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宫宴上的节目都是统筹安排好的,节目的顺序不能打乱,就连穿的舞衣,都必须由掌衣局统一安排好。
豆蔻的节目被安排在最后一个,紧挨着由兰蕙公主领队的舞蹈。
沐完了,前来接豆蔻的轿子都到东宫门外了。
说是来接,其实是“运押”,豆蔻的危险身份至始至终被人所顾忌着,皇帝派来禁军护押着轿子接她去大殿,其实是怕她半途弄出什么祸害。
豆蔻只是想不明,既然那么害怕她,皇上为何还允许她今天出去。
“啊!公主的舞衣怎么被撕破了!这要怎么办啊?”随着一个宫人的惊呼,所有人都焦急地围了过去。
今日的这场舞,东宫所有人都和豆蔻一起期待准备了好久,突然间被告知舞衣弄坏,更换是来不及的,没有舞衣的话,便是不能上场了。
所有人都露出失望沮丧的神情时,入云突然敲了一下案板:“去查查,刚才都有谁进东宫来,能接触舞衣的,又都有谁。”
“不必麻烦了。”豆蔻突然出现在他们身边道,“如今当务之急是解决舞衣的事,不然我就没法参宴表演了。”
“公主难道就不生气吗?而且裙子都破成这样了,修补也是来不及了...”入云摸着被撕破的裙摆,向来情绪不外露的她也难免眼睛红了一圈。
豆蔻笑了笑,安慰入云道:“不是不查,入云,我心里有数的。至于裙子嘛...”
豆蔻想了想,随后接过入云手里的裙,用力地开始撕裂起了裙摆处余下还完好的布料。
入云和蕴儿俱惊讶地看着她。
坐上轿子后,入云和蕴儿她们就不能跟随豆蔻一块前去参宴了,只能她一人由轿子抬着前去。
豆蔻坐上轿子,微笑着与入云和蕴儿道别后,放下轿帘骈起指在半空划圈,然后就将指腹点压在眉心。
顿时,脑海里便浮现出早上她练舞期间,所有进出过东宫的人。
豆蔻没有骗入云,她不是不查,而是人手调查太麻烦了,她用巫术立马就能查出了。
当脑海中顺沿着人背后的人,最终出现闵贵人的模样时,她水亮的杏眸睁开了,弯着唇轻轻一笑。
轿子抬至湖心桥中央的时候,前面的桥面突然被湖水漫过了,可当要往后择路时,后方的路竟突然被假山上突然落下的大石块堵住了。
“奇怪了,这假山建得好好的,工匠前几天才检查过呢,怎么突然间说落石就落石了...”领轿子的宦官奇怪道。
紧接着他又朝轿内的豆蔻禀告道:“公主,挪除后方的大石块需要一定时间,您不要心急啊,奴才们一定尽快!”
豆蔻倚着轿背,微微掀帘看窗外的湖景,此时此际她一想到哥哥即将进城,两年前仓猝分别的情景历历在目,突然听到宦官同她说的话,她回过神,不由又是得体地一笑,还安慰道:“公公别急,我没在赶时间。”
宦官心想,别的公主今儿一早天没亮就赶到殿前排舞走位了,大家都不愿意待会在太子殿下面前落了下乘,敏尚公主还真是比别的公主体贴温柔,明明心里着急也不忙安慰人。
但实际上,豆蔻的确一点也不着急,反正现在距离宫宴开始,还有两个时辰呢,这儿风光好,她就待在这湖中央,说不定还能悟道荷花与湖水的奥妙,将其融入自己待会的舞中呢。
此时徘徊在武英殿前走位排舞的公主们都热络非常,位于正中央头簪大花的紫衣公主显得格外亮眼。
这位就是当今圣上最疼爱,也是一众公主中最出色的兰蕙公主。
兰蕙公主今年还不到十一岁,舞姿就已过人,她和表姐周霓裳,一个以琴棋书画才气著称,一个年纪少少舞姿过人并出色的容貌著称,在京中贵女里被誉为京城双绝。
今日宫宴上不少前来参宴的贵公子,帮太子接尘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得知京城双绝都会在宴席上,慕名前来一窥的。成亲王更是带同世子,打算觅一位公主结亲,更是一早就在心里选好兰蕙公主了。
兰蕙练得双颊泛红,这时同她交好的一位公主前来,拍着她的肩膀讨好道:“十二妹妹,你不必在意东宫里头那位终日不见天光的公主,听说她今日是一人独舞,还排在我们的舞后,要想啊,大家看完你压轴的优美舞姿后,再去看她那支单调好笑的舞会是什么反应?”
兰蕙没有这位公主想得那么天真,她小小的年纪脸上已经相当老成,皱着眉头道:“听闻她的舞相当不错。”
“她的舞不错?”那公主奇怪地叫了出来,“她终日躲在东宫,谁还看过她的舞了。”
侍候兰蕙的宫婢乔乔等那位公主离开,走过来小心翼翼地同她道:“公主放宽心啦,敏尚公主被堵在路上,一两个时辰之内应该赶不过来走位练舞,就算最后时刻赶到了,没走过位定然生疏容易出错,一会台上公主定然是最耀眼那个。”
“真的吗?那就好。”兰蕙听完乔乔的话,这下才安下心来吁了口气。
辰时眨眼间就过去了,豆蔻还在湖中央坐在轿子里,手里捧着一朵灿开的大荷花,边欣赏湖面风光便看不远处宫人们忙碌地开凿大石。
那块堵路的大石头,才被凿下来一半不到,估计不到开宴也赶不过去了。
豆蔻没在想跳舞的事,她只是在想,两年不见,一会看到哥哥时,他是长得更高了,还是会被太阳晒得更结实更黑了呢?
终于在巳时三刻的时候,文武殿的方向响起了箫管丝竹声,以及乐官们的唱诗声,看来太子殿下已经进了宫,宫宴要提前了。
还在走位排舞的公主们听到鸣唱声由远处而来,都紧张得差点儿从台上摔了下来。
不是午时才开宴吗?太子这么快就入宫了?
有的人激动得心脏砰砰直跳,有的暗自懊恼时间不足,还想多练几番。
而在湖正央处的豆蔻,掀帘时突然看见一抹熟悉的挺拔身影从湖对面领着身后一群武臣浩浩荡荡的走过。
是哥哥!她振奋得差点就要大喊出声,但又赶忙伸手捂住嘴,压制住了。
转头一看,大石头还没砸完呢。
哎!不等了!
豆蔻连忙坐回轿子中,降下了帘子,开始灵巧地交错手指,骈指从空中直划而过,堵在桥中的大石突然震颤不已,不一会儿就自行滑落掩埋进湖中了。
辛苦凿了半天的宫人愣神了一下,以为刚才的是幻象,他们怎么仿佛看见是大石头自行颤抖着往水里去的?
第56章 压轴
公主们稀稀落落地返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落座, 这时候豆蔻也从远处提着衣袍气喘吁吁地赶来了。
赶到现场的时候,她首先朝左右环视着,从人群里捕捉她想要找的人。
跟着文武百官一起进场的傅珞灵看见豆蔻后, 步子窒停了一下,使得后方一位官员差点撞到他身上。
“植之,在看什么呢?”那位官员摸摸鼻子,顺沿傅珞灵眼神的方向望去。
当看见身上裹着衣袍的美人心焦地左顾右望,当进入宴席范围后又瞬即低垂眉眼恭谨起来时, 官员捋着须道:“虽有一纱罩着,但也窥得此女国资天色, 她身后竟还有禁军跟着?难道她就是被幽禁东宫多年的十一公主?”
豆蔻没有看见哥哥的身影, 有些失望。
但她却不知,此时独登高楼之上的谢元祐一眼就从人群中看见了她,并且看见她从人群里左右顾望, 然后又垂下入座的样子。
兰蕙公主的位置遥相正对着成亲王世子的座位, 这是颢国公特意打点了才安排的。兰蕙的位置没多远,便是周霓裳的位置。
虽然太子此番功绩大, 地位无可撼摇, 但人一旦处于这深宫中,哪怕是还有一口气, 都会拼尽全力去试图得到一些更高的东西。
颢国公想借助与成亲王联姻去抬举他以及他妹妹的地位,闵贵人腹中如无意外,这胎一定是皇子,今年诞下皇子后,就能封妃了。
兰蕙坐在位置上有些拘谨,这时又两个公主往她边上落座,同她悄悄说起了话。
“妹妹, 你可知道,刚才我无意中瞧见了什么?”
“我还说呢,大热的天,那位禁于东宫的十一妹妹怎么还往身上裹外衣,谁知刚才衣袍被风拂起,我瞧见啦!原来她的舞裙坏了嘻嘻...”
“这下看她一会在台上怎么跳,怕不是要丢了东宫的脸了,四皇兄大概要生气的吧?”
“听说四皇兄以前很宠她,这回一回来脸被她丢尽,要不高兴喽!”
两位公主在耳边喋喋不休,兰蕙转了一下案上的杯盏,心情顿时轻松下来。
皇帝落座,紧接着,太子殿下也来了。
豆蔻睁圆了美目,看着兄长挺拔修长的身姿着武装从远处而来。
她想得没错,哥哥又比两年前看起来高大了不少,原本她自己还为她这些年长高不少沾沾自喜呢,这么一比,她又得只能勉强及得到兄长胸膛左右的位置了。
哥哥他终日沙场拼搏,遭日晒雨淋,肤色比起两年前要冷沉了不少,却并不显黑,反倒比在场时常待官署办事的文官要白皙,五官轮廓也越发冷峻英挺,看得在场众贵女纷纷连筷子都握不稳了。
那个倾慕成亲王世子的周霓裳也忍不住目光追随太子的影儿走,太子殿下实在很难不令女子倾慕,只可惜他性子太冷,据说以前宁安郡王想将嫡长女嫁给太子也遭拒绝呢。
宁安郡王的嫡长女就是誉满京华的美人兰亭郡主,两年前太子拒绝立马就嫁了旁人之前,这个京城才女的名儿还落不到周霓裳身上呢。
连兰亭郡主太子都看不上,周霓裳是闵贵人的侄女,就更加无望了。
这么想着,周霓裳又缓缓将目光转回不远处的世子爷身上。
谢元祐经由豆蔻的位置时,突然停了一下,起初豆蔻近乡情怯,心脏砰砰跳着低了头不敢直视,见到哥哥着军靴的脚停在她的位置之前,她鼓起勇气仰头与哥哥对视。
哥哥身穿戎装的模样很威武,走起路身姿挺直,两年了,肩膀的伤应当早好了吧,他的右手腕处缠着一串沉色的檀木佛珠,停在那里和她对视时指尖不停地摩挲佛珠。
在那一瞬,豆蔻明显从兄长眼中瞧出了一种较深沉晦涩的东西,她品不懂,只一瞬,哥哥很快就迈开长腿大步离开。
宴席开始,臣子和皇子们都纷纷前来给太子殿下敬酒,这两年太子戒了酒便只微微示意,并不接酒水。
到五皇子谢靖庭前来给他敬酒时,皇帝开口了:“太子,你不在的时候,庭儿领命前往黄河水难前线监工修筑堤坝,使得这两年内祁县附近再无犯过水难,也是居功至伟呢,你便是平日不沾酒,这会就算是回贺他的,多少也得喝些。”
谢元祐表情依旧冷沉,众人都以为他会找理由推搪之时,他竟一下拿了旁边端酒壶的太监托盘里的酒,满满当当的一壶烈酒被他一下就仰头而尽。
等酒壶空了被反倒下来无一滴酒水滴落时,谢靖庭收住了意味不明的笑,表情惊讶中带有苦恼。
谢元祐伸手擦掉唇边的酒液,淡淡出声:“五弟,杯盏敬一壶,不合适吧。”
然后宴会上的节目还没开始,谢靖庭就醉倒被宫人抬走了。
节目终于轮到了今日压轴的由兰蕙公主领舞的七仙舞。
七位公主同时覆着面纱,身穿七种不同颜色的舞衣,如卧虹般的水袖不断从空中飞漫。
曼妙的舞姿,令人神醉的丝竹,尤其是穿紫衣的小仙子,更是若仙若灵般仿佛从太虚之外的仙地下凡一般。
在座众人俱是看得痴迷了,一曲终了,掌声热烈地响起,喟叹声不断。
就在众人以为压轴完了就是散场之时,掌礼的太监突然又宣读了下一个节目。
皇帝皱了皱眉:“这怎么还有节目?”
皇帝还沉醉在小女儿的舞曲中,觉得看完了压轴如此精彩的舞,后面的怎么还会有人看得下呢?这排节目的人不会排。
一旁的皇后歉疚地开口了:“是臣妾的不是,敏尚公主于一个月前请求加入宫宴的表演,可当时已经不方便加入七位公主的舞中了,而且敏尚条件特殊,平日也不能私自步出东宫,可她坚持要一人独舞参加演出,当时前面的节目都安排好的,就只好排在最后了。”
豆蔻这会儿已经从座位起来,到前头准备去了。
刚才那一支舞中,兰蕙出尽了风头,此时在位置上歇着,旁边几个公主凑过来同她说话,道:
“要开始了呢,她真的不打算取消这次的节目呀,看她一会穿着破的舞裙还怎么跳。”
“说不定要一边跳一边捂着身上的衣袍,防止它坠落露出破的裙子呢。”
“哈哈哈...那还怎么跳啊...”
旁边的公主笑作一团,兴致盎然地等待着好戏。
豆蔻站到了台正中,然后管事的女官就要求她将外袍脱掉,豆蔻笑着摇摇头:“不碍事的,一会舞开始之时,它会自行掉落的。”
豆蔻选了一个好的位置躺下,静待丝竹的伴奏。可丝竹才刚响了一下就戛然而止,硬是没能鸣起,掌事的女官焦急地前去询问,才知道管弦的乐器刚才不知怎么地突然断了弦。
掌事女官凑到豆蔻耳边密语,豆蔻躺着认真地看着天边的浮云,好看的眉眼弯了弯,声音脆甜柔美,和缓道:“没事,不用伴奏也成。”
女官看愣了,“公主...这样没必要,何不取消节目,免得一会在众人面前落了脸呢?”
豆蔻笑着挥手示意她退开,尔后,她的表演正式开始。
台下的人开始窃窃私语起来,场面一度混乱吵杂,不少人开始私下取笑这位不自量力的公主,更多的人没有摸清楚接下来到底是什么节目。
豆蔻从怀里掏出一支翠绿短小的玉笛,那支玉笛是哥哥及冠当天,给她的回礼,这些年她一直带在身边并且很用心去学呢。
悠扬的笛声从台中央响起,压倒了一切的嘈杂声,场中开始渐渐安静下来。
曲韵进行到一半,当所有人都以为最后一场演出是鸣笛,而且被优美的笛声彻底吸引注意的时候,素色的一抹身子突然从平地跃起,笛声戛然而止,随之天边突然飞来了一群鸟儿,接替着接下来的伴奏。
舞衣的下摆被豆蔻撕扯成了条条缕缕,随着她的身姿旋动,却在空中划弧出了星辰拱月般的效果。
条条缕缕的裙摆时而急速旋动,时而又戛然而止,时而像流水潺潺,时而又如湖面粼粼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