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接通电话,陈执的声音语无伦次。
傅佳辞不知在这通电话里,陈执到底说了什么。
她观察着江岷,骤然之间,他的脸上出现失魂落魄的神情。
后来江岷挂断电话,沙哑着声音说,“我妈在她公寓里割腕了。”
他停顿了一下,“在医院抢救,傅佳辞,我要去医院一趟。”
偏偏是江骅忌日这天。
江岷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两人离开这个天台,他走得没那么急迫,却一路沉默。
傅佳辞不知道要怎么安慰他、或是陪伴他。
江岷先开车送她回家,临别时,傅佳辞说:“我等你回来。”
“嗯。”
她不舍地看向江岷,很想在这个时候陪着他。
“江岷,我…”
傅佳辞没有说完,江岷开口打断了她的话。
“你不要等我了,早点休息。”
她有点难过。
江岷又筑起了一道墙,不允许她进入。
“嗯。”
在她解开安全带,开门下车时,江岷忽然捉住她的胳膊:“傅佳辞。”
傅佳辞转身对着他,江岷扣住她的脑袋,在她嘴唇上留下一个吻,“这是答案。”
她心领神会了。
“江岷,我等你。”
傅佳辞一等就是天亮。
她第一次发现等待是一件如此漫长的事,时间无限被拉长,远远看不到天亮。
她躺在沙发上,没有开灯,借着冷清的月光望着顶灯的轮廓。
睡不着,一闭眼都是江岷。
她终于穿越了寒冷的迷雾,触到了真实的江岷。
这间房子,是他的童年,他的父亲、母亲都相继离开这里,只有他把自己困在这里了。
他和这世上大部分人不同。
许多人,都是拼尽全力去追逐、挽留自己在意的东西。
江岷恰恰相反,他会推开。
这不是因为不屑,也不是因为偏执,而是因为无能为力。
她深知一个人或许需要一生的时间,去治愈童年的创伤。
天终于亮了,今日天气晴朗,白云蓝天,没有阴霾。
傅佳辞拉开窗帘,给阳台的那盆龟背竹浇水。
龟背竹的叶子在阳光照射下,翠绿鲜嫩的色泽让人着迷。
刚搬进来的时候,她趁着花草市场打折买了很多花花草草,最后只有这盆龟背竹活了下来。
门口传来咔嚓的开门声,她知道江岷是江岷回来,放下水壶,光着脚去找他。
江岷的脸很疲惫,黑眼圈很重,但她不知道自己现在看上去也是这样的。
“你妈妈还好吗?”
“失血过多导致脑昏迷,正在重症监护室,陈执在医院陪她。”
傅佳辞从没见过这样颓唐的江岷,她心疼不已,等他话音刚落,便扑进他怀里抱住了他。
江岷抚摸她后脑勺细软的头发,也将她抱紧了点,“不是第一次了,我知道怎么应对。”
“江同学,想哭就哭吧,男孩不用这么坚强的。”
傅佳辞的话起了抚慰的作用,江岷把她抱在怀里,二人你我不分跌跌撞撞进了卧室。
江岷躺在床上,望着晃眼的灯光,傅佳辞则躺在她怀里。
就这样过了很久后,傅佳辞才把江岷抱进怀里,她知道他不是会流露脆弱的人,即是是在她面前。
可以后的人生还这么长,他不能永远把所有事都堆积在心里,一个人面对。
“江岷,以后我们是两个人。”
“傅佳辞,念书给我听。”
傅佳辞一时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江岷将眼镜摘下,“我现在很混乱,需要冷静下来。”
正放在他床头的,是一本厚重的《德国民法典》。
江岷在之前停下的地方做了标签,傅佳辞直接翻到了他上次看的那里。
“从哪一条开始念?”
“临时附着。”
“为临时目的而将建筑物或者其它工作物附着于土地之物,不属于土地的组成部分。在他人土地上享有某种权利的人,为行使其权力而将建筑物或者其它工作物附着于该土地上,亦同。”
不同于往常傅佳辞的声音能让他静下心来,今天他越来越烦躁。
江岷捉住傅佳辞的手腕,“别念了。”
他有时候也像个坏脾气的孩子。
虽然大多时候都用温柔克制,但那掩饰不住他真实的坏脾气。
傅佳辞的手一松,沉重的法典砸下来,砸到了江岷的膝盖上,他没表现出任何疼痛的反应。
“可以吗?”
她知道他在问什么。
二十岁的他们除了彼此,生命里没有任何其他人和事,在这个孤独冷清的房子里,他们经历了一男一女从相识到相爱的每一个步骤。
彼此的身体,生命荒野上唯一的乐园。
在最窒息的时刻,傅佳辞主动吻上江岷的嘴唇,她尝到了一点点苦,是他清晨喝过的咖啡味道。
她不喜欢他身上有苦。
她的王子,应该永远活在甜蜜铸成的城堡中。
傅佳辞用力地吻他,甘愿融化自己,化成糖水,覆盖他的苦涩。
“傅佳辞。”
“我在。”
“疼吗?”
“有一些…”
江岷分开她的腿,动作更加顽劣了。
卧室冷白的灯光照着她鲜活的身体,每一处,江岷都看得清清楚楚。
傅佳辞在他的面前,再也没有任何掩饰了。
该悲伤的明明是江岷,傅佳辞却忽然哭出声了,江岷没有因此而温柔,他心中正有一股毁灭的快感,那些不为人知的黑暗面,只有傅佳辞看得见。
傅佳辞痛得咬住了他的肩头,有血迹从他肩部渗出。
最后,两个人都负伤了。
江岷从身后环住她,在她耳边轻轻问:“喜欢这样,还是以前那样?”
“都喜欢。”
“那以后都像今天这样。”
“江岷,你不能曲解我的意思。”
傅佳辞心中一直都清楚,这段关系里,江岷才是主导的那个人。
从青溪那夜开始,他一直是主导者。
他才是最高明的骗子,把无处为家的她,一步步诱拐进这个房子里,允许她临时附着在这里。
然后锁上门,丢掉钥匙,将她永远留在这里。
他总是说,你可以走,可以推开我。
可是哪里舍得呢。
“傅佳辞,你怕我吗?”
“有时候有一点点,真的就那么一丁点。当初第一次见到你,就很好奇,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冷静的人呢,被□□绑架都不怕。”
“…那天我是清醒的,你知道。”
她能继续装不知道么……
她一直怀疑江岷当时是清醒的,后来对他各种为难和抗拒,因为她发现,那天夜里她的损失更多。
丢了□□,也丢了魂。
她不想承认自己被占便宜的事实,更怕丢掉心,让自己陷入更危险的境地,只能通过一些不理性的行为推开他。
“你可真是个神奇的人,你知道吗,那天你来之前,我正在看你的报道,我看了整整一天,报道下的每条评论都看了。后来看得头晕,就去酒吧外透气,结果一抬头,你就出现在我面前了。那天晚上,我看到你袖子里藏的刀了。”
她停顿了一下。
“这样说,是怕过的。我因为冲动犯了很多错误,那天我很怕你做出冲动的事情,毁掉自己的前程。”
“不会的,如果当时我真的和你们动手,我也不会吃亏。”
“…那后来我扎破轮胎,害你差点不能回去填报志愿呢?”
“也不是多严重的事。”
如果他报不了志愿,便会跟秦瑗去美国。
所以严格来说,是她把他留在了津州。
“那你还跟我生气,还凶我。”
“所以当时你为什么要扎破车胎?”
“嫉妒你。我上学早,比你早一年高考,那年我成绩很好的,但因为和我爸赌气,没有去上大学。”
“傅佳辞,你后悔吗?”
“不后悔,后悔有什么用。如果我后悔了,后来也遇不见你。”
因为和江岷相识,傅佳辞悟出了一个道理。
当犯了一个错后,不要听信他人劝阻,不要迷途知返,沿着那条路走下去。
终点,就你的命运。
“以后别再意气用事了。”
“有你拦着我…江岷,我们能更早认识就好了。”
“那什么时候好?”
越早越好。
如果他们能活到一百岁,却在十八岁的时候才遇到彼此,那么只剩八十年的时间在一起了。
傅佳辞仍是喜欢完美的事物,包括时间。
“现在这样也好。”
想到他们缺席彼此生命的那些年岁,傅佳辞觉得很空。
她捏了捏江岷的手,江岷立即意会。
他搂住傅佳辞,从她的额头亲吻到下巴,两人的温度融合在一起。
天是明亮的,灯也是明亮的。
世界摇摇晃晃,就颠倒了过来。
在这件事上,江岷具有绝对的主导权。
傅佳辞早就认输了。
就跟着他走吧,哪怕前方是荆棘丛生的荒野,也是乐园。
第55章 全部事实
傅佳辞接到陈执电话的时候,江岷刚出发去了学校。
这个时间很微妙,很难不让人认为他是故意这时打来电话的。
“我想见你一面。”陈执开门见山。
陈执向来看不起她,他的轻蔑都直接流露在语气里的。
今天却不同。
傅佳辞却只听出来了疲惫。
自从秦瑗出事后,陈执就没怎么睡过觉,风华正茂的男人在医院里,整天魂不守舍,医生护士怎么劝她都不听。
陈执相约傅佳辞在医院附近的咖啡厅见面,傅佳辞却问:“我能见见江岷的母亲吗?”
陈执犹豫了几秒,说:“可以。”
那通电话让傅佳辞对秦瑗更加好奇了。
到底什么样的女人,可以做到对儿子不管不问,和自己资助的大学生春风得意,却又如此轻易地放弃生命?
重症监护室外,傅佳辞透过玻璃,第一次看见那个温柔地劝她离开江岷的女人。
她见过秦瑗的照片,当年她还很年轻,多年过去,容颜自然会衰老。
秦瑗脸上覆着氧气瓶,傅佳辞也没能看清楚她的具体样貌,可她躺在那里,就足够让人心软。
她的睡颜,很温柔。
傅佳辞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几年前,她也在另一间医院,用同样的视角看着她的母亲。
她们是完全不同的女人,可是骨子里对自我的坚贞却如出一辙。
陈执端着两杯水走过来,“傅小姐,我们谈谈。”
傅佳辞跟陈执走到医院的花园里。
今天风和日丽,春天临近,花园的花陆续绽放,许多病患出来放风,花园很热闹。
陈执在傅佳辞来之前,刮了胡子,洗了澡。
他今天没有穿那身严肃的职业装,而是穿了套休闲运动服,看起来有点人情味了。
“她出事后,我在她手机上发现了一通电话。”
陈执把秦瑗的手机递给傅佳辞。
“这是她出事前的最后一通电话,傅小姐,你认识吗?”
来自于职业习惯,陈执的质问直击人心。
傅佳辞看着那个眼熟的号码,心一点点变冷。
她起初不信,于是拿出自己的手机,拨通那个电话,直到手机屏幕上出现“康海云”三个字。
手里的手机似变成了一个扎手的刺球,她猛然松手,手机坠地,屏幕和机身彻底分崩离析。
“康海云,傅小姐认识她吧。”
许多碎片信息在傅佳辞脑海中串联了起来。
康海云,津州大学工学硕士,毕业后直接前往日本读博深造。
陈执咬牙切齿:“这个女人,我们躲了她快两年了!如果不是你,她根本找不到秦瑗!”
“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看来你认识她了。傅小姐,江岷有没有跟你讲过,他父亲为什么要跳楼?”
看着傅佳辞惊愕的反应,陈执接续道出残忍的真相。
“我来告诉你完整版的。江骅的和康海云出轨,被康海云的父母告到学校,江骅被停职处理,康海云面临退学,为了避免康海云受处罚,影响前途,江骅牺牲掉自己的名誉,说是他诱骗康海云。学校为了补偿康海云,息事宁人,送她去日本留学,江骅身败名裂,自杀身亡。秦瑗这些年忍受江骅的冷暴力,精神状况已经很差了,江骅自杀,她无法接受,当时已经自杀过一次了。”
“本来她快好了…”陈执的声音陡然变大,“如果不是康海云那个女人说了刺激到她的话,她不可能做出这么冲动的事。”
如果可以,傅佳辞选择永远不要知道这些真相。
“傅小姐,如果江岷知道你在帮康海云做事,你要他怎么面对你?”
“我…”傅佳辞咬了咬嘴唇,“我自己会告诉他的。他怎么对我,我都能理解。”
“够了!”陈执忽然大喊。
“江岷本来答应过秦瑗,大学去美国念,当初已经出尔反尔过一次,后来又说大三陪秦瑗去美国。你知不知道,就像一只吸血虫一样在吸干他们母子的血!”
傅佳辞捏紧手里的纸杯,热水溢出了大部分,都洒在了她的手上。
关于她和江岷的感情,她不想在别人面前认输。
她反唇相讥:“陈律师这么清楚吸血虫是怎么活下来的,难道不是因为你也是一只吸血虫吗?”
“好,不说秦瑗。江岷上学期期末缺考,保送和出国交换资格都被取消,傅小姐清楚这件事吗?”
上学期期末…傅佳辞回忆起来。
正好是她外婆去世的那段时间。
“我不知道。”
“江岷年轻气盛,性情高傲,听不进别人的劝,但傅小姐是理智的人,你应该能衡量出江岷为你放弃了什么。”
傅佳辞完全没了刚才和陈执对撞的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