毁她名节?她一个闺阁女子,到底碍着了你什么,非要玩弄她于股掌之中,再来充好人?你心里那点子上不得台面的小算盘,打量谁不知道?在这个府里,没有人是傻子。”
“哦,我这话不大妥当,傻子还是有的。譬如……”章骏驰嘲讽的看向了自家的亲妹子,毫不客气的吐出了一个字,“你!”
第191章 天意 瑞安公府,外书房。
……
瑞安公府,外书房。
瑞安公讪笑的看着瞪着自己的儿子:“事儿解决了便好么!”
杨景澄的面色十分不善,他无比严肃的道:“父亲!为人处世,越懦弱越遭人欺,这么浅显的道理,你依旧看不透么?”
瑞安公分辩道:“他们章家的事,与我们家有什么相干?”
“章家左右你儿子的婚事,你屁都不敢放一个!”杨景澄的怒意上涌,“我分明有老子,还得去宫里搬救兵!你分明是瑞安公府之主,章家来了人还得太后派来的探子来回传信我才能知道!你这般装疯卖傻摇尾乞怜的有意思吗!?”
瑞安公被儿子骂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好半日想不出回嘴的话。
杨景澄压下心中的火气,一字一句的道:“父亲,如今朝中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水面下波涛汹涌。我不求您在朝堂上回护我多少,只盼着你看好家可好?我昨日才被逼收了十几个‘侍卫’,”杨景澄在“侍卫”两个字上加了重音,“正想好生梳理,兰儿便上吊了。我如今恨不能一天拆成两天的过,您管管您媳妇儿,别给我裹乱了行么?”
瑞安公顿了许久,终是苦笑道:“我不敢。”
“父亲!”
瑞安公抬手阻止了杨景澄的话:“我是不敢动。”
杨景澄愣了愣。
“澄哥儿啊,”瑞安公深深吸了口气,眼里满是无奈,“你老子我,只是个混吃等死的国公。一辈子最大的本事,也就在个还算明事理上了。外头风起云涌,牵一发而动全身。你为何要防备兰姐儿的婚事?不正是小小一个孤女,便能牵扯出无数的故事么?我又怎知我的随意插手,碰断了哪根蛛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