陡然感受两种极端的两个男人,确实不太习惯。
他的视线,一直在她身上。
楚怜移开目光,说:“想到了一些事,没什么。”
他道:“也行。”
楚怜走到他旁边,问:“有什么事要做的么,我帮你。”
“没有,做饭么,要你帮什么忙,还要你手沾了水。”陈墨姿态颇为闲散:“我来就成。”
楚怜本来也只是问问,她不会做饭,更别说折菜叶子什么的,帮不上什么忙,顶多在旁边瞧瞧。
如陈墨说的,大小姐确实挺不食人间烟火的。
陈墨把烟叼嘴里,紧接着利落地把菜给洗好放案板上切片,过程里还空出一只手捻下烟头抖了抖,紧接着扔到了垃圾桶。
今天没什么准备,冰箱就两个包菜和土豆,也就只能搞两个再小不过的菜,马上起火热油入锅,锅里滋啦滋啦地响,屋子里更有了生活气息。
楚怜没事做,就在旁边看着,瞧着陈墨娴熟的操作。
没想到生活上他还挺全能,修车会,做饭也会,还有什么是他不会的?这让楚怜对他这个人更好奇了起来。
于是视线往他身上打量,落到他掌着锅柄的手上。
她看到了他的手指,有一截很触目惊心的伤疤。
按理说,他并不是一个好相处安于现状的人,甚至是这些形容词的极端,可他在她面前表现出来的又完全不一样,楚怜的视线继续往旁挪,注意到窗台上摆着的盆栽。
生机勃勃,让这一角在冬日显得春意盎然。
他还是个很会过日子、很细节的男人。
楚怜继续在心中对这个男人进行着一个悄然的考量,这是她要相处两年的男人,要知己知彼,还要从很多方面着手。
她问:“听说你以前有过重度抑郁?”
“怎么。”
“有用过药么?”
他说:“没有,不知道什么抑不抑郁的,反正医生那样给的检查结果我也没管。”
“你没管?”
他鼻音淡嗯了声:“是啊。”
楚怜是搞这一行的,接触过许多病人。
她深知抑郁到一定程度会有怎样的后果,她见过许多的不一样的病人,有的患者私下会性格大变,会狂躁,会自残,会觉得度日痛苦甚至产生自尽想法。
资料上,描写陈墨的过去明显比这些还要严重的,她亲眼看到了那些墙壁上刻的字,可见当时绝望到怎样的程度。
现在却由陈墨这样轻描淡写地带过了。
见楚怜在思考,陈墨又笑:“怎么,心疼我?”
楚怜说:“我是心理医生,每个生病的病人我当然有心疼的义务。”
“是么。”
“更何况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有病,可能是身体上,也可能是心理上,就看是善是恶,是好是坏,也没什么。”
“那你有吗。”
“你猜。”
陈墨下意识抬起了眼,认真地看了过去。
楚怜脸上难得有了一丝笑意:“怎么,想知道我的?”
他嗯了声。
承认得还算快。
楚怜手撑到台子上,身姿懒散地勾着唇对上他视线。
“可是我不轻易和人谈自己,告诉了就得是交心的人。”
“难道到现在我还不算这其中一者么。”
“那也行,我这人确实有点病,和许多人都不一样,就怕说出来你不会信。”
“洗耳恭听。”
楚怜笑笑,眼眸垂下,似是回忆起什么:“可能,我这辈子都不会爱上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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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缺失,也称情感淡漠症。
具体表现在于对周遭环境感觉不适应,对一切事物反应过于快速或迟钝,可能也会自我封闭,断绝与外界一切。
楚怜还算好的,最开始只是不愿开口说话,在和裴厌刚认识的那段时间基本不会敞开心扉,比起一个活生生的人,她更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对这座城、周围的环境感到好奇,会目不转睛地看着高楼大厦,也会对小朋友手上牵着的气球表示在意。
她不喜欢冬日的雪,手脚容易冰凉,走在路上也都是牵着裴厌的衣角。
可是裴厌也是个冰凉的人,做不到帮她暖手。
裴厌就想了个办法,要让她好起来,和周遭融入,紧接着安排形形色色的人让她去打交道,试着突破自己,惊奇的是楚怜的学习能力很好,她在反应能力上并不逊色于任何一个人。
事实上,楚怜特别聪明,除了情感上和心理上的冷淡,她的智商不低于谁。
她是一把很厉害的利刃。
冬日雪化,裴厌站在窗前剪花枝时想到的就是这些,这些天,他和楚怜过去的一些事不少在他脑海里出现。
他在豪赌,周遭是女人的俏笑,他心里想的是楚怜和陈墨周旋时会有的心理。
他在赛车,踩下油门时想到的却是楚怜护在他身前挡下危险时的样子。
即使这样,这些也是他不能有,他表面上始终都得是风轻云淡的。
要不然那个人不会满意。
那个人,忌惮陈墨。
而他,忌惮那个人。
门吱呀一声开了,干枯花枝也被他剪到了根处。
裴厌收起剪刀,拿过旁边的手帕擦了擦手,开口:“怎么样了?”
孙鹤走了过来,道:“楚怜今天去了陈墨那儿,看着两人还挺好的。”
话说着,裴厌的手也擦干净了,他转而又点起了一根雪茄。
“那办事的人呢。”
“放心,人在里头要死绝了,死人是没有嘴的,保准事情不会到咱们头上。”
“挺好的。”裴厌吐出一口烟:“记住,事情败露了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咱们都是一根线上的人。”
“楚怜呢,她到了陈墨那儿,如果以前的事败露……”
“那也要陈墨会告诉她一切才行,你说,他会么。”
且不说她信不信,他赌陈墨一定不会说。
那些久远的,荒诞的,落到楚怜耳里她是什么反应先不说,楚怜本身就是一张底牌,只要陈墨掀开,就会炸得他粉身碎骨。
楚怜对他是忠心的,这一点不会改变。
即使去了他身边也迟早会回来。
除了楚怜,他和陈墨比谁都清楚他暂时将楚怜拱手让过去并不是因为什么金钱,而是一场悄无声息的博弈。
可是陈墨又能落得楚怜多少信任?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很多事早就变了。
要彻底摧毁一个人,暂时割舍一下也是可以的。
裴厌漫不经心地问:“八年,会改变一个人多少呢?”
孙鹤说:“很多。”
“是啊,八年,可以让本来善良的人变得凶残,让好友反目,亲友成仇,同样的,也能让人忘记很多过去,折磨至死。”
“这个我不太懂,您指的折磨是什么?”
裴厌没吭声。
他还记得很久以前他父亲无数次让他跪下时雪花飘满一身彻骨的冰冷感。
那种屈辱,居于人下的感受一辈子也不会忘。
那时候,他的尊严早已很多次地磨灭完。
他知道自己如果没有前途就只能被所有人压着,他那么渴望权力。
直到后来有一个人问他想不想改变一切,翻身,得到所有。
他说自己可以给他。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楚怜,她正安详地睡着,像个安静的睡美人,传言中仙子一样的存在,只一秒就让他惊艳呆愣。
对方说,这个人本来是要死的,只是情况暂时转变,叫他改变主意决定留了下来。现在的她一片空白,如果他要,自己可以把她交到他手里,所有的路由他来塑造。
那是裴厌第一次想拥有一个人。
莫名的冲动。
他想要她在身边。
他问她会醒吗,这个样子像睡着了一般。
对方说他叫她,她就会醒。
那一刻的裴厌还不是现在这样老奸巨猾,他也有胆怯的时候,更何况不是掌权者,对一切都会畏惧。
他叫她,她真的慢慢醒了过来,陌生地看着周围看着他,眼睛如琉璃般璀璨冷淡。
对方说,这个人就给他了,但是也有义务让他知道她的背景。
她叫楚怜,是个傻子,出了些意外她忘记了过去的全部,所有的一切从零开始,可能她还是一个傻子,但也可能她会成为一个新的她,充满着无限可能性。
本来她是要死的,但对方起了一个新的想法,也许可以将她作为一个筹码,悉心培养。
她还有个爱人,叫陈墨。
那时候陈墨还不知道这些,他可能在某一个地方自生自灭,也可能会重新回来,很多可能性。
真有那一刻,他会知道这些,会看到她,会意识到一切。
可如果真有那一天事情也会变得有趣。
对一个人最深的折磨是什么?那就是给他希望,又让他狠狠摔至谷底。
第25章 很卑鄙 他就像个窥伺者
四年一场的拳赛马上开始了,不是职业赛,只是有钱人投掷置办的娱乐项目,取乐用的。
有些人没事做,就会闲得找事,这是束缚的法治社会,没有别的可做,就看些花样的项目。
毕竟看热闹是每个人都喜欢的,看好的拳手赢了一场比赛,获得了全场欢呼,高举起坚实有力的臂膀,有钱的人那就投掷一定金额,算是打赏。
裴厌在底下看得意兴阑珊,侧眸看向过道那边空着的两个位置。
“不是叫你丢了请柬过去给我那妹夫么,怎的没人来?”他道,妹夫这词语气颇为讽刺。
孙鹤说:“不知道,有事吧,到底是新婚,刚领结婚证小两口总是要过过自己日子的,更何况也没办婚礼,谁也不知道他们情况。”
裴厌往后靠了靠,旁边提着长裙走过一个漂亮女人,他看了眼,叠起双腿让路。
下边有人放着几个装饰性的鱼缸,里头还真有鱼在游,裴厌丢了几颗饲料到里头,剩下的几个颗粒捏手里。
饲料慢慢地沉到水里。
如雨露顺着树叶滑落到地上。
那也是一场拳赛,是一切的开始,也是一切的终结。
“阿陈今个儿怎么不去弄钱了?老谭那边有场子,打十块一场的,运气要好一天能搞个两三百呢。”
吧台,有人靠到边上,拍了拍陈墨的肩。
那是一个很狭小破落的小酒吧,确切也不算,那还是个网吧,里头键盘声响噼里啪啦的,有人到吧台前来三块钱一桶的泡面,也有熟人索性坐前头,要了几瓶杂牌啤酒喝。
陈墨坐在那儿,胳膊撑吧台边,拿着一卷纱布在手上绑着,垂着眼皮懒散地回:“没兴趣。”
“怎么啦?现在都这么有钱了,两百块都不心动,你不是挺缺钱的么。”
他没回,黑发垂下遮了一半眼睛,只是不做声地将纱布在手上绑了一圈又一圈。
认识陈墨的都清楚,这人吧,性格挺怪的,没几个人能相处得来。
行事风格和他的外表形象一样,独立独行,古怪沉默。
春秋就穿一件卫衣戴着帽子把手揣着,整张脸埋在帽子里,永远瞧不清情绪,有时候打不起精神有时候又比谁都凶,平常最喜欢的就是绑绷带,也没个伤,就喜欢搞这些。
他很缺钱,特别缺。
别人这个年龄都在上学的,他没有,好像十七八岁就在这镇上了,废报纸破纸箱他收,水瓶他也要,收集了就去卖钱,平常也会打工,夜晚偶尔就去镇上最大的场所打地下拳赛。
是的,这小镇虽然看着偏吧,有钱的人还挺多,居民也多,足足有个好几万人居民呢,要不也怎么说是江南这边,富庶之地。
“今天有事,没空。”
对方看了眼,道:“去哪啊,练拳?有什么意思呢,不如陪我们几个打打纸牌呢。”
陈墨没多说,拿过旁边的背包就走了。
当晚在网吧里过了一夜,买了瓶水加一盒盖面,戴着耳机看了一晚的职业拳赛过,当然也不是一晚,偶尔也闭眼小憩或者打几把游戏,总归是打发时间。
第二天一早拎着背包走了。
小镇上的学校放学都是下午五点,黄昏之时。
那时候年轻的男男女女都爱玩,校内校外的人放学后聚在一块,找乐子,或是出去吃饭,再就是幼稚地去欺负些同学,千古不变的事。
陈墨对那些不感兴趣,他去学校那儿也就是买便宜烟,偶尔玩到那个点刚好想抽两根,习惯使然。
也就是这种时候会遇着几个熟人,抬手算是打了两声招呼。
便是那时候遇着楚怜的。
小小的个子,青涩的脸,在一个小水果摊位前守着,望着眼前经过的各种学生,瞧着样子可怜得紧。
有人问:“那是谁,怎么一个人在那儿。”
认识的人笑说:“镇西卖水果那瘸子的女儿,有时候父亲有事得走开一会,只能把女儿留那儿看摊。”
别人问:“让一个小丫头片子看摊?”
“那没办法啊,家里穷,就指着这么点开销,他爸平常还得给人送水果呢,真没法。况且都是镇上的,也没人会拐走。”
“真可怜。”
“不止可怜,还挺有趣呢。”
“怎么个有趣法?”
“你去逗逗她就知道。”
那人真去了,跟女孩说了几句话,女孩抬头开心地笑着,他瞧出不对继而又骂,她还是笑,紧跟着他拿了两个水果起来作势不给钱就要走想看看女孩反应,谁知人站了起来,看上去是想拦,却还是局促地笑。
这下也懂了,原来是个傻的。
陈墨就在那儿蹲着,把这一幕落入眼底。
他垂着手抖了抖烟灰,吐出一口烟,垂下眼皮看凹凸不平的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