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陷——寻喃
时间:2021-06-05 09:05:35

  是乞丐是傻子的,跟他也没多大关系。
  他踢了踢石头,手揣进裤兜走了。
  那个年代流行唱片,流行港式歌曲,大街小巷的高中生们就喜欢留着长刘海,穿着哈伦裤,幻想着自己什么时候能跟电视上一样做古惑仔。
  陈墨接了个事儿,学校有人得罪了谁,有人要治,叫他当两日打手去。
  这镇上,谁都知道陈墨,谁都怕陈墨,就怕这人不受管制的硬拳头。
  他也是个没性子的,钱够了,做打手就做,去动会儿手么,于他而言和在黑场打两天拳赛没什么差别。
  一会儿工夫也就收拾了,出去的时候落日黄昏,眼角余光瞥见角落一道清瘦弱小的身子,抬眼看去,楚怜捧着几个苹果怯生生地瞧着他。
  收拾了几个人,估计是吓着着傻子了。
  他没理,捏着腕骨上的纱布转了几圈,准备离开。
  她忽的跑到他面前拦住他,陈墨垂眼看她,就见她举起手,把手里几个苹果当什么宝贝一样递给他。
  是给他的。
  不懂这傻子干嘛,是什么意思,陈墨没理,迈步走了。
  可经过那一次交涉,之后每次去学校那边都会注意到校门旁边守摊的身影,偶尔看人逗她,又看人发泄似的故意去找她的茬。
  她永远都是那个样,笑着,像个小太阳,永远不知道熄灭似的。
  看多了也就心烦,陈墨觉得无趣地拿了根烟出来点上,看她。
  真无趣。
  别的傻子失智是真的傻子,她倒好,整天就知道笑,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装傻。
  他走了过去,冷眼。
  “整天这么高兴,不觉得自己很傻么?”
  楚怜认识他,知道他是那天的男生,莫名对他有好感,脸上洋溢着笑,朝他伸出手,说抱。
  别人听见这话笑了,陈墨面上挂不住,走了。
  只是后来也知道了她的背景,知道她很可怜,生下来就是这样,智力不行,唯一的父亲拉扯她长大,可是说她傻吧,有时候又不傻,基本生活常识她是知道的。
  就是吧,好像脑袋里缺了一根弦,对谁都没心眼,喜欢笑,说话有些磕巴。
  楚怜挺喜欢陈墨的,那种喜欢仿佛是一开始就命中注定的,见到这个人就很开心,觉得很亲切,怎么样都想和他在一起。
  一个傻子的喜欢是无条件奉献的,恨不得把自己觉得的好的都给那个人。
  后来熟络了,听见别人喊她,她记下了,每次别人喊陈墨的时候她也学,笑着喊他墨,磕巴地串联起来听着就像墨墨。
  陈墨不喜,冷眼叫她别这样叫,她还是喊他墨墨。
  别人都笑,陈墨就叫她滚,楚怜害怕,往后退,怕他生气,下一次就退到人群之后远远地望着他,不敢去打扰。
  陈墨始终记得那时候她的喜欢有多卑微的,说起来也可笑,明明是个傻子,也还知道卑微,知道自己没资格就不凑上来。
  她也知道痛,别人故意绊倒她的时候,流血了她知道疼,会哭。
  陈墨也惹过她哭,那是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他打拳赛,那是十连胜之后的失败,他在场地上躺了一分钟,最后爬起来,无动于衷地擦了擦嘴角的血,拿了钱像往常一样背着背包淡然离场。
  楚怜却追上来,一直默默地跟在他后头走。
  一条马路很长,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了长长一条。
  陈墨低着头,停下脚步,她也停了下来,默默攥紧手,直到陈墨冷漠地回头。
  “再跟着我就把你打成黑场里那样。”
  她知道他的低气压,也不敢上去,可站了一会儿还是走了过去。
  抬手,递了瓶药过去。
  陈墨神色是动也没动一下的,直直盯着她。
  楚怜害怕得开了口,道:“抹、抹药。”
  口齿不清那样子可笑得紧。
  陈墨冷笑。
  她把手往前凑了凑,却被他将东西扔了,叫她滚。
  楚怜低着头不肯走。
  陈墨单肩背着包转身自己就走,走出几步,发现她还跟着自己。
  他就拿石头砸她,第一个没砸到,第二个砸到了她的手。
  楚怜一下疼哭了,叫他阿墨。
  他转身离开,叫她滚远点。
  楚怜站在原地不动,他没管,也不知道那天她站了多久。
  其实那时候她的喜欢就有预兆了,那份感情,那份喜欢,特别珍重,没有什么可以比拟。
  可是要陈墨很久以后想起来那一幕,每一次都是浑身彻骨的冰冷,动弹不得,仿佛人濒死时,对自己最后的补救。
  她不是傻子,不是,她是救世主,是小太阳,是照亮他的那一个,没有她,他这辈子都还在浑浑噩噩之中,可是,后来他又遭受了那样的灭顶之灾,上天剥夺了他的生命,他的心脏。
  他才是陷在黑暗深处,无可救药的那一个。
  陈墨醒来的时候是凌晨三点。
  皎洁的夜光透过窗照进房间,他如每日夜里一样,感受着手指的痉挛、疼痛,要好一会儿才能缓过来。
  他看着天花板,感受着那份记忆,以及记忆里的阿怜。
  他欺负过的阿怜。
  她走后,他几乎每一晚都是这样过的,浑身冰僵,手指抽筋,深夜惊醒想到她,心脏抽疼。
  陈墨起床出去倒水,看到睡在沙发上的楚怜,手上动作微顿。
  就连呼吸都不知觉地放缓了。
  楚怜是忙工作睡着的,本来是在那儿敲打键盘,过了深夜熬不住直接盖着被子在沙发上阖了眼,也没多想什么别的,她的手还搁在被子外,手指纤长,胳膊纤细,那张脸与以前相比也少了很多稚嫩,变得成熟又美丽。
  就连陈墨都差点忘了,他也不是当初那个深陷拳场独来独往的抑郁混子。
  现在不一样了,早就不一样了,他现在三十了,是一个成熟男人,不再只知道不搭理人和欺负她,他有了很多改变事情的能力,做很多决策。
  甚至是,一步步靠着易蒙混人的那一面把她弄到自己身边。
  陈墨觉得自己很卑鄙。
  可是,她身边的那群男人又有哪个是好的。
  没有点心机是生存不下去的。
  生意场是这样,在女人面前也是这样。
  陈墨走了过去,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盯着楚怜安静沉睡的面容。
  睡着的女人毫无防备,是如谪仙一样漂亮的脸,即使睡着也绝美的冷淡容颜。
  落在他眼里。
  此刻他就像个窥伺者,身处暗处,谋有所图。
 
 
第26章 似无意   稍有不慎能要了他的命
  陈墨的视线暗涌。
  一种极复杂的情绪,像稍有不慎能要了他的命。
  她没死,却又像死了,她本来一直在他身边,她走了,到了另外一个男人的身边。
  楚怜,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他在心里说。
  带着恨意。
  可渐渐他的视线又变淡了。
  空气寂静,墙上秒针有节奏走动。
  躺着的楚怜忽而睁开了眼,看他,看到陈墨那张隽然平静的脸,张扬起来肆意十分的脸。
  她说:“有病?”
  声音打破寂静。
  大半夜的出来就盯着她看,不是有病是什么,要不是以为他站一会儿就会走她都懒得开口。
  陈墨嗯了声:“是啊,病犯了。”
  楚怜仰靠了点,调整舒服的姿势,闭上眼:“有病就治,别在我这儿晃眼。”
  男人却没走,反而是沙发那边陷下去了些,他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无药可救,要我拿什么治?”
  一如平常懒倦的声线,楚怜睁开眼,侧眸,发现陈墨倒还靠了下来,像是准备在这儿过后半夜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躺下。
  “那你还真有做无赖的潜质。”
  “多谢夸奖。”
  这人看着没什么文化程度,时不时嘴里出来的话还挺文质彬彬。
  端着架子反讽别人,这事他特别会。
  楚怜没了睡意,索性也跟着坐了起来,拿遥控器打开电视,正好是足球频道,后半夜的球赛开了。
  陈墨胳膊后抬枕着头,看着屏幕。
  她问:“经常这样?”
  “这样什么。”
  “失眠。”
  “也不是,偶尔吧,睡不着了就出来看看球赛。”
  “因为病症?”
  “什么病。你一直都是以看病人的眼光看我的么。”
  “差不多。”
  陈墨枕着胳膊,眼神淡了些:“那大概要拂了你的愿,单纯睡不着,这年头谁没点心事呢。”
  “什么心事。”
  “你平时都这么直接打听一个人的底细?”
  “还好吧,做心理医生做久了,更何况我遇到过的抑郁患者里,确实没有你这样历史症状这么严重的。”治愈新的病人也是对心理医生的一种挑战,楚怜就喜欢挑战。
  陈墨轻嗤了声,不知道是笑她的行为还是笑自己。
  “一点儿小事,也不算什么。倒是你,睡觉都这么警觉,我没出声你就知道了?”
  “也不是,一直没睡着过。”换了新环境,楚怜还没那么容易睡着,至多闭目小憩。
  “哦。”
  陈墨了然,视线盯着电视屏幕,进了一球,他却毫无反应,也不知道有没有认真在看。
  安静了一会儿,他忽的坐直身在茶几上拿过烟盒,抽了根出来,拿打火机点燃。
  火光有瞬间照亮昏暗的客厅。
  他吐了口烟,掐着烟的手搁沙发边上,道:“那你这么厉害,平常没人欺负得了你吧?”
  “还成。”
  “那我刚刚要真做什么,你会怎么样?”
  “要是你动我,或许,我能扭断你手腕。”
  她那张脸看着小巧,说的话却狠得紧。
  陈墨挑眉:“这么厉害?”
  楚怜不置可否。
  过了会,男人的手腕伸了过来,骨架挺细,但看着很有劲,手腕皮肤也挺白,直接伸到她眼前。
  “现在试试?”
  楚怜侧眸,对上他视线,发现陈墨还真不是说笑,来真的,那双眼盯着她,像准备做什么实验似的。
  她真觉得陈墨跟有病似的。
  他也是开玩笑的,不真的逗她,把手臂收了回去。
  他笑说:“真睡不着,咱俩就好好看个电视吧。”
  球赛后半夜两点一直有,电视屏幕的光照亮沙发前端,光影绰绰,两个人就那样一人一边靠着看电视屏幕,陈墨还点了外卖,烧烤炸鸡的点了一堆,放了满茶几。
  之后他端着啤酒喝,看电视上了劲,时不时会为一个球而喝彩。
  楚怜吃了点外卖,一边不动声色地侧目看他。
  陈墨穿着黑色单衣,盘着腿,撑着胳膊靠沙发边上,一个人坐那儿也不冷。
  居家时的他其实并不孤僻,甚至还很好相处,偶尔会笑,会调笑,会反讽,甚至偶尔还很有烟火味儿。
  他能很好地融入每个圈子,并不似圈外人说的那样性格嚣张脾气坏。
  但是,往往这样的人藏得也是最深的,七面玲珑,哪里都吃得开,哪里也瞒得下。
  那么楚怜猜测他其实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可能一个人的时候很孤单,可能很自私,毕竟圈子里的商人都这样,没什么区别,可能这样的人永远不会有爱人。
  婚姻,对于楚怜来说又是什么?换个地方过日子,多了个人一起吃饭,没什么平常。
  其实她和陈墨一样,大家都是披着一个壳子的。
  不能交心。
  时针慢慢走着,楚怜的困意慢慢也上来了,她得走了,不在这睡觉,还是回自个儿的住处睡去。
  走之前她问:“所以接下来我们是怎么样?”
  她也没结过婚,不知道领证后两个人该是怎样的流程和状态,要干什么,没想过。
  他说:“随便。”
  “外边呢。”
  “一个结婚证的事么,到时候两家人见见面,走个过场,也就是这么个事了。”
  楚怜哦了声。
  两家人,她这边怕是没什么家人,裴家算什么家人?最多算个她背后的壳子,裴厌大概也不在意她这边的,随便了。
  “那平常呢。”她问两个人的状态。
  陈墨语气很淡:“你想怎么样?”
  “井水不犯河水,咱俩各过各的。”
  “好啊。”
  “这么好?”楚怜意外。
  “是啊,你想怎么样都可以。”
  楚怜思量着,忽的想到了什么,颇带着点笑意看向他:“搞外遇都可以?”
  陈墨抖着烟的手不明显地一顿。
  他沉眸,又知道楚怜在看着,所以抬起眼笑:“是啊,别说外遇,你外头有谁都没关系,是不是很好?”
  她说:“确实。”
  他又往后靠:“不过你也可以试试,看看我会是什么反应。”
  楚怜倒是不怎么想试,反正也是打嘴炮随口说的,开玩笑聊的,还能当真不成。
  况且,以他的性子,大概也不会管她吧。
  楚怜站起身收拾自己东西,又将上次遗留她这儿很久的打火机丢给他。
  “你的东西。”
  陈墨说:“给你了。”
  “用不上,给我点火的人还是有的。”
  -
  深冬过去,年后,立春。
  陈墨给了楚怜自家的账本,算是让她以后管着家里。
  陈家关系其实也不复杂,没什么所谓的豪门斗争。早些年陈墨一直在外边混,他年轻时候用陈老爷子的话来说就是混账,年纪轻轻就不认家里人出去了,那些年也不知道在外头怎么样,一屋子人脾气硬,不去找不去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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