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叔夜是进士出身,这些年都是文官身份,虽然练武不辍,跟着官家一起上阵冲杀了一阵,回来捡起文官该做的事,开始写散文记叙此次大战期间官家的高光时刻。
史官拜托中书舍人暂时顶班,记录官家的言行,官家此时正被两个内侍捏腰捶腿,在帐篷里睡午觉缓乏,大概能睡一个时辰。史官自己去采访跟着官家一起冲杀在前的将士们。
张叔夜还很兴奋:“拿我的散文去看,我如实写下来了。”不是每一个文官都有机会左右开弓射箭,和官家一起上阵杀敌,那是多么亲密、多么信赖的关系,他兴奋的像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似得。
又谨慎的补充道:“我已经上奏劝谏官家,不能再将千金之躯置于险地。”
史官点点头,去找别人。
谢宝:“当时我领一路兵马,奉官家的命令,打眼前的金人,不去救援。一直在关注官家所在的方向,官家真是疾如风,徐如林,不动如山,难知如阴。斡鲁补所有的阴谋诡计,都在官家的预料之中,无一遗漏。官家对他了如指掌,如同父亲懂儿子的小伎俩。”
折指挥使:“当时我也领一路人马,奉诏迎敌,不敢擅离职守。只看到白马金甲红缨,如天神下降,动雷霆之怒。长棍势如盘龙,几乎和活的一样,无人能挡。唐太宗当年就是这样!”
狄谏:“当时我紧跟在官家身后,用弓箭为官家开路。官家真是,世间少有的明主,比唐太宗也不逊色。我写了一首词,描绘当时的情景。”如果先父侍奉的是当今官家,又怎么会被人猜忌呢,倘若有人对官家鼓动唇舌,诬告武将,官家大概会自信满满的说‘他不是我的对手’。呜呜呜。
猛将甲:“官家那盘龙棍上下翻飞,真好比有神龙盘旋,和那个金国皇帝大战五十个回合!官家神色不变,我估计官家寻思着他老人家是来劝和的,冤家宜解不宜结,就放了斡鲁补一条生路。当时官家在马背上含笑看着斡鲁补七晕八素的被人弄走,那真的是,天宫中的天王一样,威风,霸气。”
猛将乙:“当时官家和金主战的虎虎生风,针插不进,水泼不入。我们不是不想上前助阵,实在是无能为力,挤不进去。官家的武功真是举世无双,俺在官家手下,过不了五个回合,真不是禁军中那些将领糊弄官家。”
都头丙:“当时我就傻了。说句不恭敬的话,庙里的金甲神人得按照官家的相貌和铠甲来塑,才算是威风凛凛。”
都头丁:“太威风了。不到一千的阵亡人数,杀伤敌人数万,全靠官家指挥的好。小人等兄弟几个都说,为了官家抛头颅洒热血,太值得了,只要官家一声令下,不论是什么事,小人等万死不辞。”
按理说,一位武功卓越的皇帝,应该和本朝的开国之君相提并论,奈何在身份上有点小尴尬,而本朝太宗打仗也不怎么能赢……拿来赞美的官家的,除了唐太宗,就是天神天将。
史官一连问了几十个人,包括跟随的亲卫、禁军,基本上连招式都记录下来了。这才心满意足,回去看官家睡觉的样子。
在两国交战时,俩皇帝亲自见面互殴是一件很离奇的事,几乎从来没有过,通常情况下,即便两国开战,这两国的皇帝也不会见面,就连互通的书信都不是亲自写的。
其他文官也各自写命题散文,共赞官家神威无敌,然后纷纷递交劝谏的奏本,拼命反对他再来这种冒险行为。
林玄礼手抖抖的看了一些:“来人,为朕代笔,给京中写信。”由他人代笔,只能是洁净版,给丞相们的,给太后、皇后和太子的书信,一点胡说八道和贫嘴都没有,正正经经。
代笔的舍人都觉得疑惑,平时官家和娘娘在一起腻歪纠缠时,他们都看在眼里,现在突然正经起来,怪怪的。
童贯本来想吹官家可能是唐太宗转世投胎,仔细一想,官家虽然很仰慕唐太宗,但很对自己的身份引以为豪,可能不乐意听见这种因为是谁谁转世所以无所不能的话。试探着一问,果然不行。
……
中京守备急着劝辽主天祚帝答应金国的要求,只要以中京为分界线,重新规划南北地界,一切就都还算不错。主要是宋辽加在一起的三十万大军得尽快撤离,这中京城中虽然积蓄了大量的粮草,但实在供不起这么多士兵无节制的大吃大嚼。
耶律延禧考虑请赵贤弟彻底剿灭女真人,需要付出多大的价码,仔细想想,不能再多给了。实在是没有了,上京的珍宝被金国抢光,辽国各地城池的粮草都告急。
那么不论金国要多少岁币,立怎样的盟约,都可以,和平是最重要的。
萧奉先每天都在对宋主出尽风头而耿耿于怀,不外乎‘虽然我打不过他我也不敢上战场,但是我也很优秀,他不能比我更有名望’等种种思想。越想越憋气,又看着敖卢斡貌似仰慕的跟着他,越发不安,干脆搬弄是非:“陛下,您看宋主名声鼎盛,现在就连咱们大辽中的官员、将士,都对他心生仰慕,交口称赞,拿他和您比。”
耶律延禧叹了口气:“我实在比不过他。打不过他,那又如何?我有亲儿子,有五个呢。他有什么,只有几个侄子。还不能过继给他自己。哼,为了情分或者名声,选了他哥哥的儿子,这下子骑虎难下了。沽名钓誉不可取啊。”
萧奉先几乎要窒息了,他正为此而头疼呢。文妃好不容易失宠,可是到现为止,耶律敖卢斡都算是天祚帝偏爱的儿子,最出色的儿子,最有可能被立为太子的儿子。萧奉先的妹妹萧贵哥刚刚大受宠爱,前两年才生了耶律定,他有了亲外甥,当然盼着亲外甥登基,自己当国舅。
“话虽如此,可是陛下您没发现么,敖卢斡最近几日来,和宋主特别亲昵,昨日还留恋宋营不肯回来,似乎有点不对劲。”
耶律延禧嘎嘎傻乐:“哈哈哈哈他不给我当儿子,想跑去给赵佶当儿子吗?那也得人家肯要啊。”
萧奉先眼睛一眯:“陛下,朝野之中对您多有怨言,却都说敖卢斡皇子十分贤德聪慧,有帝王之相。他确实早慧,倘若他勾连宋主,想要图谋大业,这可怎么是好?我这枢密使虽然掌管天下兵马,却未必是宋主的对手。”
耶律延禧笑不出来了:“是嘛。”
萧奉先做忧国忧民姿态,挤眉弄眼,满脸跑眉毛的暗示:您能割让燕云十六州,雇佣宋主来为您攻打金国。皇子若是有样学样,打算割让更多的土地,譬如幽州城以北,黄龙府以南的地区都给宋主,只求他宋主叔叔扶他继位,您猜他答不答应。
耶律延禧读懂颜文字,仔细一琢磨,这要是我,我得答应。多大一个便宜,不占是傻蛋。“敖卢斡一向善良仁爱,我看这其中有什么误会。叫他过来见我。奉先,你拿一车酒去见我贤弟,供他们庆祝,我听说他们行军时没有携带酒,无酒不成宴席。你顺便试探试探,看看敖卢斡都和他说了什么。”
萧奉先满口答应。带了一车最好美酒,画了华丽丽的新衣服,准备过去。
敖卢斡被叫过来见父亲,不敢说萧枢密使恶意满满,只好说:“臣想向宋主学骑射兵法,将来披坚执锐,为陛下抵御金人。”
宋营中,林玄礼写完了新的一篇《君道》,重点强调了心理学的作用,还有学习的重要性,我爱学习,学习使我快乐和变强,变强就更快乐。
自己也不过中人之姿,上辈子指挥打群架最多不超过一个班,虽然天赋平平,但这辈子全凭六哥留下的家底好、老婆好、丞相好、努力学习、知道历史、小心谨慎,竟然干的还不错!这些因素真是缺一不可。
正乐呵呵的接见王舜臣,这中年汉子在战场上所向睥睨,到了中军宝帐中,在翘着二郎腿躺着休息的官家眼前,反而坐立不安,激动的有些说不出话来。
林玄礼笑吟吟的问他:“十五年前,我在秦凤路当兵时,曾和姚雄有一面之缘,当年就是他的部下,或许我们见过面。”
王舜臣稳了稳心神:“是,小人当年听说过秦王的威名。十五年过去了,官家威风更胜当年。”
林玄礼大笑:“现在章楶没办法抓着我,不许我冲锋了。他在京城筹措粮草,安排后勤,哈哈哈。”
王舜臣倒不觉得好笑:“小人听说,斡鲁补的行动,尽在官家的掌握之中。官家为何不留下小人在您身边,保护左右?”
我可以直接射死斡鲁补,或者把他射伤,比其他弓箭手更好的保护官家。
林玄礼沉吟片刻:“别人也有此疑问,我懒得回应,既然你问起来,不妨告诉你,女真人以游牧为生,我要杀斡鲁补不难,但他死后,女真人还在,女真的豪杰还在,他们远遁千里,整顿兵马再回来报仇,我们耗不起。辽国杀阿骨打的仇恨远,我杀他们金国皇帝的仇恨近,他们必然先报复大宋。而辽国呢,不足以作为屏障。燕云十六州还未彻底收服,大宋无暇他顾。”
[更主要的原因是,在历史上,阿骨打、金兀术、粘罕这几个家伙都想吞并大宋,而斡鲁补更希望适可而止,占领一片他们能驾驭的土地就够了,和北宋第一次签订盟约之后,他也不支持第二次侵宋。]
[虽然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他是一个矮墙,能稍稍控制另外两个战争狂的小矮墙。]
[他的野心不是无限大,更趋向于现实,想要稳扎稳打。这样更好预估他的行动。让金兀术尽情的弄他的铁浮屠,粘罕尽管研究火器,俩败家玩意就能耗光金国的年收入。]
[还有我当时是真的追不动了……我决定让辽国花钱养废女真人!]
王舜臣觉得这是纵虎归山,但官家说的铿锵有力,想的也一定很全面。他不知道燕云十六州怎么了,欲言又止。
为了稳定军心,谁都不知道后方燕云十六州爆发了怎样的乱局。有些城池竟然一天易主了两次,无数人出来争夺主持局面的权力,就连当地豪强也要起兵蹦跶蹦跶。
各路消息纷繁复杂,只是大掌柜楚东昌这个名字被频频提及,他还真说服了不少人。包括郭药师那个举世瞩目的二五仔,也被他说服了,率领怨军夺取城池,献给大宋。
这货在历史上也是这么干的!然后就当了带路党给金国带路。
林玄礼从‘到底是赵佶太混蛋还是郭药师太混蛋’的选择中回过神来,心说俩人没一个好东西。又端详了一会,王舜臣浓眉大眼面容刚毅,肤色黝黑,有些眼角纹和法令纹,看起来更酷,只可惜脸上有两行刺字:“等到回京之后,赐你宫中秘药,把脸上的刺字去掉。而今新入伍的儿郎们都不在脸上刺字,你又立下大功,我一心想要赏你,除了加官进爵之外,只有这个是你应得的、”
王舜臣拜谢不止。
官家快快乐乐的从床上一跃而起,拉着他的胳膊扶起来:“躺了两天,该出门活动活动了,你来教我射箭。”
王舜臣射箭神准的原因不在于姿态,在马上瞄也不瞄随手开弓应声命中能有什么姿态,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心法,他觉得是天赋。但官家要学,好歹得说点什么。
萧奉先来到这里时,中军大营大部分军官都在围观官家学射箭,他们也想学,辽国的军队不行,枢密使也同样不受重视,撂在旁边放了好一会,林玄礼又练了一百多箭,双臂累的没力气再练,这才把老师让给旁边那些翘首以盼的将领。
晃晃悠悠的回到大帐前下马,看萧奉先迎出来:“萧枢密,你久等了。”
萧奉先奉承了几句,跟着他进了大帐,赐坐赐奶茶:“请宋主屏退左右,我有一句事关紧要的话,要禀明宋主。”
林玄礼看了看左右,史官,童贯华梅,谢英和另外三个侍卫:“左右都是我的亲信,不会泄露机密,你有什么事请说罢。”
萧奉先幽幽的笑了笑,凝视着宋主,缓缓说:“大辽本不该有此一劫,事情的起因,是因为当年,宋主降下旨意,要外臣派人暗害完颜阿骨打。外臣仰慕大宋,一时糊涂竟照吩咐做了。如今金主斡鲁补携兄弟族人,打着为父报仇的名义袭击大辽,宋主又借此牟利。我想请问宋主,您的良心何安。”
史官头一次听说这秘闻,险些失手跌落毛笔,汗毛倒竖的盯着官家,等他反驳或是认可。
林玄礼也很震惊,心说这货疯球了?突然一副信心十足的样子,跑来说这个。必有所图:“萧奉先,你想要什么?”
史官瞳孔地震,万万没想到官家承认了!官家怎么会做这种不仁不义的阴谋事件呢?
萧奉先:“官家目光如炬,圣明烛照。”
童贯心中不屑:你这也算拍马屁?
萧奉先继续说:“我听说敖卢斡有意借大宋的兵马势力,夺取辽主的位置,您对于此事必然知之甚详,求官家在我主面前提一提这件事。”
林玄礼头脑风暴想着怎么反威胁回去,轻松的说:“一句话的事而已,不难。看你这样严肃,还以为是天塌地陷的大事呢。”
想出来怎么反驳了!往后一靠,含笑道:“倘若延禧哥哥知道,你有机会了结这女真祸害,可是你只杀了阿骨打,没能斩草除根,到今日养成大祸。这是你养匪自重呢?要是让金国知道,逼迫延禧哥哥交出你,才肯议和,又当如何?”威胁我?我是最不可能的那个。什么良心不良心的,这可是国与国之间的斗争。
萧奉先目瞪口呆,没想到最危险的反而是自己。
林玄礼也有点迷惑,这国最高军事长官,亲自跑过来威胁人,怎么跟玩似得。你应该在强有力一点,最起码给我点压力。懒怠的摆摆手:“算啦,你回去仔细想想,尽快促成结盟,朕还等着收兵回朝,去见皇后和太子呢。”
京城送来一包信笺,看了半天,大大小小有不少政务,都被他们安排的很妥当。王皇后处事公平合理,威望与日俱增。宫里的老太太们,宫外的老头们轮流生病,倒也没多大事。
刚看完,军中法曹进来汇报有人扰乱法纪,为了战争中获得的镶宝石的短刀打起来了,还有人赌博,送上处理结果。
贾岱玉带着一群医生辛辛苦苦加班,顶着黑眼圈前来汇报:“官家,青霉…黑玉断续膏都用光了,军医说确实救了一些人的性命。冬季活性保持的不错,要是在夏天也能保持这么久活性就好了。对黑玉断续膏过敏的人不多,大约是千分之四。”
林玄礼:“不错,救下的将士多一些,对你会有重赏。”
军中的粮草数目每天都做统计上报,棋子豆神秘失踪了四车半,少了两千多斤,不知道是多少人一起偷吃的结果,调查结果是无人承认,那就有可能全军上下一人抓了一把。
林玄礼觉得还挺可爱:“法不责众,也只好罢了。告诉他们不许再偷吃,等回到大宋境内,有多余的好吃的干粮,都给他们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