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音四更天起了身,便由得两位梳头嬷嬷伺候打扮。嬷嬷手艺好,为她理顺了长发,又上起了榆油。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嬷嬷是林夫人请来,都是林家族中多子多福的。慈音自觉着有些枉费了人家的心思,她这一出嫁,并非想要什么子孙满堂,白头偕老…
林嘉筠由得婢子扶着,正行进了进来:“让我看看,新娘子今儿什么模样?”
嬷嬷见得大小姐进来,停下了手中的活儿。慈音也微微侧身了过来,“可还能见得人么?姐姐?”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林嘉筠行近了,将人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了遍,“若这幅模样都见不得人,京都城的贵小姐都得埋着脸面走路了…”
“姐姐拿我打趣,可恨!”慈音垂眸转身回来,嬷嬷方重新梳起来发髻。
一旁侍奉穿衣的嬷嬷笑道,“四姑娘平日里不爱打扮。今日稍稍装点,便觉着与以往不同了。四姑爷可得有福。”
提及四姑爷三个字,慈音的嘴角沉了沉。
哥哥离京之前,曾趁着夜里,潜入来林府里看过她。本是交代着,与周玄赫的婚事,不过是推挡明远之法,无需急着办婚礼的。可不知是不是周玄赫在皇帝面前说过什么了,等哥哥一走,皇帝便让人指了婚期下来。哥哥出行在外,还未回来,替不得她拿主意。
可毕竟约法三章还在,慈音自只能依着皇帝的旨意办事儿。其余的事情,只能往后再说了。
却听得一旁林嘉筠道:“妹妹住来府上短短的半年。我难得寻得个人好说话。这镯子,是我及笄那年父亲与我的。今儿,便与你作嫁礼,你可莫嫌弃。”
林嘉筠从手上取了个血色的玉镯下来,又牵起慈音的手来,正要帮慈音带上。慈音抿了抿唇,笑着受下了。方喊来了安慧嬷嬷,“嬷嬷替我将那小匣子拿来吧。”
“那珊瑚璎珞,也是及笄的时候,哥哥送给我的。方才穿上嫁衣,便略显得不衬,刚刚才取下来的。姐姐也请将这个收下。这般,我们也算是,金兰情义了。日后姐姐出嫁,可要记得喊我吃喜酒的。”
林嘉筠从安慧嬷嬷手中接过那匣子。原本长女未嫁,不该由得四妹先出嫁。可四妹身份特殊,便就有了姐姐送妹妹出嫁这般场景。她想来也几分唏嘘,“再过得几年,我可不必嫁人了。便就在府上住着,隔三差五的随着阿娘去度月庵里住住…”
慈音自忙安慰道,“这璎珞该带着些喜气,姐姐尝带着,该得不久就有人上门提亲了。”
林嘉筠让婢子翻开那匣子,果见得银质通透,珊瑚镶嵌得粉嫩可人。一看便让人甚是喜欢。慈音自起来身,拾起那璎珞与林嘉筠带好,方落座回来打量了一番人,“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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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又下起来了几丝小雨,明远立在北城的八角高阁上,正背手等着。
平川正从石梯上来高阁,凑来明远耳边,小声报道,“都督,北边来报,城北有大军压进。小的特来请命,请都督拿个主意。”
“大军?”明远侧目回来,“是什么大军,可有让人去打探。”
“好似是镇守漠北的程家军…”平川皱了皱眉,“可我等并未收到军令,程家军会这时候回朝呀?”
明远眼中闪过一丝冷意,不过一晃,嘴角微微扬起,笑道,“未有军令擅自回京,那便是叛军。你去北城楼上看着,将禁卫军调往城北。若有人敢擅闯京城,以谋反之罪,先斩后奏。”
平川忙跪下接了军令,却又道:“调遣禁卫军,还需得都督的令牌!”
明远眼中无他,只因得八角高阁脚下,林府的花轿正缓缓出行…草草取下腰间令牌,扔去平川面前,他自忙寻着石梯,跟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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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府上的喜庆,比之林内阁家有过之而无不及。
祠堂里,周夫人正燃了三炷香,与周家祖宗灵位们,拜了一拜。
“老倌儿,你那独独的苗儿可算出息了,为官入仕,成家立业,都是他自己折腾出来的。我儿在官场里,那可是尖尖儿的苗子。皇帝老儿喜欢得不行了…”
周玄赫忙在一旁拉了拉母亲的袖口子,“阿娘,这些话不能乱说!”
“这不是给祖宗们上香,让他们高兴高兴!”
“……”周玄赫一阵无声。却听得外头管家来报。
“夫人,公子爷。林府的花轿儿已经出发了。”
周夫人连忙提着裙角起了身来,扶起儿子的手便往外头去,“走,大门前迎着去!”
慈音端坐在喜轿里,方出门的时候,手中还被嬷嬷塞了个红彤彤的苹果,寓意平安如意。那装着地契银票的楠木匣子多有几分分量,跟着她从明府上带来林府,如今又要跟着她往周家去了。
周玄赫送来那三万两聘礼,慈音便装着放在楠木匣子最下层的抽屉里。将来和离也好分得清楚,两不相欠…
轿子停在周府门前,没多久,便听得外头起了哄。
周玄赫被簇拥着,去扣了三下轿门。方由得一旁从林府来送嫁的嬷嬷,轻拉开了轿子门。玉珠为帘,到底遮不住新娘子那张精致温柔的小脸。周玄赫立着一旁直发愣,还是周夫人提了提人,“玉如意!”
周玄赫这才发觉,他握着那玉如意的手上,隐隐起了一层细汗。他忙抬着玉如意过去接人。见得慈音纤纤玉手,与润白的如意混为一色,周玄赫心跳都漏了半拍。自小声与慈音道了声,“娘子,小心。”
慈音微微倾目,扫了他一眼。这一脸得意,两眼色相,是几个意思?
不是说好了合约完婚,之后和离的么?若不是因得哥哥出了城,这婚本就不该结的…
慈音却也无法,由得他牵着,缓缓往周府大宅里去。
安慧嬷嬷得过姑娘的吩咐,去了轿子里将那楠木匣子接了出来。抱着怀里,亲自护送。
周府修得周正,正门直通的玉淑堂,便是今儿设下的喜堂。二人方行入喜堂,正等着宾客们到齐。却见得宫中来了人。
周夫人眼力儿尖,忙就迎了出去,“诶唷,这不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应嬷嬷么?”皇后娘娘身边两位用的熟的嬷嬷,舒嬷嬷贴身的伺候孕体。这位应嬷嬷是专帮娘娘照顾宫内外女眷的。
却见得应嬷嬷身后还带着几个内侍。到了喜堂门前,见得老太太,忙是拜了一拜,几个内侍也捧着盒子匣子地送来老太太眼前。
“周夫人莫客气。今儿奴婢奉娘娘的口谕,来贺府上新禧。”应嬷嬷说着对周玄赫和慈音拜了一拜,“恭喜周公子爷和林四小姐了。”
周玄赫忙回了礼。
“劳烦了皇后娘娘惦念着。嬷嬷此行辛苦。”
“还得请嬷嬷替我和慈音谢娘娘恩惠。等周某改日入宫,再谢皇恩。”周玄赫说罢,自当着众人与应嬷嬷行了礼。
慈音一旁随着,自也一同跪了下去。心中只觉,莫看这人平日里吊儿郎当,在大事之前,礼数到底是做得十足的。
慈音跟着他,对那嬷嬷拜了一拜,方当是谢了皇后娘娘恩惠。手中玉如意稍稍倾斜,便见周玄赫先起了身,方弯腰来扶着她起来。慈音随着他的动作起身,偷瞄了一眼那双眉目。
今日红衣装点,丝毫没将这人的肤色掩盖了去。那白面阳刚,一双眉目却能见出几分正气。只嘴角还微微浮起,慈音读得出来几分他心中喜悦,并非是装出来的…她便越发觉着忐忑了几分,方忙着收回了眼神来。
周夫人迎着应嬷嬷和几位内侍大人入了堂坐。方听得礼官开口念诵贺词。其中多是两方家室,为人品格,到底作了言书,让场面儿好看,作了假。
如说,周玄赫他一身清廉,勤勤恳恳效力皇帝。这话便是大大的假话,慈音听着心中发笑,面上却仍持着三分矜持。
礼官一声,“拜天地。”
慈音手中玉如意方被周玄赫轻轻牵动了,随着他一同转向喜堂外头的方向,便由得嬷嬷扶着跪了下来,正行了礼。
周玄赫轻轻支起玉如意,好让她承些力道儿,方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他牵着人家,便已觉着旁边这副身子颇有些羸弱。
礼官再是一声,“二拜高堂。”
慈音方又随着人转身回去,正要与周夫人行礼了。却听得身后一阵沙沙作响,似是有许多人来。随之男子赫赫一声:“不许拜。”
这一声不许拜,直让慈音一阵心慌,手中苹果,也因此滚落去了地上。
周玄赫耳朵敏捷,先慈音一步回头过去,只见禁卫军数百,从周府正门杀了进来。府上小厮拦不住人,见血的见血,摔伤的摔伤,堂内诸多宾客也跟着慌乱起来。
慈音见得来人,挺身往前去了一步,“明远,你还想做什么?”她手中玉如意一松,手腕儿却被周玄赫一把紧紧拉着。
周夫人起了身,“今日我儿大婚,周府上并未请明都督来观礼啊?明都督不请自来,还伤了我家的家仆,惊扰我家宾客。改明儿,我可是要去皇后娘娘面前好好说一说的。”
明远望了老太太一眼,咧着嘴角嗤笑了声。
他此下看不入眼其他的人,只觉眼前这两身大红的喜袍格外地刺眼。慈音一身火红是在锥他的心,周玄赫那一身更是在羞辱于他。
没理会别的,明远直三步跨去慈音身旁,拉起她手来,“走。”
慈音气力不及他,手腕儿被他掐得生生直疼,却还要被他拉着往外头去。她直拧着几分气力,却也没止住脚步。却见得周玄赫一把挡去了自己身前,“我媳妇儿,跟你走做什么?”
周玄赫脸上没了惯常的笑意,却是几分急了。他这身板子虽是文弱,可到底是个男子,比慈音多了几分气力。
明远见得那张嘴脸,恨急,一个拳头直抡了过来。
慈音惊叫,见周玄赫倒地忙要蹲下身去扶,手腕儿却被明远死死牵着,动不了。
周夫人忙去扶儿子了。一旁周家族人,还有周内阁几个同僚也正要来帮。
明远一个眼色,便有禁卫军上前来,几把亮晃晃的刀剑架在他们脖子前头,堂内顿时一片安静。就连方才吓哭的小娃儿,都忽的被父母捂住了嘴。
明远几分满意,却问慈音道,“你今日若不随我走,我便让他们下刀子。”
“……明远,这里好些都是朝廷命官还有他们的家眷。”
慈音有看向一旁应嬷嬷和几个内侍,也被禁卫军制服了:“还有宫中来的贵宾。你若让禁卫军动了他们,如何与陛下交代?”
“什么朝廷命官?什么家眷?什么宫中贵宾?”
明远冷笑,“我怎么没见。”
“你可知道,今日城外来了叛军逆贼,这周府上下一干人等,与叛军逆贼里应外合,其罪当诛!”
“……”
“……”
慈音没了话,堂上忽的一片哀哭之声…
还是周夫人从地上将儿子扶了起来,“我周家三代忠良,岂是你能诬陷得了的。今儿在座的都能作证,谁才是叛臣贼子!”
未等周夫人话落,慈音已取了头上金钗…
明远忽觉不妙,没来得及制止,便见那金钗尖锐已经刺向那白皙的脖颈。
“慈音…”
“慈音…”
周玄赫紧张要凑来,却被慈音的脸色吓退了回去。怕伤了她,他不敢动。
明远方才戾气收起,声音里只剩下十分温柔。“把簪子给我…”
慈音冷冷道:“除非你放了周府的人。”
明远看了看四周禁卫军一眼,“放了他们可以,可你要随我走。”明远话刚落,便见得那簪子更紧了紧,殷红的血色从白皙的脖颈流了下来…
“阿远,眼下不是你能跟我谈条件的时候。”
明远忙抬手,对禁卫军下令,“放下刀剑,不许伤人。”
罢了又转眸看向慈音,“你是铁了心的要嫁周玄赫?”
慈音声音定定,杀人诛心:“是。”
“……”
明远也踉跄着退了几步,冷笑着对身后禁卫军下了令:“你们先走。”
重兵都去了北城门把守,眼下明远身边的,并无几个亲信。小统领张琪上前来劝道,“都督,不如随我们一道儿去北城门上支援?”
却见得明远一双阴寒的眸子扫来他面上,张琪方慌慌忙忙低头下去,喊着一干兵士退下了。
明远只再对慈音道,“你放下簪子。我们好好说话。”
慈音手中力道放轻了轻,明远忙想上前来看看她的伤势,却又见她持起来几分。方忙止住脚步,不敢再前。“罢了、罢了,你莫伤自己。”
“我走便是。”
话落了,他自踉踉跄跄往外去。行至外院周府大门前,方转入门楣之外,不见了身影。
堂内恢复了几分生机。
慈音失了气力,脚下不稳直往地上栽倒了下去。身子却是落入一片绵软之中,眼前喜袍红如烈焰,周玄赫一双眉眼里几分担忧。“疼么?还是伤着别处了?”
慈音微微摇头,窝在他怀中方渐渐恢复来几分气力。
众宾客正是松了一口气,却听得一旁还有刀剑相交之声。众人早如惊弓之鸟,三三两两结伴儿,与周夫人告了辞,急忙着往大门外头逃出去。
慈音拾回来几分心神,却见安慧嬷嬷背着那楠木匣子正与一干黑衣人撕打。那些黑影人多,安慧嬷嬷身手再好,也有些寡不敌众。
安慧嬷嬷只好护着那楠木匣子,送来慈音和周玄赫面前。“姑娘和公子爷,看着这个。安慧出去给他们个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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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远失了心神,脚下步子缓慢,方行出来不远,便听得身后嘈杂。
那几个人刚从周府里出来,又见得这尊瘟神,直要转身另寻他路。却被明远一把喊住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