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修然笑了笑,“蜜儿那丫头上进,生意张罗得红火,我这个当人兄长的怕是也帮不上什么忙的。”
明煜轻声咳嗽了两声,“我今日路过,见她自己偷着喝酒。”
“哦?”许修然面色也是怔了一怔。
“她年岁还浅,酒这东西,还是少碰为妙。”
“我不在京中,便就有劳许太医去一趟,好生提点提点。”
许修然这才明白明煜说的是什么,“那是自然的。”
“这丫头,怎就贪上饮酒了…”
“……”明煜不好作答,他自知道那丫头是怎么贪上的。那日他带着人去屋顶上与人告别,往人家手里塞了一壶酒。原是想本着朋友分别,畅饮一杯的想法。不想他走了之后,这丫头竟是学会贪杯了。
许修然摇着头出了门去。明煜又亲自送人。
昭儿看着二人走远的身影,方从袖口里滑出一个布包裹儿来。将那层层的手帕揭开,露出那个亮晃晃的小铜铃,烛火摇曳下,淡淡泛着光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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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烈日炎炎,群臣们正金銮殿行出来,方没几步路,便忙着卷起衣袖子,扯开衣领子。天儿实在是热…
周玄赫却被皇帝单独宣去了养心殿里。沿途正过去,又撞上了钦天监的徐大人。周玄赫忙着称呼寒暄,说道了半天,方套出些许话来。原陛下是给他算好大婚的日子了。
指婚就指婚,皇帝比他还上心。原本这朝臣结亲的事儿,也用不上钦天监的,谁知陛下倒是想一手包办了。
那也行吧…陛下还不是宠着他?
行至养心殿外,却见得明远依旧跪着门边,那人见得他来了,原就不怎么好看的面色更加地沉了下去。
周玄赫自拉着徐大人赶紧往里头去。见得那副脸色,他怵得慌…慈音那么好的姑娘,确不能落得这种为了官爵戕害父兄的人手里,可如今毕竟是他自己占了便宜,又抢了别人的亲。这明大都督真要疯起来,陛下怕是都得忌惮几分他手上的禁卫军。
入了养心殿,二人一道儿与皇帝行礼。便听得皇帝问起来徐大人,婚期吉日。
徐大人道,“臣依着周侍郎和林家小姐的生辰八字算过了,七月初二是大吉喜日。大可完婚。”
“……”周玄赫一旁听得惊了一惊。指婚是指婚,可以往朝臣指婚,拖个一年半载再完婚的,都算时日短的了。赶着到他这儿了,陛下比他还猴急些…
徐大人算完了这些,便被皇帝屏退了下去。江弘也被支开,送徐大人出去。
皇帝只留着周玄赫在殿中。“周玄赫,你可知道,为何朕让你这么快完婚?”
“陛下深谋远虑,臣怎么能猜到陛下的心思…还请陛下明示。”
却听得皇帝道,“明煜他带着明安出了京城。”
“朕怕他回来反悔…”
“……反悔?”
“反悔什么,陛下?”
“他就那么个宝贝妹妹,你觉着,他真想将人嫁给你不成?现如今不过是缓兵之计。他可会真看着你了毁了自己亲妹的名声?朕听闻你在府上为那姑娘作了不少事,既是看重,便是喜欢,你可得将人给朕看好了…不然,休想朕给你再指一次婚。”
周玄赫跪得五体投地,万岁喊了好几声。方被皇帝喊了起来。
养心殿大门外,江弘送走了徐大人,方转身回来,看了看跪在一旁的明远。
“明都督,奴家劝您还是别跪了。”
“您跪这儿若是有用,今儿徐大人也不会被陛下宣来这儿了。”
明远面色枯黄,嘴唇几分干裂,缓缓抬眸起来望着江弘,“江公公这话是什么意思?”
“徐大人给周侍郎算了婚期了,就在七月初二。”
“您啊,还是回府中歇着。这天涯何处无芳草,让明夫人再与您相看几个好姑娘便是了…”
“七月初二…”
明远几分虚弱,颤颤巍巍站了起来。跪得太久的缘故,腿脚发麻,扑地一声,整个人又摔去了地上。
江弘没有要去扶人的意思,炎炎夏日,双手拢袖,端着大总管的架势。他依着皇命来给明远传话,让他好知道周玄赫的婚期。
却见得明远冷冷笑着,又从地上摸爬了起来,方踉踉跄跄往宫外的方向去了。
江弘望着那背影,微微勾起嘴角,方转身往养心殿中复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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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期的消息传来林内阁府上,林家上下便多添了几分喜气。虽不是亲生的女儿出嫁,林夫人自也拿出了几样儿自己当年嫁妆,送给慈音做礼。
“你虽是寄住在这儿的,可也是奉过我茶水,喊过我一声母亲的。成京候还在世的时候,与我家老爷是故交。原本我就办了一些与你做嫁礼的,算是我和内阁大人的一番心意了。”
慈音听得林夫人这席话,自又觉着受之有愧。可老人家一番盛情,是看着已故父亲的面儿上的,她也不好开口拒绝了。只跪下来接了嬷嬷送来的檀木匣子。
“慈音自幼便没得母亲。在明家府上,虽喊主母一声母亲。可其中情分,想必林夫人也该是知道的。”
林夫人听得这话,亦有几分动容。这姑娘过继来了府上这么久,也从未见得明夫人来探过。不仅是明夫人,就连明府上下,也无人来走动。唯有那明都督常来,可他来便来,还带着禁卫军来。将人软禁了这么久,让这么好的姑娘吃苦头…想必就算成京候在世的时候,这姑娘在明府上的日子也并不好过…
却听得慈音继续道。
“若林夫人不嫌弃慈音,这一声母亲,慈音便就此叫下去了…即便日后出嫁从夫,也能回来林家与夫人和内阁大人尽一份孝心。”
林家子女众多,贴心又懂事的,却是难得。林夫人忙亲自起了身,将慈音扶了起来。“傻姑娘,你说这么重的话做什么?”
“这声母亲,你爱叫便接着叫。我还正发愁,少了个好闺女儿呢!”
慈音从未见过自己的母亲。眼前的林夫人虽上了年岁,可眉目之间依旧炯炯有神,嘴角总是微微浮着,时时都挂着一抹笑意。那双眉眼之中的慈爱落在她面上的时候,慈音有些没忍住眼泪,直扑入了林夫人怀里,轻轻再喊了一声,“阿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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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指婚以来,周玄赫格外地神清气爽。如今定了婚期,更是生了几分上进。日日早朝回来,不是闭门将自己关在书房之中,就是陪着老太太一起准备大婚的礼数用度。
毕竟是陛下亲□□代的,让他将人看紧了。自打他那阁老老子过了身,皇帝陛下对他处处敦促,除了君臣之仪,他也早在心中认了这个兄长,别人话都能不听,兄长的话不能怠慢,他得把未来媳妇儿看好了,不然可得一辈子没老婆…
府中伶人见得公子爷生了心性,到底几分唏嘘。养着她们的时候,还是一副顽劣皮相,果是真要讨老婆了,便就将好性子都留给了将来那位…
可唏嘘归唏嘘,包袱得照样儿收拾。她们被好生好气养着府上这么些日子,到底是受过别人恩惠的,如今拿了钱财,好聚好散。有的自寻得了下家,有的自打算回去烟柳地里,再捞几年的银钱。左右这一辈子的贱籍,真要嫁人,也只能与人为奴做妾。
眼看的伶人们散得七七八八,周玄赫方去了趟枢林轩,早前答应了昭儿的事儿,眼下还得有个交代。
明煜走后,昭儿自还留着枢林轩里打理。左右伶人散的散,走的走。公子爷也没与她另外安排什么差事。
周玄赫寻来的时候,却见得这枢林轩的小屋打理得很是整洁干净,似是时时刻刻等着有人回来住下似的。周玄赫心中刚有些若有似无的猜测,却见昭儿迎了过来。
“公子爷可肯来看我了。”昭儿将人扶着坐下,方寻去一旁添了热茶来。“可是有什么好消息了?”
周玄赫自将人也拉着坐下。“你的事儿,我可是放在心上的。你姐姐也开了口,我怎么敢怠慢了。”说罢,他便将近日打听得来,京中正在招纳妾室的大户人家,一一与昭儿说了遍。
周玄赫自问精挑细选,这些人家虽非大富大贵,可要么是循规蹈矩,且生意做的不错的商户;要么是言情书网,家中子弟品行尚端的文臣。
可却不想,昭儿也是见过好些男人的,自也挑剔起来。嫌商贾之家,不受仕途官场里待见,在大周朝里总低人一等;又嫌起那些文人子弟,读书将脑子都读傻了,府中家教森严,像她这样身家不清的,嫁过去定得要吃苦头。
周玄赫听她这么一说,皱了皱眉头,便就问起:“所以,你该是自己心中有了人选了?”
昭儿被问得愣了一愣,慌忙开口否定。
周玄赫却将屋子仔细再打量了一遍,只道,“明大都督出城办事儿,日后就算回来了,也未必会继续落脚在这枢林轩里。我劝你,还是将这门心思作罢了。”
“倘若他日,他真是能得平反,他的婚事,自也是由皇帝陛下亲自指定的,又怎会轮到你头上。”
“昭儿自知身份卑贱,不求什么明媒正娶,为奴为妾,只要能陪着大人身边便好。”
“……”周玄赫被噎了一噎,不想昭儿果是早有过打算了。
“那这段时日你照看着人家,人家待你如何,可真有心思纳你为妾?”
“昭儿不管。”昭儿望向周玄赫,“公子爷若愿意帮我说说情,昭儿便谢过公子爷了。若公子爷不愿意,昭儿便等大人平反,自己去明府上说。”
“!”周玄赫没了声儿,半晌儿方起了身,“我是管不住你了。我周府上也不是不能容人的地方。左右你自己有了打算,这枢林轩便继续由你打理着,也比放空着沾灰的好…”
见得人往外头去,没再与她争拗,昭儿笑着与人福了一福,“公子爷慢走。公子爷的恩情,昭儿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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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夜,火辣的六月方渐渐凉快了几分。
如蜜坊门前起了小风儿,坐着街边海串儿的食客们,也多了几分爽快。
那小乳猪肉实在受欢迎,从第二日起,一晚上卖掉整整两只,不在话下。蜜儿又趁着这道儿风儿,上了几道牛食。
带皮牛肉、牛蹄筋。下了卤水入了味儿,再用大火将蒜香辣子烘烤。至于牛百叶、小串儿牛肉、牛舌,不必多大的火候,沾着卤水直接上了炭炉子,大火一烘,鲜嫩爽口。
大周以食羊肉为尊,羊肉原本就贵。这些牛食便不一样了,成本便宜,味道多变,再有得卤水蒜辣调味儿,夏日里便更受得食客们青睐了些。
亥时过后,最后一桌食客酒足饭饱,付了银钱走开了。
阿彩和萧哥儿收拾起店面来,蜜儿自如以往一般,寻来昨日没喝完的玉琼酿,在小店里寻了张方桌坐了下来,方捏了几颗花生米粒儿扔到嘴里,正要抿一口小酒。手中的酒壶却忽的被人接了过去。
“小小年纪,学人家喝什么酒?”
蜜儿仔细看了看来人,方忙起了身,笑道,“然哥,你怎么这时候来了?”
却见然哥拧着眉头,将那壶玉琼酿藏去了身后,“我不来看着你,你可是要将自己喝成个醉猫了?”
“……我怎就成了醉猫了。”
“每日收了档儿,方用上两三口,好爽快爽快。明儿还得早起做生意呢,我可不敢喝大了。”
听得蜜儿如此说了,许修然方放了些心。“看来生意不错?”
“好着呢。”蜜儿说罢了,喊着萧哥儿来,“去将炭炉子上最后几块乳猪肉装了食盒子吧。与然哥带回去尝尝。”
蜜儿笑着,“然哥尝尝这乳猪肉,便知道为何要喝酒了。”
“好酒配好肉,少一样儿都不痛快。”
许修然拧了拧眉,却无奈笑了笑。姑娘一片热心,他便就从萧哥儿手里将食盒子接了过来。闻见那香味儿,没忍住,先趁热捏了一块儿来放到嘴里。
猪肉味儿浓,肉质鲜嫩多汁,肉皮脆爽喷香…带着淡淡的辣子味道,果叫人直想干一杯酒下肚子…
许修然忍了忍,方停了手。直将食盒子盖好,“我带回去,也与阿爹尝尝。”
提及许祯琪的名讳,蜜儿便就收了笑脸。“然哥莫想着与我牵线搭桥。我可受不得那些好事儿。”
许修然不过这么一试探,见她变了脸,方忙赔礼道,“罢了罢了,这么好的肉,我一个人还吃不够。躲着房里,偷着吃。”
许修然说完起了身去,“明日还得早值,我便先走了。”
蜜儿自起身去送人,“然哥慢走。若还想这肉吃,便来店里寻我!”
许修然心里几分甜美,答了声,“行。”方寻着外头许府的马车上去了。
等人走了,蜜儿自又去了账台后头,清算清算夜市的收成。算盘没打几下,却忽的听得店外响起熟悉的声响来。
她慌忙停了手中的算盘,要再听得清楚些。
那铜铃声叮叮当当,阿娘的铜铃与别不同,清脆又不失温厚…
“这铜铃我日后都带着身上,二叔若不见了我,便依着这个声音来寻我。”
“二叔若走丢了,便摇一摇它,我便会寻声来找你了。”
绣房暖榻上,她与人说过的话,仿佛声声还在耳边。蜜儿慌忙抬眸去寻,却只见得女子手中持着那个铜铃,走进了店里来…
女子一身青衣,眉目之间有江南闺秀之气,年岁看起来比自己要稍长一些。
蜜儿正有些奇怪,其他的东西,蜜儿或许还会认错。可那铜铃上头刻着清晰的如意斑纹,的的确确是阿娘留在绣房中的…
却听得那女子道:“老板娘,果真是认得这个东西的…”
第44章 飞星传恨(7) 虾仁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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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的火热还未褪去,刚入了七月,却连着下了两场小雨。
林阁老府上,张灯结彩,女儿虽不是亲生的,一来,是故交遗孤;二来,是皇帝亲旨托付;有得林阁老和林夫人亲自敦嘱,林家上上下下便丝毫不敢怠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