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元祐悬在半空的朱砂笔,笔尖滴下一滴火红朱砂,落到了豆蔻的下唇,红色随着豆蔻因生气而起伏的唇而逐渐晕开,晕成了一抹姝艳魅惑的红,刺眼得很。
“啪!”地一声,朱砂笔杆被他用力拍到案上,笔杆被拍碎成渣。
可豆蔻吸着鼻子仍旧犟硬地躺着,美人眸水光潋滟,娇艳的脸上红扑扑的泛着泪,看上去真像一个惹人采撷的果子。
谢元祐和她对视着,她不让他,他也不让她。
“下去!”谢元祐腮边微鼓了鼓,听见咬合齿声道。
“就不!”豆蔻双手交握,躺倒着仰起小脸与他对峙。
“不下去是吗...”谢元祐的脸色发沉了,他从座上猛地站起。
就在豆蔻以为他被她气着,要起身离开之时,突然一阵天旋地转,然后人就被他抱着抵在了案上,动弹不得。
他俊逸英气的脸头一回如此近地撞入豆蔻的眼里,他的眼眸沉得如一眼望不见底的古潭,身周都笼罩着他的气息,将她密密实实地裹了起来。
豆蔻是头一回觉得,那个她向来孺慕的兄长突然变得极具侵略性。
就在他的脸离她越来越近,近到鼻息交缠,连彼此的心跳都一目了然的时候,兄长好像突然痛苦地揪紧了心脏的位置,瞬即离开了她,然后见他脚步虚浮,趔趄了几下没站稳,直接摔倒了在殿阶上。
“哥哥!”豆蔻平息心跳,忙爬起来想去搀扶他。
结果被他苍白着唇,颤抖地一下子推远了。
“不...别...别碰我...”
豆蔻不知道哥哥是怎么了,看着他如同受劫一般难受喘.息的样子,她流着泪又默默缩开了想碰触的手。
之后她一边落泪,一边看着哥哥像抓着救命稻草一般,手里死紧地捏住缠绕在腕上的念珠,口里喃喃,指尖不停地拨动珠子。
他闭紧眼,不停不停地默念心经,额上泌出了豆大的汗珠,没过多年,他就渐渐平息下来了。
豆蔻抹着泪踉跄地从地上站起,连裙子上的尘灰都顾不上拍,就垂泪伤心地转身想走出大殿。
却在这时,身后的人突然停下念经,喊住了她。
“豆蔻,过来。”他喊她过来道。
本想着再也不理他了,没想到腿脚不受控制,吸着鼻子不争气地又往回走了。
这时谢元祐已经平息下来,从怀里拿出一根骨钗,往她发间簪去。
“妹妹,生辰快乐。”他哑沉着嗓子,虚弱道。
眨眼中秋快至,因为边境战事平定,天下安乐。今年的中秋设宴,皇上准备大办,将五品以上臣子全部宴请,也在京城街道下发银钱,让百姓们一起同乐。
也不知道为什么,圣旨下到东宫里,竟然让豆蔻也一同参与当天的宫宴。
接过圣旨的时候,这个时候惯常会在殿里关紧殿门批阅文书的太子殿下竟然有空出来,看着豆蔻手握旨意的时候,脸色登时难看极了。
“那天,装病别去。”谢元祐沉着脸对她道。
虽然日夜只隔着一道宫墙一条游廊,但因为太子的刻意相避,豆蔻已经快一个月没见着他的面了。
如今他一来也不是问她这些日子过得怎么样,而是让她宫宴当天装病不要出席。
豆蔻一下子耷拉了脸。
本来她就不想参加这些宴会的,上回是为了迎接他回来,费心练了舞想让哥哥对她刮目相看,结果他回来那么久,对她不闻不问数月,更别说夸她了。
“听见了吗?那天别去!”谢元祐似乎很着急在意的样子,又对她复述了一遍。
豆蔻咬了咬唇,微微朝他抬起明艳的小脸,笑道:“那天哥哥陪我,我就不去。”
中秋宫宴当天,身为太子的要跟在皇帝身后祭酒祈福,向天地借福保佑大梁国运,不得不在场。
“别闹!”谢元祐沉声道。
“那...晚上过来给我讲故事!我就不去。”豆蔻的声音明显委屈起来。
虽然她知道,自己如今长大,是大姑娘了,和成年兄长之间,是应该保持距离,不该老是晚上腻在一起讲故事什么的,就显得太孩子气了。
但豆蔻缺失了好几年兄长的爱,这兄长刚一回来,就毫无道理地把她晾在一边,她感觉到了不安,所以就试图着抓住些什么。
谢元祐轻轻掰开了豆蔻用力挽紧他臂膀上的手,脸色一如既往的冰冷。
“豆蔻,别闹。”
豆蔻就不明白了,她不过是想他看她一眼,和她说会话而已,怎么就是“闹”了呢?
看着兄长再度远离的背影,豆蔻捏了捏拳,好几次想就逆他的意,他不让她去她非得去,但这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就消失了。
因为两年的事情,她将哥哥害得浑身鲜血淋漓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虽然当时不是她主动要求出宫,而是哥哥想完成她愿望带她出去的,但后来演变成那样,她愧疚不已,再也不想放任自己随心所欲了。
蕴儿见公主受了委屈,背地里将太子骂了狗血淋头。
“公主!您去!宫宴当天您一定要去!”蕴儿从外头捧了一套华服和一整套的金丝头面进来,对趴在长案上画画的豆蔻道。
“不了。”豆蔻恹恹地道,继续落笔,“我对宴席不感兴趣。”
“不是感不感兴趣的问题。”蕴儿绕过长案,来到她身旁道:“奴婢探听到了,原来成亲王世子看上公主您了,不久前王妃带上厚礼进宫,好像是跟皇后娘娘探听您的事。”
“然后啊,新任工部侍郎傅大人的母亲也被皇后娘娘召进宫了。上次公主您及笄不是收到许多礼吗?好像是皇后放话了,各人得凭能力虏获公主的芳心,谁得了您的芳心,就把您指给谁呢。”
豆蔻一边落笔,一边听蕴儿在旁边说着,听着听着突然笔头一歪,在空白处拉出一个大钩来。
“那也与我没关系。”豆蔻搁下手里的笔,呵一呵气,试图将手边的素描画呵干。
“公主,您怎么一点都不会替自己想啊!”蕴儿有些恨铁不成钢道:“殿下如今这么避您,想必是想与公主划清界线,即便殿下还如从前那样宠爱您,您也断不可能永远留在东宫啊。”
“趁着有能够挑选良人的机会,公主您还等什么呢?方正奴婢就觉得,嫁世子也不错,不过要选啊,肯定是选傅大人,奴婢一眼就瞧出来,傅大人对您用情至深,日后肯定什么事都公主说了算的。”
蕴儿在一个劲憧憬地给豆蔻逐个儿郎分析的时候,豆蔻的目光越过蕴儿,落在了门槛处的人影。
她犹豫了片刻,尴尬地开口唤了声:“哥哥。”
第59章 把孤比赢再说
蕴儿没羞没躁地给公主挑男人的时候, 太子突然来了,吓得蕴儿慌忙跪倒,手边的首饰头面和华衣撒了满地, 大气都不敢出。
谢元祐目光掠过跪在地上的蕴儿,蕴儿抖成筛子,然后就听见太子殿下毫无感情地一句:“教坏公主罪加一等,拉出去...”
“哥哥!”豆蔻连忙喊住了他,“蕴儿是在逗我高兴而已, 你别怪罪她。”
谢元祐一双如鹰隼般锐利又如暗潭般幽漆的眸子,终究还是落在了豆蔻手边的画像上。
豆蔻趁着哥哥没有在意蕴儿了, 赶紧给蕴儿比眼色, 蕴儿抱紧了散落满地的珠花连忙退出房间。
见哥哥还盯着她手边的画像,豆蔻高兴起来:“哥哥喜欢吗?我也很喜欢这画,送给你吧。”
说着豆蔻就将画像端到了哥哥面前。
哥哥突然主动来找她, 豆蔻别提有多高兴了, 这两年来她丝毫不敢松怠,不但写的字越发好看, 琴棋书画没有一样落了下乘。
本来哥哥刚回来的时候她就想在他面前卖弄了, 却不料他一直在躲她,她一直也没有机会。
此时她弯眸将手里的画递上, 只想听他说一句夸赞她的话。
“既然你自己喜欢,好生收起吧。哥哥给你讲故事,讲完就走。”谢元祐立马将眼神错开,走到房间距离她最远的位置,拉了一把椅子坐下。
“你想听什么?”他的语气淡淡的,听不清什么感情。
豆蔻失望地将画放下,想靠近他坐下, 脚步才抬起,就被谢元祐制止了:“就坐那吧,我讲完就走。”
豆蔻愣愣地点了一下头,乖巧地坐在原处没有反驳,等哥哥将故事讲完站起身要走,她也没有一丝不满去拦他。
倒是谢元祐自己按捺不住走了过来,看见豆蔻在垂着头盯紧案上的画时顿了顿,豆蔻疑惑地抬头来看他,潋滟的杏儿眸轻快地扇盍了一下,看得他有些目眩。
“哥哥,怎么了?故事讲完,你不走啊。”豆蔻语气里透着奇怪。
谢元祐皱了皱眉道:“给你讲了故事,那...”
“知道啦。”豆蔻点了点头,“宫宴我不去就是了。”
豆蔻答应他了,见他还杵在那里没走,她停下想将画像装裱的手:“怎么了,不是走吗?”
“还有一点...”谢元祐声音变得晦涩起来:“什么世子傅珞灵之辈的,全都配不上你...你不要...”
豆蔻奇怪起来了,歪着头朝他瞪眼,“哥哥是认为你妹妹是什么神仙人物吗?你以为什么天皇老子都瞧得上我啊...还人家配不上我,我配不配得上人家还说不定呢。”
“不许妄自菲薄!”谢元祐突然冲动道:“我的豆蔻是天下间最好的姑娘!所以...”
他咽了咽沫,接触到她的眼神,不由自主地撇过脸后退了一步,“□□后自会给你挑一个举世无双的儿郎,你不要着急。”
豆蔻突然想起一些模糊的影像,那是她半梦半醒半真半假的梦,梦里她已经渡完了短暂的一生,那一生哥哥也是说给她找一个举世无双的儿郎,然后她就嫁给了傅珞灵。
“举世无双的儿郎,那不是傅大人吗?”不知怎地,她就脱口而出了。
谢元祐听了脸色沉得像锅底,毅然朝她走近一步。
豆蔻面前一暗,下意识到是哥哥高大伟岸的身子挡到了她跟前的光。
“傅珞灵不是。哥哥终将会给你找到一个的。”说完他已经明显觉得自己口干舌燥,心脏某处隐隐要开始绞痛了,但他还是撑着一口气说完,“你不要...喜欢上他们。”
谢元祐说完,捏紧腕边的佛串慌不迭地转身就逃。
才走开半步,就又像克服了天大的障碍般艰难转身,目光深沉中带有极度的不舍,哑着嗓道:“那画...还是送我,好吗?”
谢元祐浑身大汗叠小汗,小心翼翼地捏紧画像躺倒在自己的床榻上。
殿内已经将所有人撤离了,只剩下他一人。
心脏绞痛了许久,他疼得脸容几乎扭曲,在最痛的时候,他甚至捏碎了好几颗佛珠,怀里那幅画卷仍旧完好无缺,一点皱褶都没有。
他仰倒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墨发零散开,将一臂抵在自己眼睛处,弯起唇来嘲笑自己。
明明向人要来了画像,自己是会忍不住动情动欲,导致体内两种蛊毒相撞,心绞至窒息的。可偏偏,当他瞧见他的豆蔻将他英武执戟的形象描于画纸上时,他又忍不住生了贪念。
他想要她替他画的画,想要得快发疯了。
一心慕仰着他的豆蔻,脑子里塞满了他的一言一行,每一个影子,然后专心一笔一划描出人像的样子,多么可爱啊...
可爱到他忍不住想牢牢抓握在手心里,却又怕将她抓碎。
两年前在独孤山上,豆蔻因为控制不好体内的巫力,将自己反噬,他毅然帮她将颈项间的蛊纹吸噬掉,从此以往,他的体内除了相思连理蛊,就又多了另外一种蛊毒。
本来一个相思连理蛊,并没什么大碍,但要是同时出现两种蛊毒,便会在体内产生影响。
他一个凡夫俗子,动情动欲之时,便是他两蛊毒相撞,心脏绞磨,承受万炼痛之时。
常人经受他这种痛,早就死了不知多少回了。
偏偏那人是谢元祐,意志力超凡极致的战神太子。
那些年,如若不是他过人的毅力和意志,早就被陷入小窦氏设下的陷阱,被剥掉太子之位尸首都冷了,但他是谢元祐。
可谢元祐再能耐毕竟也是一介凡人,任凭带发修行,遁入空门,赐法号,日夜诵经。只要他一踏入东宫,看见那双澄澈得如幼鹿般的眼睛,再次看见她一颦一笑,他还是瞬间就堕落万丈之深了。
中秋宫宴当天,谢元祐一大早拾缀好,就过来找豆蔻,再次强调让她别赴宫宴。
豆蔻笑着点了点头,将被子拉了上来盖住脸。
今日她为了装病,特意一大早起,让人给她上了好几层妆,如今脸上都是麻点。
让装病的人是他,可见她一副病恹恹的模样,谢元祐又不禁担心起来,往前一步确认:“当真是装的不舒服,不是真的不舒服?”
豆蔻见他拧着眉别扭的样子,“嗤”一声笑了起来,从被褥中伸出小手攥住他的手指,将她腮边其中一颗麻点揩蹭掉。
谢元祐猝不及防地被她柔嫩的小手包裹,接触到她腮边吹弹可破的细腻肌肤时,突然像被火烫一般赶紧挣掉缩了回去。
豆蔻笑道:“现在可放心了吧?”
谢元祐走后没多久,外面接她的轿子还有运押的禁军就来了。
豆蔻还没让入云出去同主事的宦官称病,来人就率先来禀道:“公主,成王父子手执重兵驻守西南一隅,今日他赴宴只为相看您,您若不来,太子殿下驻守在西境的兵马可能就...”
豆蔻一听,犹豫再三,终究还是乖乖下了床,命人给她梳洗去了。
没办法,虽然明知大有可能是些用来逼使她就范的言辞,但只要是涉及哥哥的,她就不敢去冒那个险。
宴席上,谢元祐看见豆蔻头戴幂篱入座时,举杯的手就紧了紧,眉心皱得能夹蚊蝇,目光如两道能杀人的利箭往豆蔻的方向投来。
豆蔻旋即心虚地将头转了过去向小太监要酒,假装吃酒看不见哥哥。
宴席中,成亲王世子的目光一直往豆蔻的方向看来,如同狩猎的豹子。
豆蔻不去看这二人,只得一味地埋头吃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