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微言解释道:“世子都给你安排好了,你不必去与瓦兹和亲,朝廷那边只会知道你被镇北将军的人劫了去,你以后不是公主,只是恒州一名普通的女子。”
听了这些,康宁才相信陆微言之前说的都是真的。她一路上被她四哥安排的人叮嘱了一路,他们说,她是公主,享受了十几年的荣华富贵,为了社稷而和亲是她的责任。可是,社稷真的必须要靠她和亲来巩固吗?
康宁平复了情绪,揉了揉眼睛,对陈清湛道:“那日游园,是皇奶奶想将我嫁予你,后来……康宁只是骄傲,不是非要嫁给表哥。”
她心中难过,说话也语无伦次起来,陆微言却明白了她的意思。这个小丫头也不过见了陈清湛几面,能有多深的情谊,不过总归是公主,被陆微言抢先一步,丢了脸面,才会在宫宴那日为难她。
陈清湛想给康宁交代的确实是这些,这本来是应该由槐城守军代劳的,可之前闹了乌龙,本该说给康宁的话全都讲给了陆微言。
康宁又转头看向陆微言,脸上泪还没干,就笑了笑道:“康宁祝你们,百年好合。”
见她此版模样,陆微言也不愿解释她和陈清湛莫名其妙的关系,只握了握她的手,应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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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小院的时候,已是日暮了。天边红云翻滚,映在大地上。
陈清湛问道:“为什么和康宁说那些?”
陆微言眨了眨眼:“你要和她交代的事不就是这些吗?”
陈清湛低头笑笑,他要说的是这些不错,但他没想到陆微言会替他说出来。
“你一看就不会哄女孩子,她那会儿难过,你硬生生说出来说不定要刺激到她。”陆微言解释道,“我算知道你拉我来做什么了,就是给你代劳的。”
“倒也不是。”陈清湛道。
“嗯?”陆微言疑惑地瞧他。
“世子?世子妃娘娘?”
陆微言难得又听到了这个别扭的称呼,循声望去,待看清来人的时候,陈清湛和陆微言都吃了一惊。
这是白薇和浅黛。
她们二人亦是风尘仆仆,见到两人后欣喜不已。
浅黛按着心口道:“我们总算是到恒州了,总算是再见到世子和娘娘了。”
陆微言忙上前握住白薇问道:“你们是怎么脱身的?”那日情势凶险,她以为再也见不到白薇和浅黛了,一路上都自责万分。
“禁军为了给陛下开路,推搡之间伤了不少百姓,后来火又大了起来……总之,那夜实在混乱,我们也算是死里逃生了。”白薇解释道,“我们在京都等到了宫里放出消息才起程回恒州,是以晚了几日。”
宫里放出的消息,自然是齐王妃和陆微言殒命的消息,陈清湛都知道,那她爹肯定也知道了。陆微言慌道:“既然如此,你们知不知道我爹怎么样了?”
白薇不语,浅黛看了看她们,终于道:“陆尚书,辞官了。”
第37章 听他说着,她仿佛看到了……
“辞官?”陆微言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朝臣辞官,要么是乞骸骨,要么是守孝尽孝,要么就是自己心灰意冷不想干了。陆明煦正当壮年,高堂又早已仙去,他现在辞官简直就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诉整个朝廷他的不满。
这不是辞官,是弃官。
陆微言都知道,李怀公又怎么会不知道。
白薇轻声解释道:“想来是因为上元日后,陛下对陆尚书有愧,又不想把这事闹得更大,便许陆尚书衣锦还乡了。”
天下多少读书人十年寒窗,就为了一朝入仕,可陆明煦官场浮沉十余载,最终还是选择了辞官而去。
见陆微言蹙眉,陈清湛道:“既然知道陆大人还乡去了,那我们找起来就容易多了。”
陆微言摇了摇头。
陈清湛讶然:“你不知道在哪?”
陆微言解释道:“我出生的时候我爹就在京都做官了,我只知道我爹是淮州南邑人。老家具体在哪,我也不知道。”
总归还是知道些的。陈清湛道:“无妨,陆大人为官时官居尚书,回乡后必然也是一方名士,我派人去南邑打听打听。”
“嗯。”陆微言心里明白,齐王守恒州、晋王居俞州、王家镇梧州,他们的势力都集中在领地之内,让齐王的人去淮州找人,恐怕没那么容易。但陈清湛应下了,她就莫名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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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开始,陆微言还有些担心会被朝廷发现,可陈清湛却丝毫不在意,把白薇和浅黛先打发回去以后,一路上该吃饭就吃饭,该休息就休息,陆微言便信了这恒州真的是天高皇帝远,于是便沿路逛了不少店铺。
他们两个走走停停摇摇晃晃的,到齐王府时已经是三日后了。
齐王府与京都那些官员的府邸也不甚相似,少了繁复讲究的门上装饰,却多了披坚执锐的守卫。
陆微言跟着陈清湛下了马车进入王府,一路上遇到的侍从婢女只是请安行礼,话都不多说一句。不,不止,这些人看都不多看他们二人一眼。
陆微言心中忽然升起一丝担忧,能把府里人管教得如此守规矩,齐王肯定是个十分严格的老头子,这种严肃的老头子应该不会喜欢她这种爱闹腾的人吧?
想到这里,陆微言立马敛容屏气,生怕稍有不慎就被齐王扫地出府。
陈清湛并没有直接带她去见齐王,而是绕至一方小院前,道:“这里住的是我父王的侧妃,姓程,我母妃不甚爱管王府里的事,许多事都是由程姨代劳。”
白薇之前说过,齐王妃嫁与齐王之前,王府里就有一位侧妃,也是陈清滢的生母,想来就是她了。
侍女进去通报,没过多久一位慈眉善目的美妇便走了出来。
方一出来,她便笑道:“湛儿回来了。”见了陆微言,心中了然,上下打量一番,又道:“这就是王妃说的世子妃吧,京都的姑娘生得真是好看。”
她甚会夸人,“京都的姑娘”不仅有陆微言,还有齐王妃。
陆微言随着陈清湛叫了一声程姨,程侧妃便也笑着应了。陆微言还没摸着头脑,陈清湛便丢下一句过会儿过来接她,任由她被程侧妃带了进去。
程侧妃像是早有准备一般,把陆微言带进屋里道:“年前你们成婚的消息传到恒州,府里是一刻都不敢耽搁地做了几身衣裳几套头面。”说着便有十来个侍女捧着衣裳走了进来。
陆微言也知道自己一路过来风尘仆仆,是以趁这两日还专门置办了几件衣裳,今日穿的还是仔细挑选过的。但想到一路过来看到的齐王府循规蹈矩的下人们,便觉得还是依着齐王府的规矩来好。
“如今王爷病着,不宜穿得太华丽,但你毕竟是过门后第一次见王爷,还是要郑重些。”程侧妃示意,一名捧着件檀色衣裙的侍女走上前来。程侧妃道:“这身端庄素净些,你试试。”
化好淡妆换好衣裳捯饬一番后,陆微言对着镜子看了看,倒真多了几分庄重。
“多谢程姨了。”陆微言起身道。
“一家人说什么谢。”程侧妃笑道,“去吧,湛儿应该在等你了。”
果不其然,一出小院就看到了同样整顿了一番的陈清湛。陆微言打量着他那身檀色的衣衫,很难说服自己程侧妃没和陈清湛事先商量过。
“手给我。”陈清湛道。
陆微言把手往后缩了缩。
陈清湛一派正经道:“当初在京都,我有没有陪你在你爹面前演戏?”
陆微言没答,只是眨了眨眼睛,算默认了。
陈清湛有理有据道:“那现在在恒州,你陪我在我父王面前做做样子不应该吗?”
陆微言将信将疑:“我觉得哪里不太对。”
陈清湛十分笃定:“我觉得哪里都很对。”
两人携手踏进房门见到坐得端端正正的齐王和齐王妃那一刻,陆微言才恍然醒悟,这一幕,怎么像极了当初的二拜高堂?
二位高堂早就知道他们会来,一个勉强起身收拾利索,一个敛了愁容眉目慈和。
“见过父王、母妃。”
陈清湛恭恭敬敬,陆微言便也与他一起行了礼,心道这是真的拜了。
“起来吧。”齐王声音并不像陆微言想象中的那般严厉,他久病初愈,声音也柔和了不少。
他瞧了瞧陆微言,道:“你不远千里来到恒州,辛苦了。”
陈清湛同陆微言说过,齐王并不知晓上元日之事,陆微言便道:“舟车劳顿不算什么,劳父王挂心了。”
齐王笑道:“太皇太后也忒不厚道,本王还在恒州,她就急急忙忙把你们的婚事操办了,本王是一点喜气都没沾上。”
“新人都站到你面前了,还没沾喜气?”齐王妃瞧了他一眼道,“你这伤可得好得快一些,才对得上今日沾的喜气。”
陆微言明白,这母子俩是铁了心不把当初的和离当回事,但她如今要住在齐王府,只好和他们一起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还好齐王府没那么多的繁文缛节,陆微言跟齐王妃又早已熟悉,便也没什么不自在。
可没过多久,她就开始不自在了——齐王妃对齐王说起了京都的事,什么清晏园宫宴遇害啊,什么社稷坛遇伏啊,陆微言眼观鼻鼻观心,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齐王的气色与前几日相比确实好了不少,居然听得津津有味,听到陆微言会骑马,还说要送她汗血宝马的小马驹。
四人寒暄许久,二位高堂才放过这对“新人”。陆微言窘得脸颊通红,一出来就被陈清湛笑了一番。
“前面那个是我和父王处理军务的地方。”
“这边是我母妃的院子。”
“这间是书房,我小时候就在这里听夫子讲课。”
“这个刚刚带你来过,程姨的院子。”
“这块儿场地是练习射箭的,但是小时候我和我阿姐都把这里当玩乐的地方,因为到了秋天这里会铺满落叶。到了冬日又会有大片积雪。”
“这棵树还是我出生那年我父王种的,现在居然比我还高。”
“小心这个台阶,我小时候还在这里摔过。”
陆微言怀疑陈清湛要把齐王府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全部给她介绍一番。
但她居然不感觉烦。
听他说着,她仿佛看到了陈清湛是怎么一点点在这里长大的。
这般在府里绕着,最后停在一个院子跟前。
“你以后住在这里。”陈清湛道。
陆微言眼前一亮:“我的院子?”
陈清湛补充更正:“我的院子。”
第38章 你骑了一下午的马,就为……
“你不是答应给我一个单独的小院吗?”陆微言虽嘴上这么说,脚下却已毫不客气地跨了进去。府中毕竟还有许多其他人,真让她单独住出去就太不给陈清湛面子了。
陈清湛却跟上她道:“其实也差不太多。”
“嗯?”
“我这几日大都在书房议事,这儿可不就是你一个人的了?”
看他游手好闲了这么久,陆微言差点要忘了恒州是个边关要塞。思及此处,陆微言问道:“瓦兹最近还在骚扰边境吗?”
陈清湛摇了摇头,道:“不,是梧州跟俞州那边。”
天无二日,国无二君。王殊桓拥立了李怀奉,新帝李怀公断然不会轻饶他。
其实,王殊桓若是仗着镇守梧州十载的功劳,为自己求一个卸甲还乡,陛下未必不准。但王氏被诛不仅激怒了王殊桓,还让他感到了皇权的可怖,睥睨天下,生杀予夺。陛下可以放过他,也可以杀了他。而恰好镇北军军营里还有个货真价实的皇子,于是王殊桓选择趁新帝根基未稳时放手一搏,也算是豪赌了,赢了,功垂青史,输了,不过一死。
已经是二月底了,恒州却还是有些冷,凉风吹来,陆微言打了个哆嗦,叮嘱道:“梧州之事牵扯太多,你小心些。”
“先不说这个。”陈清湛给她理了理耳边吹散的发丝,笑道,“换身衣裳随我去城外走走。”
陆微言眨眨眼:“你刚才还说要议事。”
“明日再议。”陈清湛不以为意道,“况且诏命未到,我急匆匆领兵去往梧州,岂非落人口实?”
陆微言本就对恒州充满好奇,便不再推脱,按捺住心中的兴奋,随白薇进屋挑了件窄袖衣裳,换上革靴,整个人都利索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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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渐西,二人并辔而行,风贴着地面吹过,前方是高低起伏的荒原,再远处屹立着巍峨的苍云山,山腰云海翻涌变幻莫测,极目远眺,可以窥见山顶亘古不化的积雪。
偶有鹰隼一声清唳,打破这旷野的宁静。
久居京都,看惯了熙熙攘攘软红香土,难免变得营营汲汲。离了繁华地,一览天地之壮阔,才会感慨,人生于世间,果如沧海一粟。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两人。
陆微言迎着日头眯了眯眼,道:“我以前总听人说,西北有广袤无垠的草原,竟然是骗人的,这儿明明到处都是光秃秃的。”
陈清湛笑了起来,“你怎么没听人说‘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有寒’?”
“五月,京都已是榴花照眼的时候了。”陆微言道。
陈清湛又解释道:“恒州东南的草场倒是绿了不少,这片草原上的草要到孟夏时节才能长出来,现在可不就是光秃秃的。”
他这般一说,陆微言更是向往起传说中沃野千里绿浪翻滚的草原来了。
两人徐徐而行,陈清湛忽笑道:“你这般悠闲,天黑了都到不了苍云山。”
陆微言惊讶地瞧他:“到苍云山?”
本以为只是出城策马,没想到陈清湛竟要带她去苍云山。恒州城是大杲西北边塞,而苍云山是大杲和瓦兹的分界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