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要人站队的意思,楼英对章家并无多少情谊,何况他是读书人,忠君爱国早已刻进了骨子里,遂道:“我明白了。”
杨景澄又道:“你是章家外孙,想出仕原该走章家的门路。若要我出手,你与章家就算撕破脸了,你想清楚了没有?”
楼英紧了紧拳头:“我姓楼,不姓章!”
杨景澄点了点头:“我以自身担保,引荐你入军中,望你将来莫让我左右为难。”
楼英看向杨景澄:“我身处绝境,唯有你肯拉我一把,我岂能忘恩负义?说句大不敬的话,便是翌日改天换地,我楼英宁可战死沙场,也不去做章家的狗!”
“好!我信你说到做到!”杨景澄亦承诺道,“我在京中,必竭尽所能护兰妹妹周全。”
楼英深吸一口气:“不必强求。朝堂风雨难测,你自身安危为要。兰儿……若无人特特去害她个闺中女子,她自能等到我接她安享荣华的那日;若有人连个弱女子都不肯放过……”楼英目光一凝,“无论是谁,我定让他血债血偿!”
见楼英心意已决,杨景澄没再多话。马车轱辘辘向前,很快抵达了承泽侯府。门房看到马车上瑞安公府的标识,连忙派一人往内通传,其余人皆赶上前来迎接。杨景澄带着楼英下了车,随手赏了把银钱。跟着门房没走几步,李纪桐已迎了出来,爽朗笑道:“今日休沐,财神爷不在家歇息,却领着兄弟降临寒舍,不知有何指教?”
杨景澄亦扬起笑脸,拱手道:“给姑父请安,今日有事相求,还望姑父照拂一二。”
李纪桐看了眼杨景澄身后的楼英,立即收起了玩笑的神色,侧身抬手道:“世子客气了,请!”
第91章 醉话 三人走到了承泽侯府的正堂……
三人走到了承泽侯府的正堂里,分宾主落座。自有仆从端上茶点,李纪桐挥退了左右,对杨景澄道:“世子有事只管吩咐,但凡我能做到的,绝无二话。”
杨景澄笑指楼英:“姑父还记得我家表哥吧?”
李纪桐闻弦知雅意,今日杨景澄只怕是来做人情的。他对楼英印象尚可,遂笑道:“自然,如今这般侠义心肠的人已不多了。上回舍表妹之事,多谢。”
楼英忙道:“不敢当,举手之劳。”
杨景澄道:“那正好。其实我今日登门,还是上回提过的拜见靖南伯的事。我这位哥哥素来急公好义,前日听闻蒙古叩边、屠杀百姓,深恨之。是以想弃笔投戎,报效边疆。只是苦无门路,想请靖南伯替他写封荐书,好叫他去边疆杀敌。然我与靖南伯府未曾打过交道,不知姑父是否方便做个中人?”
李纪桐惊讶的连连上下打量着楼英,只见他面皮白嫩、浑身的书卷气,不由道:“边疆凶险,并非逞书生意气之地!楼兄弟可要想清楚了。”
楼英也是个机灵的,连忙道:“不瞒侯爷说,姨父府上养了好些老兵,我自幼便同他们习拳脚功夫、听他们讲沙场风光,早已心向往之。而今蒙古屡屡叩边,正该我等大展拳脚之时,故厚颜央求世子替我找寻门路,还望侯爷成全。”
居然是个习武之人!李纪桐惊觉自己竟看走了眼,不过细想想杨景澄的武艺,他一起长大的表兄弟想必也不差。于是赞道:“楼兄弟好忠心、好胆魄!”
然而他话锋一转,“不过我久居京中,不懂边疆事,不便胡乱应承,以免误了你们的事。这样,二位且回,我现就去靖南伯府中问询一二。早则明日,迟则后日,成与不成,我定有个答复,如何?”
楼英大大松了口气,他知道天下承平日久,肯去边疆的人不多,承泽侯愿意做中人,事便成了一半,赶紧站起来深深一揖,诚恳道谢。
李纪桐笑道:“愿舍身为国者,乃吾辈楷模,我敬楼兄弟之为人,不必言谢。”说毕,几个人又寒暄了几句,李纪桐客客气气的将人送出了大门。看着瑞安公府的马车远去,说着要去靖南伯府的李纪桐却转身回了后院。他心中尚有疑惑,不好冒冒失失的去寻靖南伯,待明日单独找杨景澄,细细问了再说。
回到瑞安公府,已是申时末。杨景澄长长吁了口气,往日他只做纨绔,日日闲的发慌。如今将将走出家门,立刻忙的脚不沾地,难有片刻闲暇。好容易办完外头的事,此刻他却不能休息,只因来旺急急来报,道是瑞安公今日一个人在喝闷酒,恐对身体有妨碍,请他去劝上一劝。他只得回房换了件家常衣裳,又寻瑞安公去了。
瑞安公独自坐在厅堂里,身边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想是被他撵走了。他左手执壶、右手执杯,正自斟自饮。见杨景澄来了,把酒壶往前一推,带着醉意道:“你来的正好,陪我喝一盅!”
杨景澄几日连轴转,弄的筋疲力尽,实在不想饮酒,于是浅浅倒了半杯,随意抿了一口,才道:“父亲心情不佳?”
瑞安公没好气的道:“你说呢?”
杨景澄垂下眼:“是儿子的不是。”
“不怨你、不怨你……”瑞安公摆了摆手,“几辈子的旧账了,怨不到你个孩子头上。今日的纠纷……”他用力的靠在椅背上,抬起头看着房梁,双目无神,“当年,你爷爷让我娶了她,就是想同章家示好,想我平平安安的。谁成想,太后那么狠,把宗室杀了个血流成河,两下里成了死仇。”
杨景澄道:“那时候爷爷也不知道后来章家能权势滔天。”
“嗤!”瑞安公打了个酒嗝,“谁真能不知道?满京城多少宗室娶了章家女?便是没有太后垂帘听政,章家的爪牙也已遍布朝堂了。倒是圣上这些年来,别看好似处处吃瘪,可他多多少少抢回了些权柄。前些年,呵呵……要是前些年,你敢逆着她娶甚齐成济的外孙女,她就敢弄死了那姑娘你信不信?”
“太后老了啊……老了啊……”瑞安公借着酒意连声感叹,“儿子啊,我跟你说!我现想开了,你要跟着华阳走,就跟他走!好过捏着鼻子娶楼兰。”瑞安公一拍桌子,“她要是逼你娶个章家闺女,我绝不跟她对着干!退一万步讲,那孩子要是聪明伶俐,我都忍了!可她故意给你找笨姑娘,文家的脑袋瓜子不好使,好歹占个温柔贤淑,她楼兰有什么?啊?有什么啊!”
杨景澄没说话,静静的等着瑞安公发泄。为人处世,一步退则步步退,这是他前世用命换来的教训。是以此生他数次主动出击,为的便是不受那等鸟气。他非要娶颜舜华么?并不。纵然他觉得那丫头比京里被管傻了的木头们强,但也不到非娶不可的地步。只要不是怯懦如文氏、愚笨如楼兰,他自信能教好。
可他眼看要娶填房,如果不自己找媳妇,实在太容易陷入被动。而一旦不得不娶了楼兰,那便只能悄没声息的弄死她,否则无论如何有二心的枕边人都是个巨大的威胁。
道路千万条,他实没必要选最憋屈的那条。
瑞安公已不年轻,宗室子弟又一个个的孱弱无比,下人不敢给他备烈酒,温和的果子酒喝再多也醉的有限。过不多久,他清醒了些。有些含糊的问:“你自打当差后,就是个大忙人。找我有事?”
“嗯。”杨景澄其实是来劝父亲少喝酒的,然他父亲问话,他随便扯了件不用费脑子的家务道,“兰妹妹的婚事,你有人选么?”
瑞安公道:“你操心她做什么?你要觉得她好看,纳了便是!”
“兰妹妹是颗无用的棋子,”杨景澄道,“可她哥哥有用。”
“能有什么用?”瑞安公不以为然,“何况谁又欠了我们家的,我替人家做个这样倒霉催的媒?”
杨景澄当即打住话头,既然瑞安公如此讨厌楼家兄妹,拿楼家事来陪父亲闲话,就不大妥了。他一时找不到公事以外的闲话,又见瑞安公还要再饮,索性伸手夺过他的酒壶:“醉酒伤身,父亲少喝些。”
瑞安公不满的嚷道:“你管我!你个不孝子,不陪我喝便罢了,还不许我喝!”
杨景澄从容道:“我填房没进门,你醉死了就见不到孙子了。”
孙子二字乃宗室最大的杀手锏,瑞安公登时没了气焰,嘴里开始不断的念叨起了孙子,又迷迷糊糊的问杨景澄打算甚时候把填房娶进门。杨景澄一面胡乱答应着,一面强行把瑞安公架上了床。没多久瑞安公便打起了鼾。杨景澄替父亲盖好被子,又把长随丫头等伺候的人唤了进来叮嘱了几句,方折回东院。一夜无话。
次日一早,杨景澄照例按时起床,与周泽冰一齐往衙门里去。他因文氏出殡请了好几日的假,周泽冰的事且没来得及办。他如今在二所独木难支,因此刚一到衙门,便直奔正堂寻华阳郡公说项。
周泽冰算是华阳郡公比较看好的年轻人,听闻杨景澄想提拔他,十分爽快的答应了。当即写了调任的文书送往吏部,只待过几日吏部回执,周泽冰便可走马上任了。
办了这头等大事,杨景澄方回所里处理日常琐事。至未时,马健来报:“世子,承泽侯想约你吃酒,叫我来问问你是否得闲?”
杨景澄当即放下手中的案卷,亲自收拾好锁进柜子里,而后带着长随径直走出了北镇抚司衙门。李纪桐正等在衙门外,彼此见过礼,一同骑马往酒楼而去。
二人皆非沉溺享受之人,李纪桐捡了个看的过去的店家,要了个安静的包间,点了几样招牌酒菜。
一时伙计上齐了酒菜,退出了包间。李纪桐便笑对杨景澄道:“世子,请。”
杨景澄笑道:“姑父好快的手脚!”
李纪桐摇头道:“实不相瞒,我还没去靖南伯府。我今日专程来问问你,你那位表兄到底是个什么章程?想去哪位的麾下?想要几品的官?色色问得清楚明白了,我们方好动作。省的这厢费了人情,他却不合心意,岂不是好心办了坏事?”
杨景澄心道,承泽侯办事果然谨慎。于是想了想道:“我与姑父虽相交日短,却是极投缘,有些事便不瞒你了。”说着,便把他与章夫人并楼兰兄妹的纠葛粗略的说了一回,末了叹道,“也是我一起长大的兄弟,能帮则帮吧。”
李纪桐听闻楼英与章夫人闹到了如此田地,心下大定!再则章首辅嫡亲的外孙偏走了帝党的门路,无疑是给了太后系一个响脆的耳光!是以李纪桐心里略作盘算,便打定了主意——看来楼英的官职不单要给,还要给的漂漂亮亮,方能让章首辅觉得如鲠在喉,顺便给逼的外甥远走的章夫人一个难堪,也算替杨景澄出口恶气。
于是拍着胸脯道:“既如此,世子且家去叫楼兄弟放宽心,他与靖南伯府有恩,靖南伯必不会亏待他的。”
杨景澄见李纪桐言语间把营救靖南伯府小小姐的功劳分了一笔给楼英,便大致猜到了他的想法。楼英越过亲外祖走旁人的门路,众人内里虽知道是怎么回事,明面上却总得有个说法。不然逼急了章家,出手弄死了楼英,倒叫太后党长了威风。两厢博弈,闹的天翻地覆不是本事,逼的对方捏鼻子认栽方叫手段。于是他拱手道:“如此,家表兄便劳靖南伯多多照拂了!”
话毕,二人同时举起酒杯轻碰,仰头饮尽,纷纷亮出杯底,而后相视一笑。
三日后,永和帝颁旨,命靖南伯出任五军都督府大都督一职。靖南伯于府邸大摆宴席,并亲自下了帖子,请杨景澄与楼英过府一叙。
第92章 许亲 十一月初六日,靖南伯宴请。……
十一月初六日,靖南伯宴请。
因是休沐,一大清早靖南伯府便热闹了起来。似李纪桐这等要紧的姻亲,更是早早的站在门口,帮着迎接宾客。巳正一刻,杨景澄与楼英两人在靖南伯门前下马,就有家下人赶上来牵马,李纪桐则上前两步,笑着拱手道:“世子与楼兄弟来的早啊!”
杨景澄亦对李纪桐行了家礼,爽朗笑道:“俗话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今日靖南伯的大好日子,我赶早来,怕是能捞点子赏呢!”
靖南伯长子魏英杰略带惶恐的道:“不敢、不敢,世子这话可折煞我们了。”
本朝制度,民爵公侯比县公,正二品。同为正二品公爵,则宗室为尊。从一品的国公世子充做晚辈说讨赏乃杨景澄谦虚,靖南伯府胆敢接着便是狂妄了。也就是靖南伯乃海宁公主的外公,比旁人更有体面些,不然这般玩笑,杨景澄也是不好开的。
楼英无职无爵,不敢随意插话,安安静静的立在一旁。倒是魏英杰与杨景澄寒暄时,暗自审视了他一番,只见他身姿笔挺,也是个一表人才的公子哥儿,方热情的上前问道:“这位可是楼公子?”
楼英躬身一礼:“学生楼英,拜见魏公子。”
魏英杰连忙将人搀住:“楼公子客气了,前日小女多亏了你出手相助。原想带她登门道谢,却赶上了贵府有事不便登门。今日公子莅临寒舍,请随我去后堂,受小女一拜方好。”
杨景澄笑道:“公子见外了。我厚颜论个辈分,贵府小姐须得叫我一声哥哥。我们做哥哥的帮妹子原是该的,说甚谢不谢的?果真要谢,叫妹妹与我们兄弟一人上盅茶,我们两个就不给见面礼了。”
一言说的魏英杰哈哈大笑,拍着杨景澄的胳膊道:“我倒是想让闺女叫你声哥哥,只不敢给你当叔叔。今日世子的正紧妹子也在,索性内宅说话如何?”
杨景澄奇道:“我哪个正经妹子?”
李纪桐道:“海宁公主。”
杨景澄哭笑不得:“君臣有别,我可不敢在公主跟前拿大。”几人说笑了一阵,魏英杰便在前头带路,把杨景澄与楼英往内宅领,这就是将二位当通家之好待了。
杨景澄一面走,一面暗自琢磨。如今圣上膝下无子,唯有一个海宁公主,轻易不出门。今日不顾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规矩,可见圣上抬举靖南伯之心,果然特特将其调回京,就是为了握住京畿的兵权,震慑章家。看来吴子英与张继臣的案子是拖不下去了。
说话间一行人走到了内院,因楼英是外男,无宣召不得入内,只有杨景澄先进门拜见公主。
海宁公主年方十二,与她母亲魏嫔一样生得大眼睛鹅蛋脸,甚是美貌。往年宫中家宴时,杨景澄也见过的,是以并不生疏。见礼毕,海宁公主客气的道:“大哥哥不必多礼,快坐。我们正说书蕾妹妹遇险之事,你快来与我们说说你是怎样一口气杀光了贼人、救出妹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