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周霓裳落笔写下了完美工整的诗句,众人称赞之时,豆蔻的白纸上只用墨笔圈圈叉叉地涂鸦了几个奇形怪状物,最后一句落笔便是工整的“哥哥”二字。
宦官掀起豆蔻的诗作挂上去时,如孩童肆意涂鸦的纸张同周霓裳工整秀美的字迹成了鲜明对比,众人愕了一愕,随即都爆笑出声。
当时豆蔻看着嘴角也挂了笑,如果她能说话,一定会说:“周姐姐乃一等一的才女,今日竟会与一无名无才学之女比诗,不是周姐姐自贱身份,那便是刻意来往她脸上贴金。”
可惜她不能说,所以最后只能听着众人的取笑声,最后众人说着说着,越说越刻薄难听,她脸上起先沾沾自喜的笑意也被抹平了。
更过分的是,周霓裳和她比完了写诗,比完了琴棋画还有舞,最后竟然还要和她比歌喉。
周霓裳望着在前面一轮轮比试中,世子看那无名女的目光显然黯淡下去,她才扬起一抹笑,一把将她从座位上拉起,来到宴席正央。
“来,不会唱也没关系,我唱一句,你跟着唱。不唱的话,我可要告知陛下说你言而无信了,刚才明明答应好陪我比完这一轮的,这还没结束呢。”
周霓裳娇蛮地说完,立马引发了席座上众人的笑闹声。
这里在座每一个人都知道这无名女是名哑巴,兴许只有刚刚回京的世子爷不知道,还会对她投来倾慕眼神罢了。
谢元祐注意到宴席那头的嘲笑哄闹声,已经看见豆蔻站在宴席中央,模样憋屈地长大嘴巴,却发不出半个音,那懊恼又犟硬,不停张口尝试发声的模样实在是蠢得好笑,所有人都笑了。
世子爷一下子怒了,拍案站起:“原来娘娘说要赐婚的公主,竟是这宫中位分最低微,甚至连名字也没有的哑女??”
“是瞧不起我成亲王府吗??”
豆蔻被人当众用尖酸的语言奚落,平日坐在石阶上等他回头的明艳小脸一点一点黯淡下去。
谢元祐打断了与皇上的谈话,大步越过人群,往豆蔻的方向去。
“豆蔻是孤最宠的妹妹,谁敢说她位分低微??”太子轰耳铿锵的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歇了声。
前一刻还感到不满的成王世子,这一刻听说那公主是太子的宝贝妹妹,态度立马变了:“原来是最得殿下宠爱的公主,那行,那行,本世子会郑重考虑此事,只是公主有缺陷,当正妃不大可能,侧妃的话...”
世子爷话还没说完,太子殿下随便抽了一个小太监手中用以射雕的箭镞,拉满弓弦就是一发。
三支箭鸣镝齐发,一支擦着世子袖边射过,一支揩着胯.下敏感之地擦过,最后一支蹭着颈项大动脉处过,分别正中远处的三只大雕。
刚才那些箭,只要世子稍微一动,轻则射穿手筋,断子绝孙,重则丢掉性命。
世子被吓得脸色苍白,然太子殿下一副凌人之态地将无名公主圈揽入怀,“孤的公主,定当得配这世上最好的儿郎,你想!都别想!”
第54章 蜕变
忆起这些事情的细节时, 豆蔻的泪水一下子决堤般哗啦哗啦就流了个没完。
小时候她还因为哥哥对她严苛的训导,逼着她说话、学礼仪、学习琴棋书画和一切贵女之事而感到不满,如今那么一想, 竟是源于这个原因。
当时没有名字的哑女豆蔻,确实因为这些,被外面的人当成低贱的泥肆意践踏在足下,很久很久了...
入云前来给豆蔻送外衫时,见公主坐在殿门口起劲儿落泪, 都吓了一大跳。
“公主...您别哭,医官说殿下只是失血过多, 并无伤及性命...”
入云一个劲在哄豆蔻, 可不知怎么地,眼泪竟然越流越多,里头的谢元祐听见外面的啜泣声, 忍不住扶杖过来看。
豆蔻淌着泪见哥哥从里头出来了, 一下子就从小杌子上站起,流着泪看哥哥。
这人是她的哥哥啊...这人竟然主动让她叫哥哥...明明她从很久很久的以前就想着喊他一声哥哥, 渴望着从殿阶上穿起冕袍龙章凤姿的这个人能回头看她一眼, 就一眼。
如今,竟然都实现了。
那个人, 那个她可以终于可以叫哥哥的人,如今脸色看起来有些差,扶着拐走路都比常人有气势的人,正在朝她一步步走来。
“哥...哥哥...”豆蔻伸出手,脸上糊满了泪,也迈开步子朝他走来。
“圣旨到——”
即将走到哥哥面前时,宫里宣事的太监已经来到了殿外, 拖长着调子宣道。
皇帝答应了窦老夫人的条件,将意图谋害太子的国师诛杀九族,枭首城门示众,但小窦氏皇帝却装傻着。
太子与皇帝政见不合,如今邢氏也不计前嫌来助太子了,这样的情况如若皇帝将继后党也亲手揪除,无异于坐大太子这方。皇帝不会笨得连这个也算不清。
所以即便知道小窦氏暗地里谋害太子,只要太子还没咽下最后一口气,皇帝就不会轻易动她。
如今芜山之事已经闹得太大了,太子和皇后双方都在胶着,皇帝派人来下旨,是催促太子即刻启程返回西境。只要太子离开,再加以时日,定能将目下的处境变淡。况且西境那边也的确需要太子了。
“这么快?殿下他身上还伤着呢...”魏舂担忧地来了一句。
宣读圣旨的公公将圣旨一收,眯了眯眼,“殿下的伤,可以在半路慢慢养。太子殿下任重道远,西境无人不知,殿下乃战神,是边境人们心中的守护神,此番殿下逗留得太久了,是该回去了。”
皇帝旨意下得匆忙,却连车辆辎重也在宫门外准备好了,这是要让太子立刻上路了。
豆蔻泪眼模糊地看了看哥哥一眼,小手伸到半空又微微缩了回来。
再次伸出的时候,却被兄长的大手一把握住了。
“公公,孤知道了,孤跟皇妹说几句就启程。”谢元祐身上披着干净的袍衣,此时脸上因为缺血而苍白,衣袍下的手紧紧握住了豆蔻的小手。
豆蔻缩在哥哥后方垂泪。
没有多余的时间,谢元祐只是用宽大的袍袖替豆蔻擦干了眼泪,然后握着她的手说了几句兄长训导的话便由人簇拥着离开了。
最后哥哥扭头来口中比了几个字:等我回。
哥哥让她等他,就是让她留在东宫安心等他,外边一切的风雨,哥哥都会替她扛。
豆蔻身上披着哥哥替她掖好的外衫,踽踽回到自己的屋里。
这辈子的幸福来得太突然也太大太大了,大到她承受不来的程度,大概就因为这样,上天才会赋予她一个摧毁一切的能力,将那些原本该在她身上的不幸,全都反噬在哥哥身上。
现在的她虽然不能替哥哥做什么,但她一定不能是原来那调皮捣蛋,笑得没心没肺的妹妹了。
她得尽自己的所能,让哥哥不那么辛苦。
这么想着,豆蔻便解开封好的书箱,将里头深奥的诗文也拿出来读,一抬手,发现书案上竟摆了一本无字的书。
豆蔻伸手往无字的书扉上按了按,竟出奇地发现,手一触及,明明空白的内容却奇异地产生许多内容,根植入自己的脑海。
然后在山上遇见的那个奇怪老头的声音便在耳边响起了:“丫头,从此以后,你就跟着老头子学巫术,不准说不学,此次你闯下的祸,皆因你学艺未精,乱用体内巫力所致。”
豆蔻对着空无一人的墙壁点了点头。
学!她得学!她什么都得学!
两年间,大绥接连两任国君上位,大绥前太子以及前国君皆是被我朝的太子殿下于马前抓获的。
一时间,大梁的士气蹭蹭蹭上升,已经成了锐不可挡之势。
大梁的百姓一提及战神太子,面上总能扬起骄傲的笑容,茶余饭后谈论的,都是我朝的太子殿下如何神勇抓获敌军首脑,逼得敌军连夜撤退战线,连粮食辎重都顾不上提。
不久大绥新的国君登基,登基的是个还在襁褓的小王子,这种情形之下,大绥只能下命全面撤军投降,并且给大梁签订割地条约,对大梁俯首称臣。
早在两个月之前,京城已经得到消息太子殿下将于三个月之后班师回朝,如今距离太子回京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京城上下的民众就无比热烈地开始了迎贺太子回朝的事情了。
宫外忙得乐不思蜀,宫里的公主们也在积极地聚在一起练舞,务求在兄长班师回朝的庆功宴当天,给兄长添喜。
原本公主并不适宜在此场合抛头露面,但由于太子此番成就的功绩实在太大,原本只是女儿们歆慕兄长前来请求,没想到皇上竟是答应了。
公主们雀跃不已。她们都争相想亲近兄长,在庆功宴上出面兴许能给兄长留下好的印象,日后也就不愁没有依仗。
可公主们的排舞,却并没有豆蔻的份儿。
打自谢元祐又回到西境后,豆蔻继续她与世隔绝的生活,每日被禁足在东宫,终日便是勤勤恳恳地读书写字,练琴习画。
如今写得一手笔力劲挺秀美工整的字,就连一向倨傲眼睛长头顶的赵老,也忍不住称赞说:“公主如今的字遒劲有力,秀丽不乏气势,半点看不出来是女儿家的字,并不输给当今朝中铮铮男儿之字了。”
“可老夫看着这字迹感觉有些熟悉...这,瞧着可不是像太子殿下的字迹么?”赵老沉吟片刻终是道。
豆蔻听了也只是低头微笑,往古琴上轻轻抚过,抚出了一串串泠泠琴音。
哥哥每每寄回的家书,她都要临摹上好几次,久而久之,便也就像了吧...
这天,豆蔻在梓树底下独舞,蕴儿和入云在旁边给她吹笙伴奏。
当年兄妹俩站树下,谢元祐给妹妹作记录身高之用的梓树才两人高,如今长成了槃根错节的参天大树,旁边那棵樱桃果树已经结出了一颗颗殷红硕大的果子,更让人啧啧称奇的是,袅袅亭亭的果树一条根节竟然于参天巨木般的梓树其中一条粗壮的根枝长成一块了。
豆蔻身穿素裙在这连理共枝的双木底下曼妙舞动,那纤细一抹的窈窕身影,时而像水蛇般妖娆灼目,时而又如云中仙让人觉得缥缈有距离,看得石阶下的洒扫的宫人们俱屏息停下了手中的活儿,院中的注意力全让她吸引过来了。
有的小太监看着看着,竟不由自主地向前迈开了步子。
美人如天边皎洁无暇的白玉般清透,又似云边的霞彩,美不胜收,看得人忍不住伸出手,妄图去将她抓获,不承想,天边的皎月和云边的彩霞皆是不可采撷的。
看着收回来的手心处空荡荡,大伙儿的心也跟着空落落,可当美人突然间从树上飞跃,露出惊鸿一瞥,一下子又将众人的心提离了心窍,砰砰乱跳不已。
这一整个下午,院里洒扫的宫人都得重新再扫。
因为他们半天的时间全花在看公主练舞了,被公主的每挪一寸舞步拉扯着心跳,心脏跳动也时快时停的,哪里还顾得上活儿哟。
舞跳到一半,正当美人埋于水袖中,所有人都凝神屏气按捺着心跳期待下一幕,圣旨突然来了。
皇上竟然特许豆蔻步出东宫,出席迎接太子当天的宫宴。
豆蔻听后喜不自胜,恭谨地接礼后,笑容分毫不差对前来宣旨的公公道:“设宴当日,我也想参加排舞,公公可否替我传达?”
宦官道:“可是公主们的舞蹈已经练得差不多了。”
“没关系,”豆蔻扬起脸笑道:“舞我一个人,也能跳。”
宦官被她突然扬起的面容惊艳了一下,惊得拂尘也差点抱不稳。
那如脂般掺杂桃粉的肌肤,水灵乌亮的美人眸一眨就仿佛有日月星辰从里头出来,一笑简直让人心脏停歇。纵然是跟惯了帝皇身侧,看遍绝色红颜的宦官也差点失了态。
直到踏出东宫殿门,被宫门口的门槛羁绊得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宦官才回过神来。
天哪!才两年时间,幽禁东宫的这位公主竟长成这副模样了!
第55章 撕破舞衣
宫宴当天, 天未亮入云和蕴儿就抬水进来准备给公主梳洗了,她们知道殿下回来是公主这两年时间里盼了很久的事情。
如今皇上破天荒肯让她步出东宫参宴,她肯定想让殿下看她跳舞, 必定一早就要起来练习。
可她们推开屋门走到里间,却发现床榻上的床褥已经被公主自己叠得整整齐齐,人也不知到哪去了。
正当焦急着,入云突然道:“走,我们到偏院看看。”
来到了偏院, 蕴儿和入云眸眼突然一亮,有个如神女般的美人额间点了花钿, 映衬着曦光, 水袖白练如瀑间流水,不停旋舞飞绕在美人身周,美人身姿的柔美, 舞姿的曼妙, 直把两人看得回不过神来。
直到那舞步终于如泉歇般停下,二人才方从刚才让人炫目的景象中回神。
“公主!太美了!简直太美了!奴婢敢言, 今日场上有你一人, 绝对能让众人失去颜色!”蕴儿率先回神过来赞道。
豆蔻并没因她的赞美而感到自得,只是微微垂下又长又浓的卷睫, 扇盍了几下缓声道:“我只需哥哥看得见我,就成。”
她眨的几下眼又让身边的宫人看得愣住了好久没回过神,豆蔻不由又是一笑:“听说兰蕙公主年纪小小,可那舞姿才最好看呢。”
兰蕙公主便是当年差点夺了豆蔻十一公主位分的公主,闵贵人产下的十二公主。
“不!奴认为公主的舞姿才是最美的!外头的人说兰蕙公主最好那是因为他们没见过咱们公主的!”有个经常要出入东宫外头的宫人脱口而出道。
豆蔻缓缓摇了摇头,“去到外边万不可如此说话。”
观舞的人群里,溜进了一个宫外来送舞衣的小太监, 小太监看完舞听完了众人的话,就默默退了出去。
闵贵人撑着腰摸着圆圆的腰腹,听了小太监的回禀后,脸上不那么高兴,接着问了句:“让你办的事,都办妥了吗?”
小太监低头回禀:“回贵人的话,都办妥了。”
宫宴午时正式开始,太子今日约莫会在巳时左右进城,公主们不必去城门处相迎,但最晚辰时左右就得先过去排舞练舞了。
早在一个月之前,就有好几位亲王都携同世子进城,今日也会一同参与太子的接尘庆功宴。
这时正值六月,晨起就已经有些热了,豆蔻在偏院树下练完了舞,就更是如热得香汗淋漓。
沐浴过后,就得穿上刚才从掌衣局送来的舞衣舞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