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有了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周谧就渐渐适应,渐渐习以为常,一夜过后,她不会再长吁短叹伤春悲秋,跟朋友叨叨感怀狼人哥哥多好多好,懊悔当初为什么不狮子大开口,只小家子气地选择一月一度的形式。
这种秘密往来成了她在校苦修生涯的彩蛋,15号也被赋予特殊含义,晋级为她最爱的日期。
她从不缺席,疯狂又沉溺,每月相见,恨不能时刻扒黏在他身上,甚至为此钻研多国作品,用于参考与学习,力求精益求精。
毕竟,取悦他的同时亦是取悦自己。
有一回她悄咪咪咬耳朵告诉他:“偷偷告诉你,我电脑中毒了。”
男人浓眉微微一挑,显然明知故问:“怎么中毒的?”
她声若蚊音地嘤出三个字。
他听笑了,神态继而整肃,与讲堂上那些一板一眼的教授无异:“想学什么,我教你。”
周谧用力点四下他胸膛,并咬牙切齿:“你、很、懂、噢?”
他扣住她手,无辜看过来:“那你教我?”
……
周谧以为这种天黑后的绝乐会持续很久。
还将其命名为《神秘的爱人》——这真不是什么高分文艺电影吗?每每这样想起,她多少带着些窃喜与得意。
然而,上天总爱恶趣味地撑开那些过分陶醉之人的眼皮,让现实的阳光刺进去。
那是她收到奥星offer的第二天。
周谧应聘的职位是AE(客户执行)。这间广告行业的知名4A,招intern的条件多少也带了点孤高与严苛,仅收211、985本科生或研究生,大三及以上学级优先。
这次奥星的实习生名额只有两个,一个在客户部,还有个在创意。
可谓狼多肉少。
周谧思虑良久,投了前者。
靠着名校buff加持与面试中的那点机灵,周谧脱颖而出。
她并不意外。因为临走前,当中一位最年轻的HR还出门叫住她,互加了微信。
她很好奇地小声问:“这是某种通过的暗示吗?”
“这是搭讪,”男人笑出一口皓齿:“即使不录用你,我也想跟你有联系。”
周谧眼微微睁圆,内心直呼牛逼。
翌日早上她来公司报道,也好巧不巧地在电梯口碰见了他。
男人握着一杯纸杯咖啡,身穿烟灰色立领T,配上薄薄镜片,有几分雅痞。
他的人设与前一天基本一致,带着浑然天成的自来熟,同周谧打招呼:“hello,周谧。”
又将手里咖啡推近:“喝咖啡吗,我还没动。”
“不用啦,”周谧笑了笑,抿唇的模样略显拘谨:“谢谢你。”
他弯起眼,视线在她面部与上半身游走两秒,暗含审视与打量,但快到根本来不及让人感到冒犯:“你帆布包上图案很独特。”
“啊?”周谧脸微微热了,低头瞥自己咯吱窝下边被指出的帆布袋,上面是她大学社团时期的涂鸦,灵感源自爱丽丝梦游仙境,整面的纸牌,当中嵌着一只面部崎岖的兔子,佩戴的怀表配有对话气泡,在bah bah怪叫,不大友善。
周谧反应过来,忙解释:“是大学时自己乱画的。”
男人的赞美春风化雨:“你应该去做创意,这样才不屈才。”
周谧不知道如何接话,手指关节都紧张到轻微抽搐。
他静待须臾,结束这个话题,作自我介绍:“认识下吧,我叫张爵。”
周谧暗舒口气,看去一眼:“周谧。我想你应该知道了。”
张爵笑了下,刚要启齿,面前“叮”了声,电梯来到1F,银色的金属门不急不缓地往两旁开启。
现今的周谧,愿将其称作潘多拉魔盒,史诗级戏剧揭幕,荒诞的bad ending。
但当下那一瞬,她大脑里白光乍破,接着就是火山喷发,球状闪电,飓风暴雪,多种自然灾害轮番上演,全无思考能力。
电梯里站着的正是自己的神秘爱人。
他高而显眼,身着白衬衣,单手虚虚插兜,面色原本是散漫的,游离的,但四目相汇的下一秒,他的视线聚焦了,生出不动声色的施压感,那是情绪在作祟。
情绪难以分辨,但周谧能从他瞳孔细微的变化里知道,他已经认出自己,似乎也不那么乐意在这里遇见自己。
复杂的感觉涌上来,将她包裹进一圈失重的薄膜里,与周边全然隔离。
接着,她的迷惘在顷刻间被扎破,真相如泄洪,哗啦啦迎头浇下,滂沱,窒息,措手不及。
她听见身侧的张爵正寻常地同他问好:
“早啊,老板。”
—
周谧已经不记得那天是怎么与他交错着走进电梯的。
毕竟在极致刺激下,人会选择性遗忘一些经历的细节。
但之后一整天,她几乎把自己分裂为两份,一份负责应付人事安排,结识部门同事,被leader认领;另一份则绞尽脑汁地想着怎么处理这场翻车事故,体面收场她与狼人哥哥的关系。
收拾好东西,周谧坐到了属于自己的工位上,她四下张望片刻,开始查询更多有关奥星的资料,并附上其他关键词,比方说“总经理”,“管理层”。
如窥伺秘境,周谧心砰砰直跳,按键盘的响动都局促鬼祟。
她发现了几个行业号,常会发布分享一些广告圈的消息,比如高层人事调动,比如优秀品牌案例。
在某条新闻里,男人的半身照居中高挂,优越的履历被一段文字简略带过,最终定格在他目前的职位上——宜都奥星董事总经理:张敛。
那张写真黑白质感,镜头角度偏低,男人黑色西服,高鼻深目,五官完全不输男星,甚至可以直接拿去当杂志内页或封面。
但他的神态并不亲和,相反还比较倨傲与疏离,与刚刚在电梯里看到的他更为相近。
周谧被点沸,心率直抵峰值。
她在快开水尖叫之前忙将其小窗,关闭。
【上班第一天发现公司BOSS是自己炮友怎么办??!!】——这种标题发在小组或论坛绝对会有不俗的点击。
而以往刷到类似帖子,周谧多半是不屑的,摆明写手编出来骗流量,可反观今日今时,她只能对命运的恶作剧五体投地。
期待已久的社畜初体验被焦虑挤占,周谧七上八下了一整天,时鼓噪,时悬浮,像踮脚站在顶楼的边缘。
倒不至于想死。
只是意外,惊吓,不安以及反射弧颇长的可惜。
可惜的原因是她知道狼人哥哥不会再联系自己,她也不会再联系他。
不然呢,给他条一惊一乍的消息?“哇原来你是我老板啊真是意想不到呢”?
她可不想当那个悖约者。
当然这不代表她对他没有那么一丝期待,期待他主动与自己对上暗号,给双方一个富有人情味的退场。
结果显而易见,一整天,直到下班,她都没等来张敛任何消息。
她猜到了。
走出大厦时,变幻的霓虹似这座城市时温时冷的眼。周谧在风里冷却了下来,并彻头彻尾认识到:她根本不需要去考虑任何收尾方式。没有反应就是最好的反应。
他们从真正认识彼此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形同陌路。
童话就此封存。
王子根本不是王子。
而是生杀予夺的国君。
第3章
再无联络的那些日子里,周谧认为自己与张敛缘分已尽。
10F的整间大平层都被奥星一家独揽,张敛的独立办公室与她的工位相隔甚远,茶水间偶遇的概率也微乎其微。
与张敛距离最近的一次是他来跟她们总监交代事情,那会总监刚好又在跟她的leader交代事情。
周谧的工位紧挨着他们。
那一瞬间周谧屏住了呼吸,心态趋近于教导主任来找班主任,而她是学生,就坐在他们眼皮子下方的窗口。
她心跳极快,但非小鹿乱撞那种,没有绮念,更不会浮想联翩。
除去本有的好嗓音,张敛讲话亦很有段落感,像某种木制的乐器在颅内敲击。
他不是那种铁面上司,相反会开适度的玩笑,让下达命令的氛围也变得有如闲聊。
余光里总监小幅度晃动的身体就是最佳证明。
该死。
她怎么只注意张敛。
等他走远,周谧的第一反应是端起杯子猛灌了一大口,接着去修改屏幕上的内容。
她刚刚装得极沉浸极专心,手指叩击键盘,噼里啪啦敲了一大堆自己也不知道的东西。
周谧仔细看了看文档,没有一句是连贯的,有价值的。
仿佛被这些不成文的字眼分析透彻,周谧脸诡异地烫起来,当即将它们删光。
说不上来的意味。
或许与她的专业有关,她骨子里多少有点矫情的文艺病。
她承认张敛的应对方式现实且合理,可多少有些无情。至少后劲上来,她的自尊心有所挫伤,少女情怀也被掐出了几分痛意。
她以为……他总该有点留念或不忍吧,但他比她想象中更加“刚正不阿”,甚至是欠缺风度。
刚来公司的那几个深夜,她总在琢磨,要不要给张敛发短信,询问他的态度,再续前缘或一笔勾销,都好过云里雾里。
然后,她就把手机按灭,偕同尊严一并揣回了被子里。
等工作步入正轨,这种沉浮起落的念头就淡化了。她有了相处得来、可以约饭的同事,日子被任务与安排占满,下班后也在整理资料,就没有多余的功夫胡思乱想。
当她以为这段艳遇宣告翻篇时,团建的那场偶遇又反转局面,将故事推向难以预测的小高潮。
回忆至此,周谧坐在公司的马桶上,单手撑头,难以分清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始作俑者。
的确,那个夜晚,是张敛先让她过去的。
但他只问了些官方客套话,“来公司后是否适应”云云,态度不显山露水,温和平常,像位兄长或老师。
周谧也一一作答,目光却慢慢挪去了他讲话的唇部。
张敛的嘴巴很好看,上唇偏薄,下唇略厚,边缘线转折清晰。他应该有着相当自律的个人管理,唇色是天生而健康的浅红。
唇红齿白,也不怪她起初以为他只有二十七八。
所以,当男人发现她心不在焉,抬声问她“看哪儿呢”的时候,她脑子一热,让心里的话脱口而出:“你可以最后一次跟我吻别吗?”
张敛静下去,脸上多了点别的情绪,一如他们游戏开局前的那种判析。
周谧同样没有临阵脱逃,那会的她带有目的,看向张敛的神态多半有些狡猾,又有些无畏。
当然更不乏勾引。
湖光晃荡,张敛纹丝未动,依旧只是看她,他的眼睛似能通感,如在人面庞上触摸游移。
无声胜有声,周谧神思沸烫起来,猛一阵心悸,不来点进展怕是难以回缓。
她咽了咽口水,胆子大了些:“你不主动那我主动了。”
下一秒,她看到男人的双目如日落后急剧暗下来的海面,他直接掌住她后腰,将她整个人扣了回去。
周密阖上眼皮,双手攀紧他衣襟。
熟悉的暖滑轻而易举地将她攻陷,张敛仿佛黑夜拥裹了她。
他们不敢再码头上亲昵过久,偷情般一前一后回到酒店客房,张敛在先,门给她掖了半道,修长的手指就搭在边缘,周谧握住,被他拉拽进去。
她又钻回了童话的纸页。
周谧在交织的热息,无间的擦撞中神思升空,甚至有些得了便宜还卖乖地想,她只是要个有仪式感的收尾,可没想过要重蹈覆辙诶……
—
重蹈覆辙。
周谧凉凉勾了下唇,敛目看手里拈着的验孕试纸,上面两道红线堪比怪物的血色竖瞳,瞧得她心惊肉跳。
怎么办。
她欲哭无泪,倾诉无门,望着四面白板干着急。
心头旋过几个选项,爸妈,闺蜜,同事,又被她一一划走。
发现自己连个能无所顾忌说话的人都没有之后,周谧的鼻子慢慢被一种酸意浸没了,她用力绷住嘴,死撑住那些险些脱眶而出的慌张与懊悔。
搞什么啊。
不是戴套了吗?
周谧完全想不通,心乱如麻的间隙,二次尿意来袭,她忙抽出第二根,重测了一次,赌上天还不至于如此丧心病狂。
细长的试纸一点点被浸透的时候,周谧也被一种冰冷而反胃的知觉入侵了,像有条蛇游入了她脊椎,她周身悚栗。
奇迹并未发生。
周谧绝望地注视着两条一模一样的结果,大脑嗡嗡作响,近乎耳鸣。
她吸了下鼻子,听见有人进来的响动。
她忙将验孕和包装盒揣回兜里,并哗啦啦抽出一长条卷纸,用于掩盖自己一时半刻无法收敛的粗急气息。
大哭或咆哮,总得选一样发泄吧。
现实是,一样都不允许。
冲完水,周谧走了出去,眼周的那点湿润很快干透,她恢复到“ok没事 im fine”的状态。
门外的人是保洁阿姨,见是周谧,熟稔地打起招呼:“你是新来的实习生吧?”
周谧点点头,笑着回:“是啊。”
“侬老好看咯。”
她客气地用地方话夸她漂亮。周谧停在白色的洗手台池,边搓手边道了声谢,阿姨仍从镜子里瞅她,换回带口音的普通话:“工作又好,我女儿要有你一半就好咯。”
说完便转回去,躬身收拾起纸篓。
周谧暗叹,冲她背影有气无力地弯了弯唇角。
忽然,阿姨动作停住,掉头看向周谧,面露一种过来人才有的惊讶和担忧:“你还好吧?”
周谧与她目光交接,有些讷然。
阿姨让开一步,露出纸篓的视野,并指着里面。
周谧顺着望过去,发觉她示意的东西是她刚刚验孕过后随手丢进去的尿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