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蕾便是那日被拐女孩儿的闺名,因年岁尚小,暂无须避外男,被海宁公主搂在怀里,听众人说话。待海宁公主提起杨景澄便是那日救她的恩人时,她不由抬起乌溜溜的大眼睛仔细看去,又咯咯笑道:“这个大哥哥好看!”
其母赵氏瞪了她一眼,又对女儿招手:“还不过来拜见恩人。”
杨景澄笑道:“不必,举手之劳。再说也不是我发现的贼人,你真的恩人在外头呢。”
海宁公主奇道:“竟还有个恩人?是哪个?我能不能见?”
杨景澄道:“他名唤楼英,乃章首辅之外孙,与公主倒不算外人。”章首辅为章太后之兄,海宁公主须得唤其一声舅公,论起来亦是亲戚。只是提起章首辅三个字,屋内众人神色难免一僵,唯有靖南伯夫人心中有数,从容道:“既如此,请来一见。”
就有公主随侍的太监往外宣召,须臾,楼英进来,恭敬的与公主并众命妇见礼。靖南伯夫人眼前一亮,笑道:“好个风姿俊秀的后生,我有些老花了,且走近些与我瞧瞧。”
楼英依言走近两步,靖南伯夫人拉着他的手,再次仔细打量,半晌道:“这孩子我喜欢,你挨着我坐吧。”说毕硬拉着楼英,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了。
她两个儿媳赵氏与王氏对望一眼,心里隐隐升起了个猜测。先杨景澄进来时躲在屏风后头的女孩儿们也好奇的隔着缝隙往外瞧。
靖南伯夫人装作万事不知,一叠声的喊孙女来拜见恩人。魏书蕾乖乖的过来给杨景澄与楼英磕头。杨景澄倒还好,若不是魏书蕾跟着公主坐,见了他本来就得行礼。楼英却是不好意思,想侧身避开,又被靖南伯夫人强按在了位置上,硬受了魏书蕾的头。
杨景澄猜就有这一出,早有预备。笑呵呵的从袖里拿出了个小匣子递给魏书蕾,笑道:“这是两个哥哥给你的见面礼,带着玩吧。”
魏书蕾大大方方的接过,笑问:“我可以打开看看么?”
“自然。”杨景澄道,“看喜不喜欢,不喜欢哥哥再换一个与你。”
魏书蕾连忙抽开盖板,只见里面是两对时兴的绒花,只在花蕊处镶嵌了些米珠,虽不贵重,却十分的精致,正适合给她这样年纪的小姑娘戴。魏书蕾一眼就喜欢上了,当即猴到母亲身上,叫她替自己戴上。
杨景澄素来喜欢活泼的小姑娘,见魏书蕾喜欢,好脾气的笑道:“哥哥家还有好些,改日再给你两对。”
海宁公主嘟着嘴道:“好你个大哥哥,有好东西不先给我,倒给了外人!你等着,今年宫宴,我非撤了你桌上的菜不可!”
杨景澄连忙告饶,又许出了一溜儿好吃的好玩的,才叫海宁公主放过了。
那厢在说珠花,靖南伯夫人也不闲着,一直拉着楼英问话。三言两语便说到了年纪,闻得楼英今年已有二十,又追问道:“可是娶亲了?”
楼英笑答:“姨母正在操持,只寻不到合适的。”要说楼英的身世着实尴尬,论出身,他父亲实无甚成就,家里田产又被族里夺了个精光,只能依附着瑞安公府过活,是以大户人家不愿;可要往小门小户里找,章夫人却又不甘。一来二去便拖到了今日。
靖南伯夫人笑道:“这可巧了,我倒有个好人选,诚心保媒,不知你看不看得上。”
一言既出,屏风后的一个姑娘蹭的羞红了脸,低着头躲去里间了。屏风后的动静瞒不过耳聪目明的杨景澄,他挑了挑眉,插言道:“那夫人可得挑个好的。”
靖南伯夫人笑道:“老妇人自然不敢随意糊弄世子的兄弟。说来那姑娘亦有些命苦,早早没了父亲,只与母亲相依为命。因无兄弟扶持,我怕她嫁出门子受委屈,一心想替她寻个人品好、生的好又温柔体贴的。可巧今日见了楼家公子。”
靖南伯夫人笑拍着楼英的手道,“世子休怪我们妇道人家见谁都想做媒,实是楼家公子的模样品性难的一见,我少不得先下手为强,省的今日人多,叫旁人截走了,我上哪找后悔药吃去。”
楼英怔了怔,先前他还当靖南伯夫人只是随口一说,不想她竟是真心想许亲,不由看向杨景澄。杨景澄亦没料到靖南伯府为了跟章首辅别苗头,不惜扔出个闺女来。听靖南伯夫人的意思,大抵是族中哪个失了父亲、依附伯府过活的孤女。
这也不奇怪,楼英若只是对头家的外孙便也罢了,朝中联姻错综复杂,华阳郡公的嫡母还姓章呢,再没忌讳到那等地步。只是楼英说好的要去边疆杀敌,这可是个九死一生的差使,但凡父兄顶事些的人家,都不肯叫女儿去填这火坑。
这年头,守寡是好玩的么?尤其楼家人丁单薄,到时候过继都没处寻人,一个不好,就是孤老终身的结局。是以,只好欺负那等无人出头的人家,至于姑娘的将来,看命罢了。
楼英也很快想通了关节,他的亲事确实是老大难,然他不熟靖南伯府,心中没底,只好朝杨景澄打眼色,想听听他的意见。
杨景澄乃瑞安公府下任家主,楼英的婚事他倒能说上几句话,于是半开玩笑的道:“老夫人素知我们男人肤浅的很,我可是极看重姑娘的容貌性情的。”
靖南伯夫人听出杨景澄没有拒绝的意思,只是要挑品貌,心下大定。拿出来做门面的亲事,自然得色色周祥才好看。靖南伯府与国同长,支庶繁茂,族里几百口子人,哪里挑不出个品貌上佳的人来?
恰好她选中的人,也算府里长大的,行事容貌样样拿得出手,只因父亲早丧吃了亏。不提后头的利益纠葛,单看两个孩子的人品,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遂笑道:“世子放心,楼公子可是我孙女的救命恩人,不好的且过不了我这一关。”
其大儿媳赵氏趁机捧哏道:“哎哟,老太太半日不说是哪个好姑娘,听的我好不心焦!”
次媳王氏也拍手道:“老太太快告诉我们知道,省的我们惦记。”
靖南伯夫人笑骂道:“两个沉不住气的猴儿!你们又不是不认得!我说的正是你九房十三哥哥家的大姐儿,你们觉着如何?”
第93章 许官 杨景澄、楼英与海宁公主三……
杨景澄、楼英与海宁公主三人听见甚“九房十三哥哥”,皆是心中一抽,恨不能掰着指头数九房到底能有多少人口。于是,海宁公主一拍扶手道:“好!我看这婚事就好!”
杨景澄心道:这反应,您可真是我亲大伯家的闺女呐!
同样被人丁单薄坑的不轻的楼英也心中满意,只是怕靖南伯有他不知道的打算,遂再次看向了杨景澄。杨景澄对此并无异议,楼英总是要成亲的,有岳家照应,总好过如今的孤立无援。便对楼英轻轻的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同意。
又有海宁公主虽是个年幼的闺中女子,然毕竟身份尊贵,她非要出来保媒,楼英便从善如流的应了。
海宁公主拍手笑道:“且不论旁的,这谢媒酒我得吃一盅!”
杨景澄笑道:“待他们成了婚,必叫他媳妇递牌子进宫与公主请安。”
“那敢情好!”海宁公主头一回做媒,正兴头上,又问,“我看书上说,民间订婚须得有个信物。楼公子有信物没有?”
楼英恭敬的道:“回公主殿下的话,臣有块玉佩,虽为寻常岫玉,却是当年家父佩戴过的,这些年不曾离过身,便充作信物,还望伯府莫嫌弃。”
靖南伯夫人慈祥笑道:“要紧的是心意。”
楼英就将身上的玉佩解下,双手奉到了靖南伯夫人手中。靖南伯拿起玉佩,稍稍退后看了看,只见玉佩上的络子流苏精致非常,先赞道:“哟,好鲜亮的活计!”
楼英怕人误会,忙道:“是舍妹的手艺,夫人见笑了。”
屏风后的姑娘们皆轻轻松了口气,许亲最怕对方有个自幼红袖添香的灵巧丫头,那不定得生出多少官司。既是妹子做的活,便不打紧了。
海宁公主也好奇的接过了玉佩细瞧了一回,又问:“方才屋里姐姐妹妹太多,弄的我眼晕。外婆说的九房的姑娘是哪位?他们未婚夫妻要不要见见?”
靖南伯夫人巴不得砸实了此事,现有海宁公主主持,连忙吩咐丫头:“去请九房的十七姑娘出来。”
丫头应声而去,不一时,屏风后传来环佩叮当之声,一个身材窈窕、生了张小巧瓜子脸的小姐走了出来,正是九房十三爷的独女,族里排十七的姑娘魏燕如。
只见她轻移莲步,一双小脚藏在裙子下,不露半分,低头直行到靖南伯夫人边上方停住。楼英不敢大咧咧的看人家小姐,只用余光偷瞧。偏叫靖南伯夫人挡住了大半,只好看她的衣裳——虽比不得伯府小姐华贵,倒也齐整。
杨景澄心里不大满意,看着太瘦弱了些,他还是喜欢胖些的。然楼英却受时下士大夫的影响,不觉得有什么。他没看几眼,脸倒是先红了。那姑娘也是羞的了不得,两只小手揪着垂落的腰带,不停的抖。魏燕如的母亲则是躲在屏风后面,透过缝隙死死的盯着楼英的一举一动,生怕女儿许了个孟浪的,将来吃亏。
靖南伯夫人左右看了看两个孩子,越发觉着满意。海宁公主也连声说好,又笑问杨景澄:“大哥哥觉着如何?我保的媒不错吧。”
杨景澄甚是了解楼英,见他不反感的样子,笑道:“公主的眼光自是好的。如今他两个在厅里一齐站着,真真一对璧人。”
海宁公主笑道:“见了嫂嫂,你有见面礼没有?”
杨景澄无奈道:“公主殿下,您今儿是不是盯着我不放了?”
“对呀,谁让你偏心眼儿,不给我买花戴!”海宁公主索性跳下椅子,强行从杨景澄的腰带上扯了块鸟衔花的羊脂玉佩下来,直接递给魏燕如,“喏,你表弟给你们夫妻的贺礼,好生收着吧。”
海宁公主乃圣上掌珠,平日里在宫里是个横行的主儿,哪个敢狠拘了她的规矩。是以并不知道民间女子多羞涩,她一块玉佩递过去,直把魏燕如惊的手足无措,楼英更不好从公主手里接东西。还是靖南伯夫人眼疾手快的解了围,先自家拿过来鉴赏了一番,方递到了魏燕如手里。
海宁公主浑不觉自己吓着了人,嘻嘻哈哈的挨着杨景澄坐了:“大哥哥,你还没同我讲怎么杀敌的呢?我难得出宫一趟,你去宫里吃酒咱们又离的远不好说话,你快与我说说,我好听个热闹。”
杨景澄只得大略将那日的事说了一回,把海宁公主并众女眷听的惊叫连连。看到一帮人大惊小怪的模样,杨景澄不由心想,胖丫头会不会被养的胆小了呢?小时候,那可是个敢掏蜜蜂窝的祖宗!
靖南伯夫人了却了桩大事,时候也不早了,便道:“难为世子与英哥儿肯陪我们妇道人家说这么许久的话,外头只怕开席了,且请二位随我家小子去前头吃酒吧。”
杨景澄与楼英知道他们坐在这里,容易拘的女眷们不自在,再说跟娘们也确实没什么好说的,遂纷纷起身与靖南伯夫人告辞,跟着魏英杰去了前头花厅。
花厅里已来了不少人,台上正唱着戏,席上则是觥筹交错,好不热闹。杨景澄眼尖,打眼瞧见了章首辅的次子章俊骋,捅了捅楼英的腰,哥两个一齐赶上前拜见舅舅。
章俊骋正不待见杨景澄,神色冷淡道:“你也来了。”又问楼英,“你怎么也在?”
楼英之母庶出,几个嫡出的舅舅待他不过面子情,此刻见他与杨景澄混在一起,更是不悦。魏英杰连忙出来打圆场道:“章大人家养的好外甥呐!前日小女随拙荆出门上香,不巧遇到拐子,恰是府上两位外甥出手相救。故今日宴请,家父厚颜下了帖子,不想世子与楼公子这般赏脸,实叫寒舍蓬荜生辉!”
近来朝廷事多,众人皆没留意拐子的小事。此刻听魏英杰说起,大家方知道靖南伯府上还有这等新闻。就有相熟的人调笑道:“此乃救命之恩,你只空口白牙的道谢,却不见谢礼,老魏你不厚道了呀。”
魏英杰无奈的道:“我倒是想给谢礼,正预备着呢,哪知他方才去见我们老太太,老太太见他一表人才,喜欢的了不得,非要做媒。海宁公主听的兴头起来,硬抢了我们家一个闺女。我还备甚谢礼?到时候两处并做一处,给个大红包算了!”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两党可是死对头,呼喇巴的结了亲,事先竟连点风声都没有,什么情况?章俊骋犀利的目光登时扫来,楼英虽是家主,却依附章家,亲事居然敢独自做主!这是生反骨了啊!
楼英却已是打定主意与章家划清界限,坦然笑道:“夫人抬爱,学生感激不尽。”
靖南伯暗自点头,是个上道的。他此前怕楼英打着两面讨好的主意,这样的墙头草,少不得摁死了以儆效尤。现当着他舅舅的面表态,确是不想与章家勾搭的模样。于是对众人笑道:“妇道人家恁的多事,不过这些保媒拉纤的还真归他们才干的利索。你快与我说说,抢我们家哪个姑娘?甚么辈分的?”
魏英杰替楼英答道:“是九房的十七姑娘。”
靖南伯府的老亲们登时眼神乱飞,十七姑娘?那个早死了爹的?靖南伯府的算盘打的可真响!章俊骋却不理会姑娘是哪家的,只楼英的态度让他很不高兴,遂皮笑肉不笑的道:“英哥儿是到了娶亲的年岁了,原是你舅母疏忽,还好靖南伯夫人仔细,某再此多谢了。”
李纪桐呵呵笑了两声,毫不客气的揭短道:“楼公子二十岁方谈婚论嫁,可见外祖家着实想选个好的,才耽误到了今日。”
众人听得此话,纷纷露出惊讶之色。楼英长相英俊,又是章府的外孙,拖到二十啷当的才说亲,着实古怪。再看楼英眼生的很,休说众勋贵没见过他,便是文臣们也不认得。再场哪个不是心思灵透之人?略做思索便知道,大抵是章家孙男娣女太多,顾不上个名不见经传的外孙,叫他受了冷落,生出了怨怼,就被靖南伯当面挖走了。
章俊骋见了众人的眼色,心中大恚!偏靖南伯不打算放过他,故意对楼英道:“男儿家成婚晚些不大紧,要紧是立业。有了好前程,要什么样的好姑娘没有?对了,如今你可进学了?或在哪处当差?”
章俊骋脸色更难看了,二十来岁闲在家里的比比皆是,靖南伯分明在挑拨离间!然而他一副长辈慈爱的款儿问话,旁人也挑不出什么。杨景澄暗笑,他家这位小舅舅并无长才,不过沾了父亲的光,在朝堂上随便混着。今日章家大概没猜到有这一出,只派了小儿子来露脸,不想受了靖南伯的埋伏,无端端的生了一肚子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