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世子腿功了得。”好容易赶上队伍的黄鸿安笑的狰狞,“不如帮着鉴赏鉴赏下官的腿法!?”
四周火把亮了起来,一群吃饱了的锦衣卫怪叫着来看热闹。黄鸿安曾被杨景澄一脚踢裂过胸骨并好几根肋骨,且被迫丢了差事,在家憋屈的挣扎了好几年。直到华阳郡公亡故,他求爷爷告奶奶借了高利贷,结结实实送了份大礼,方被重新补回了二所。
锦衣卫的百户,不说大富大贵,亦是京里横着走的存在。不曾想,杨景澄偏拿他立威,偏把他从官爷打成了狗。两年多的潦倒与沦落,如今的黄鸿安但凡想起,便是恨之入骨!
“不能弄死你,是上头的吩咐。”黄鸿安拍着杨景澄的脸道,“好在咱们锦衣卫里头,不弄死人的法子有的是。”
说着,他捏起杨景澄的指尖,在他明显恐惧的眼神里,毫不留情的把竹签插进了指甲缝里。
“啊——”杨景澄抑制不住的惨叫出声!几日没吃饱饭,今晚更是没来得及吃饭的他,用尽全力的挣扎,也不过被黄鸿安轻轻一捏,便稳稳当当的制住了。
“混蛋!!!”颜舜华愤怒的冲了过来,试图推开黄鸿安,“你们不准这样!不准这样!”
黄鸿安毫无怜香惜玉的品德,抬脚直把颜舜华踹进了围观的人群里。人群发出了一阵欢呼,他们毫不顾忌的揩起了油。
竹签一根根的打进指尖,杨景澄痛至头晕目眩。过往见识过的刑罚,在他脑海里一一闪过,此时此刻,他真绝望的想一死了之。临行前,顾坚秉说,他还有希望。可他不知道,落到黄鸿安手里的自己,还有什么希望。
父亲,我好痛,救我……
然而,瑞安公早已入土,再听不到他挚爱孩子的呼唤了。
颜舜华放声大哭,不知是哭自己,还是在哭杨景澄。
一盆冷水泼醒了半昏迷的杨景澄,他的脸色惨白,原就因受伤而瘦削的身体,经过几日的煎熬,更显孱弱。黄鸿安捏着他的下巴仔细打量,嬉笑道:“这副模样,要是搁在京里的戏班子里,倒是个好兔儿爷的胚子。”
周围有人调笑道:“现在这副模样就有那味儿了。身上还带着鞭伤,更有劲儿。你直接试试嘛!”
休想!杨景澄猛的扭头,看向说话的人。黄鸿安轻描淡写的拎住竹签子扭了扭,杨景澄便痛的眼前发黑,再无力瞪人。
“还有傲骨。”黄鸿安桀桀笑着,“不愧是宗室里的尖尖儿,比一般的官家公子哥儿强!”
被瞪的那人凉凉的道:“打傲骨的法子多了,百户大人挑一个。”
又有人笑嘻嘻的补充:“他爱他老婆,用他老婆做桥嘛。上头只说他不要死,他老婆死不死的,怕是没人管吧。”
一语提醒了众人,杨景澄登时拼命挣扎起来,他嘶吼道:“罪不及妻女,你们放开他!”
众人哄堂大笑。
如若杨景澄此时还有理智,他绝不会喊出这么一句。因为他越在乎,旁人便会越羞辱。反倒是他若不在乎,旁人才会觉得没趣儿。然而饥饿与刑法,折磨的他只剩些许本能——他想保护身边的人,是自幼埋在骨子里的纯粹的本能。
刺啦,颜舜华的衣裳被撕开了个大口子,她厉声尖叫:“我死了,你们谁也威胁不到他!你们再敢动手,我死给你们看!”
“哈哈哈,让人死不得的法子多去了。”锦衣卫们张狂的笑道,“夫人,你要尝尝么?”
话音未落,一把尖利的小弯钩,插进了颜舜华的皮肤,伴随着颜舜华的惨叫,弯钩一扭,扣住了她的锁骨。
“王八蛋!”杨景澄怒不可遏,“冲女眷去算甚本事,你们有种冲我来。”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传闻小世子重情重义,竟是真的啊?”使弯钩的那人怪笑着,“这年头,这般人物可少见了。”说毕,顺手把弯钩往上一提,颜舜华登时昏死了过去。紧接着,又被凉水泼醒。
剧痛之下的颜舜华看着近在咫尺,却无论如何也够不着的杨景澄,哭道:“你不该来救我的,你就该做那负心薄幸的狠心人!”你们兄弟二人,都心太软了,太软了啊!
但凡哪个狠一点,章家算个屁!永和帝算个屁!
“对不起……”杨景澄从喉咙里挤出了三个字,是他平白连累了颜舜华。如此重刑,还不如当日在诏狱里,借着她失贞的由头,一刀结果了她比较快。
杨景澄越是痛苦,黄鸿安便越是爽快。亲眼见着杨景澄对颜舜华如此爱惜,他立刻生出了新鲜花样。揪住杨景澄的头发,迫使他抬起脸,看向颜舜华的方向:“小世子,你知道锦衣卫里,女眷活的最长的,是多少日么?”
杨景澄打了个哆嗦。
“二十一日。”黄鸿安舔了舔嘴唇,在杨景澄耳边轻声说道,“足足二十一日,够我们走到朔方了。您说我们一边走,一边拉着她骑着木驴上路,给大家伙图个乐子如何?”
“不可!”杨景澄吓的头发丝儿都竖了起来!
木驴是对女人极其残酷屈辱的惩罚!生不如死都不足以形容其恶毒!杨景澄眼里涌上了泪,终是用哀求的语气道:“你杀了她吧,求你。”
“哈哈哈哈哈!”黄鸿安发出爆笑,“你不是很嘴硬么?现在求爷了?你跪下来求我啊。”
“我日你麻痹!”不远处的草丛里,终于跟上队伍的许平安双目赤红,暴怒的他险些直接冲了出去!沈雷与张发财并裘有根三个人合力,才将他死死摁在了原地。
“槽他妈的黄鸿安!”被压的动弹不得的许平安手指死死的扣进了泥地里,压抑的哭声从他嗓子里溢出,槽他妈的丁年贵,你他妈死了后不管事的吗!?
沈雷尚算冷静,吩咐道:“裘有根,你继续跟着,路上留标记,我们立刻回京。”
裘有根缓了好半日,方问:“你能调多少人来?”
“调个屁的人,我们调人有卵用。”沈雷快速的道,“你稳住,千万别冲动,我们回京,各想法子联络娘娘。只要娘娘现还活着,她会出手!”
“许平安,走!”沈雷拽着许平安,“你现在出去无济于事,尽快回京才有希望!”
许平安死死咬着牙,探手摸向了藏在怀中的小玉佩,接连深呼吸了好几口,强行压住了心中滔天的恨意,跟着沈雷悄无声息的离开了草丛里,往京城的方向狂奔而去。
三人撤离,独自留下的裘有根闭上了眼,像孩子一样,用手捂住了耳朵。此时此刻的他无能为力,只能躲进自己厚重的乌龟壳里,不看、不听、不想。心里唯有一个期盼,娘娘,你千万要活着。
许平安三人何等身手!他们根本不可能拿两只腿跑回京,而是摸黑进了一处驿站,抢了六匹马,一人双马的连夜往京中狂奔。三天多的路程,对驿站的好马来说,一夜足以跑完。
他们在玩命的奔跑,黄鸿安却在慢条斯理的虐人。
杨景澄不愿跪。宗室世子,真真切切的只需跪天地、跪父母、跪至亲亲长。他一生从未跪过任何陌生人。
然而,蒋兴利特特把黄鸿安派出来,其目的昭然若揭!但凡换个人,便是有虐囚的喜好,也不会似他这般极尽羞辱。
杨景澄越不愿意干的事,黄鸿安越要逼杨景澄去干。颜舜华的另一根锁骨,亦被上了弯钩。一次次的昏厥,一次次的被弄醒。颜舜华已经哭不出声了,但她也没有求饶。她不知道所谓的木驴是什么,只是无比眷念的看着杨景澄。因为,看一眼,少一眼。
她已成杨景澄的拖累,她必须想办法结果自己了。
杨景澄前日的鼓励,宛如笑谈。他猜测路途必有艰难险阻,但他万万没想到,他们夫妻会落到此般境地。黄鸿安站在颜舜华方才搬来的石头上,揪着他的头发,逼的他不得不站起。却又一下一下的踢在他的膝弯处,要把他踢跪下。
一开始打定主意不听不看的裘有根,此刻却蜷缩在草地里,右手按在心脏处,大口的喘息着。
直至心灵手巧的锦衣卫们,真的用木料敲出了个木驴。杨景澄终于跪了下去。
裘有根的脑子轰的炸开!所有的理智与冷静,瞬间烧成了灰烬!他用极快的速度飙出了草丛,扑向了杨景澄。
“敌袭!”不知谁喊了一句,几十个看热闹的人齐齐抽出了刀。鲜血飞溅,裘有根精湛无比的杀人技发挥到了极致。他挥舞着刀,灵巧的穿梭在人群里。所过之处,无不有血线飙射。
不过转眼之间,锦衣卫已经接连倒下了十数人。
“围住他,杀!”
“上□□,射死他!”
人群乱哄哄的一片,裘有根杀红了眼。他与杨景澄接触不多,若非从南到北的一路逃亡,他们话都没说过几句。但,就在杨景澄进京前,强行把他们赶走了。只因杨景澄认为,他们跟着,很可能会死。
士为知己者死?裘有根没那么文艺的想法。他是个粗人,不像丁年贵那等公子哥的出身,也不像许平安或多或少读过几篇酸文。他心里只有天下间最朴实的一个道理。
谁对我好,我对谁好。
有危险的时候,杨景澄赶他走,就是对他好。那么,按江湖草莽的规矩,当以十倍报之!
利刃砍在了他身上,他觉不出疼。他也听不见杨景澄气急败坏的痛骂,与让他滚的嘶吼。他全副精力,都在杀人。但,他略过了黄鸿安。不是怕,而是他知道,自己杀不完全部的人。那么黄鸿安,便留给许平安去慢慢收拾。
折磨人的手段,你锦衣卫强?我东厂也不虚!老子没时间,老子只管杀人!
鲜血如雨,二十多个锦衣卫倒在地上,瞪大着双眼,死不瞑目。他们不明白,一趟押送的轻松活计,为何会死。瑞安公世子,不是已经失势了么?
可惜他们永远也不可能知道答案。
又是一人倒下,裘有根杀人的刀刃卷曲了。越来越多的敌人涌来,他侧身,透过人群的缝隙,冲着杨景澄咧开嘴,露出了个春光灿烂的笑。而后找到了最近的那个人,把刀捅进了他的胸腹。
与此同时,三四把刀同时插进了裘有根的身体,他松开自己的刀柄,看了眼被他捅的直吐血沫的那人。两只本就不大的小眼睛笑成了一条缝。你就算老子垫背的了!
随即,他闭上了眼,轰的倒在了血泊里。伤口上的血流静止,他的呼吸也跟着彻底消失了。
第331章 调兵 八月四日,清晨,慈宁宫。
……
八月四日,清晨,慈宁宫。
慌乱的脚步由远及近,正在喝粥的章太后勺子一顿,抬头看向了入口。她原以为是平日里便不稳重的几个太监,虽等待着,却并不大放在心上。不想,气喘吁吁闯进来的是原该在安永郡王府呆着秀英!
章太后腾的从椅子上站起,秀英已是大哭着跪倒了她跟前:“娘娘!娘娘!许平安今晨急报!锦衣卫对世子用了重刑!如今世子生死未知,您快救救世子啊!”
章太后脑子嗡了一下,只觉眼前金星直冒!阿玉与阿糖赶紧搀住她,一叠声的喊:“快请太医!”
“重刑!?”章太后勉强稳住身形,喃喃的问,“昨日回报的,不是说无事么?”
秀英跪在地上,一行哭一行道:“许平安说,是个甚叫黄鸿安的,原先同世子有仇。急急追上了队伍,刚到地头,迫不及待的就用了刑。他们上了百斤重的木枷,还用竹签子扎世子的手指,还虐待了夫人!娘娘……呜哇……”秀英说到半截,连跪都跪不住,跌坐在慈宁宫的地砖上,嚎啕大哭。
她与杨景澄不熟,但颜舜华待她们皆不薄。那日锦衣卫上门,颜舜华更是挺身而出,把他们送去了安永郡王府享福,自己只身去了诏狱。今晨听见许平安的回报,秀英恨不得去找黄鸿安拼命。好在叶欣儿摁住她,命她即刻入宫,她才勉强绷住。此刻,却是已然崩溃了。
章太后深吸一口气,单刀直入的问:“黄鸿安是谁的人?”
门口常年擦窗户的老太监忽然隔着窗子插话道:“蒋兴利。”
章太后电光火石间,想明白了前因后果。脑子飞快的转动,仅仅片刻的功夫,她便有了主意。于是猛的甩开搀着她的阿糖与阿玉,大步流星的朝外走去。章太后同时下女眷般,裹了双好三寸金莲,行走十分不便。但她速度极快,几近奔跑。后头的宫女太监回过神,呼啦啦的跟着她朝外跑。
“娘娘,你去哪儿?”
章太后没回答,她提着裙摆,闷头往前冲。不是不想回头答应宫女太监们,实在是以她七十岁的高龄,一边跑动,一边说话太难为。横竖没什么要同宫女太监解释的,索性一门心思赶路。
很快,她越过了隆宗门。细心的人便能发现,她这条路,竟是与当初顺皇贵太妃的路线完全重合了!
砰!乾清宫敞开着的大门,被章太后猛的一推,满殿的男人听到动静,不由纷纷回头。
“你要杀我孙子!”在朝臣心中冷酷高傲了四十年的章太后,此时宛如个无知妇人般,散乱着头发,一爪子挠向了她的兄长!
“你要杀我孙子!”章太后的话语不停,尖利的指甲稳准狠的挠中了章首辅的脸,留下了四道清晰的血痕。
乾清宫里登时大乱,章首辅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永和帝赶忙的从御座上下来,与太子一左一右的搀住了老太太。
章太后跳脚骂道:“混账东西!敢指使人对澄哥儿用重刑!我今日就摁死你个乱臣贼子,肃清超纲!”
“你们两个废物点心滚开!”章太后骂完章首辅,指着永和帝与太子的鼻子痛骂,“自家子侄被人欺负到头上了,还有闲情逸致上朝!我杨家的江山,早晚得败在你们两个的身上!”
“你们两个但凡带点种,就把这帮乱臣贼子给我拿下!”
被挠了个满脸花的章首辅好半日方反应过来,厉声喝问:“谁对他用的重刑!?”
“不是你还是哪个?”章太后挣脱了永和帝的手,再次扑到了章首辅面前。章首辅打小儿就知道自家妹子的挠人神功,忙不迭的一面抓她的手腕,一面解释道:“不是我!真不是我!我没事对他用刑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