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华阳哥哥收到信没有?”杨景澄低声呢喃。
丁年贵算了算日子:“早则今日,迟则明日,应该要到了。”
杨景澄抬头望着天空的一轮弯月:“但愿,来得及。”不然,他可就真的危险了!
第304章 三场 保庆郡公府外血雨腥风,好……
五月初八日,巳时。一封火漆封口的信通过锦衣卫递到了华阳郡公手中,封口处竟是东厂的印鉴!屠方小心谨慎的替华阳郡公拆开了封口,从纸筒里倒出了一封信。不想信上字迹平和畅达、凤翥鸾回,叫人看的好不舒心!
华阳郡公随意一瞥,只见上头赫然写的是——章士阁非世子所杀,一切皆为章首辅布局。信回京中,郡公必定涉险!曾有御厨化名隐于府上,务必彻查!
屠方双手一抖,险些踉跄倒地!华阳郡公劈手夺过信笺,快速扫过,及至读到最后,落款处为丁年贵三个大字时,近日沉郁的心情,竟稍微明朗了几许。这是杨景澄不远千里勉力送来的示警,他的兄弟至始至终都惦记着他。
“郡公!”屠方急切的道,“我即刻去彻查厨房!”
华阳郡公点了点头:“动静小点,切莫打草惊蛇。”
“是!”屠方应声而去,却在门口撞见了匆匆赶来的门房。
门房朝华阳郡公行了个礼:“郡公,瑞安国公亲至,正在外头厅上,您要不要见?”
华阳郡公愣了愣,不明白瑞安公在这节骨眼上跑来作甚。不过瑞安公府待他一向不薄,于是他连忙道:“我去迎一迎。”说毕,预备起身出门。谁料,就在他站起来的瞬间,一阵天旋地转当头袭来,他只觉脚底发软,险些直接栽倒在地!
“郡公!”屠方转身跑回,连忙喊,“快请太医!!!”
华阳郡公赶紧用手撑着案几,摆手道:“有些头晕恶心,无妨。”
门房掉头就往外头跑,一面命人去太医院把院正揪过来,一面使人去通知瑞安公,华阳郡公身体不适,恐不能待客。
接到消息的瑞安公当即惊的跳起!他昨夜一宿没睡,把颜舜华告诉他的事翻来覆去的想,最终甚也没想明白。于是决定今日亲自上门,当面问个清楚。哪知他人刚到,华阳郡公便出了事。
身体不适?特娘的骗鬼呢!那小子一身好武艺,壮的跟牛犊子似的,大夏天好端端的闹哪门子身体不适!瑞安公压根不顾下头人的劝阻,抬脚往外书房奔去。
待到瑞安公闯进门来,华阳郡公已被小厮们搀到旁边的小榻上休息了。听见门口的动静,他睁开眼,见到熟悉的人影,又想起身,却被两个跨步赶来的瑞安公直接往榻上摁。哪知瑞安公自觉没用力,华阳郡公已经重新倒回。
瑞安公看了看自己的手,险些以为自己忽的力大无穷了。
“安哥儿!”瑞安公伸手去探华阳郡公的额头,却不见发烧,心里略安了些。
突闻门外一阵喧哗,紧接着一个小厮玩命似的冲了进来,浑身颤抖的道:“屠、屠大叔,厨下那擅长做酸辣木耳的李林,死、死了!”
华阳郡公脑子嗡了一下,当即感受到了更为剧烈的晕眩与恶心。他早起才吃了李林做的燕窝粥,此时已接近午时,难道来不及了么!?
扶着榻边的华阳郡公开始呕吐,却呕不出多少东西来。瑞安公人吓的头发丝儿根根竖了起来,厨子死了!厨子死了!!!
“太医什么时候到!!!”瑞安公撕心裂肺的大吼,“来人!备绿豆汤,催吐!”
华阳郡公府的下人迅速的动了起来,平日里训练有素的他们忙而不乱,在绿豆汤还未备好之前,屠方先抄起桌上的茶水,往华阳郡公嘴里灌!
“去请安永郡王!”瑞安公眼都红了,他揪住随侍在自己身旁的长随来旺吼道,“还有族里的族老!立刻!马上!”
来旺撒腿往外狂奔,瑞安公又折回榻边,不住的道:“安哥儿,你撑住!太医马上就到!你千万撑住!”
华阳郡公勉强靠着墙坐起,抬手阻住了屠方试图再灌水的动作,极为冷静的道:“销毁所有要紧信件、账本与名录!通知褚俊楠、周泽冰、苗祁、林帮荣,带领百人军队,即刻南下!”
瑞安公呼吸一窒!
“屠方,销毁完要紧的物事,你出城,躲起来。”华阳郡公呼吸越发急促,“如若我死,一切交予澄哥儿!”
华阳郡公飞快的一条条的交代着:“万不得已之时,向慈宁宫求助!”
“你若落网,即刻自裁!绝不可落到蒋兴利或东厂手中,你扛不住严刑拷打。”
“死也不许出卖汤宏!”
“郡公!”屠方眼泪直飚,“不会有事的!或只是天气暑热,你中暑了也未可知!”
“世间不会有如此巧合。”华阳郡公觉得头越来越沉,他其实早起便有些不舒服,只是节骨眼上不想声张,仗着自己身体好,觉着回头睡一觉八成就好了。
然而……华阳郡公心中苦笑,那或许是他自救的唯一机会,竟不知不觉得错过了。用力的深吸了几口气,他竭力压下心中的恐惧,强行保持着清醒,骨节分明的手猛的扣住的瑞安公的手腕,泪水抑制不住的涌入眼眶,“叔叔,我所有的心腹奔赴宁江护持澄哥儿,可否换你护我儿周全?”
我不想死,我还有宏图未展,心愿未了,我不想死!华阳郡公在心里呐喊,但他清晰的感受到了自己的生命在流逝。想着朝中复杂至极的局势,他咬牙强撑着,提前处理起了自己的身后事。
“你说什么傻话啊!”瑞安公急道,“同自家叔叔生分什么啊!”
华阳郡公垂下眼:“你卷进来,会死的。”
“我怕他条卵!章家有本事把我们姓杨的全屠了!”瑞安公怒意翻涌,嘶吼着道,“你若有事,我要他们章家全族抵命!!!”
“谢了!”华阳郡公的身体已经开始轻微的抽搐,他无力再做更多的交代,只斜靠在壁板上,看着屠方哭着朝着一溜火盆里快速的扔着一沓沓的册子,旁边有几个小厮在帮手。
眼见着屠方点出来的册子越来越少,华阳郡公紧绷的情绪才稍微松了几许。这里头有太多太多朝中密辛,也有太多朝臣的把柄。这些绝不能落到旁人手中,否则他麾下的中流砥柱,将万劫不复!
这是他要留给继任者的人!
头越来越沉,华阳郡公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即将消逝,耳边的人声仿佛隔了几百重的纱,无论如何也听不真切。只是他的手,一直扣着瑞安公的腕子,无论如何也不愿放开。
他还没有等到瑞安公肯定的那句答复。
宗室对子嗣,爱愈性命!他只有两个儿子,他愿用一切去换孩子的生机!
“父亲!”小世子带着弟弟,飞也似的冲了进来,后面跟着的是梅夫人。
“太医怎底还没到!”梅夫人尖利的喊,“来个人,去催太医!”
瑞安公如梦初醒,他看向脸上泛起些微蜡黄的华阳郡公,霎时泪如雨下。太医,大概是不会来了……
门外传来了细微的打斗声,很轻,却像钢针直插进了瑞安公的心底,痛的他一个哆嗦。毒杀加行刺,到底是谁?非要对华阳郡公府赶尽杀绝!?
这两个孩子有危险!一个念头猛的窜进了瑞安公的脑海,他腾的站起,用力甩开华阳郡公的桎梏,一手抱起华阳的幼子,一手拉住小世子,就要往外走!
“叔祖!你做甚!?”小世子奋力挣扎,梅夫人亦赶上前来,警惕的拦在了门口。
“让开!”瑞安公怒斥,“我带他们走!”
“安哥儿,派人,护送我离开!”瑞安公回头冲华阳郡公大嚷着。
华阳郡公似感受到了什么,狠狠的咬了下舌尖,抓住了那极为可贵的一丝清明,艰难的道:“拜托!”
梅夫人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到底怎么了?到底怎么了啊!”
华阳郡公无力解释,这一点清明,让他听见了外头的打动,心下惨然。下毒的御厨应该是永和帝的人,因此只要杀了他即可,不会动他的家眷。可外头冲进来行刺的,大抵,真的要斩草除根了。
章鸿祯,你好大的胆!
圣上,你在与虎谋皮!
华阳郡公胸口起伏,聚起最后的力气,对屠方吼了声:“走!”
屠方强忍着悲痛,以手抵唇,吹出了一声长哨。那长哨连绵,宛如杜鹃啼血。无助且哀伤。
门外闪进来了二十几个汉子,屠方迅速点名,带着一半人,直接进密道,而后消失在了华阳郡公府,不知去了何方。
瑞安公抱着侄孙,跟着剩下的人,闷头往外冲。及至他带两个孩子的身影消失,华阳郡公的精神蓦得一松,彻底陷入了昏迷。
“叔祖!我父亲呢?”小世子素来聪慧,尽管年仅九岁,却已知出了大事。他跟在瑞安公身边一路小跑,一边用眼神镇住了不住扭动,险些从瑞安公手里掉下来的弟弟;一边问询,“你要带我们去哪?”
瑞安公本就体能不行,抱着个孩子奔跑,哪来答话的力气?旁边的侍卫想接手,却被他躲开。两个孩子,他至少得护住一个。大的那个他是抱不动了,小的必须抱在怀里,让那起子刺客有所顾忌。
华阳郡公在夺储,灭他满门,宗室里不敢插言,再灭了个与夺储无关的宗室老实头,便是太后动的手,亦不好交代。瑞安公在赌,赌宗室的人丁稀薄,赌他们不敢对普通宗室痛下杀手!
好容易跑到了大门口,瑞安公来时的马车还安安静静的停在此处。把小侄孙抱上了车,瑞安公带着小世子,也连滚带爬的进到了车内,将喘匀了气,立刻吩咐道:“去保庆郡公府!”
侍卫推开车夫,顾不得车身摇晃,御马狂奔。朱红顶的华贵马车,在京城的道路上飞驰。宗室扎堆儿住,保庆郡公府展眼即至,瑞安公拉住小世子,直冲进了大门。
门房追在后头喊:“国公爷,你做甚!?”
瑞安公充耳不闻,径直往里冲,就在他进入保庆郡公家的大堂时,留在外头的马车旁开始了袭杀!
“叔祖!”小世子绷不住了,“我弟弟在马车上!!!”
“那不是你弟弟了!”瑞安公一脚踹开保庆郡公的房门,把小世子往保庆郡公怀里猛的一推,大喝道,“你孙子!看好了!”
保庆郡公呆滞,却本能的紧紧的抱住了小世子。喘成风箱的瑞安公见状二话不说,掉头往回跑。还有一个,我一定能送到目的地的,一定能!
第305章 四场 “什么!?瑞安公死了!?”……
保庆郡公府外血雨腥风,好在门房上算伶俐,甭管发生了什么,先帮了自家人再说!一口气喊来了二三十个手持木棍的青壮,并几十个拿枪拿刀的侍卫。
纵然这帮花拳绣腿平日里只够打个流氓的,盖不住人多,乌央乌央的一下子便把刺客缠住了。瑞安公一边剧烈的喘着,一边连滚带爬的从人群中穿过,溜进了车里。车里的小公子杨宣维已经吓傻了,瞪大着双眼,哭都哭不出来。
“安祈县公府!”瑞安公嘶吼,又接着用力的呼吸着。他年岁渐大,一向又不爱动弹,略显肥硕的身体在车厢里摊成了一团,还不忘顺手把小侄孙护在身下。一家只能放一个,多了……多了这起子怕事的亲戚,未必就愿以死相护了!这是华阳的孩子!
侍卫吆喝了两声,命同伴与保庆郡公府的帮手让开道路,一甩马鞭,驾着马车飞奔逃窜!
乾清宫内。
永和帝执黑子,与安永郡王有一搭没一搭的下棋闲话。原该其乐融融的景象,安永郡王却总觉得心绪不宁。京中风云涌动,永和帝可不是个沉得住气的性子。在此要紧时刻,平和喜乐的请他来下棋,怎么看都透着一丝古怪。
梁安随侍在一旁,默默掐算着时辰,心里不免着急。传闻久泡的木耳能杀人于无形,只发作的时候不好把握。早则两刻钟,晚则需得一整日。据李林昨夜传回来的消息,华阳郡公足足吃了一碟子,理应……成功了?
然,传闻毕竟只是传闻。早先东厂有暗中做过试验,未必次次有效。如若华阳郡公乃真命天子,有气运加身,逃过了这一劫也未可知。
想到此处,梁安登时冷汗涔涔。他与华阳郡公前日无怨近日无仇,自是没兴趣特特毒杀他。然,作为永和帝的心腹,梁安又不得不亲自操刀,安排一切事宜。
用毒木耳杀人,已是他能寻到的最隐蔽的法子!然,世间事只要做了,难免有痕迹。此法能落入他耳,岂知没有旁人知道?万一华阳郡公率先获得消息,装模作样,而后来个绝地反杀,那他可就叫圣上埋沟里了!
梁安心里发苦,风光了一辈子,临了临了,怎么就卷进了谋杀准太子的事儿里呢?华阳郡公躲过了,他不得好死;躲不过,难道杨景澄会放过他?天可怜见儿的,他一开始抱的就是杨景澄的大腿啊!
这都特娘的叫什么事儿!
自鸣钟滴答滴答的走,梁安手心里的汗也越来越多。忽然,门外传来了极细微的响动。有个小太监接到信号,匆匆走了出去。不多时,小太监折回,小心的避开安永郡王的视线,对着梁安比了个大拇指。
梁安脚底一个哆嗦,眼泪都差点下来了。这是他们事先约定好的手势,华阳郡公快不行了!可那是执掌锦衣卫十几年的指挥使,到底是真不行还是糊弄人的,梁安一点底都没有。
斜眼看了看依旧在与安永郡王谈笑风生的帝王,梁安勉强定了定神,低眉顺眼的走到永和帝跟前,柔声道:“圣上,您该用些点心了。御膳房里新近做的杏仁饼,您尝一个?”这也是个约定好的暗号,杏仁饼就代表成功。
永和帝执棋的手一抖,心里闪过了一丝狂喜,成了!他今日特特将安永郡王扣在宫里,同时,太医院正余春泽也被他指使了个差事。正是怕他们掺和进去,致使节外生枝。毕竟木耳杀人匪夷所思,永和帝亦无十足的把握。
华阳真是太难缠了!那是十几年的锦衣卫,麾下能人无数。不论是暗杀还是下毒,皆难逃他们的法眼。若非偶得毒木耳的偏方,他在此天赐良机之时,竟不知如何才能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