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江岷从没告诉过她。
在傅佳辞试图接受这些信息的间隙,陈执喝光了纸杯里的水,他也冷静下来了。
“傅小姐。”再开口,这个骄傲的男人是哀求她的。
傅佳辞很想捂住自己的耳朵,让他不要再说了。
她不想听。
他的每一句,都在往她心上扎刀子。
可面前男人可怜地乞求着,甚至下一秒就要当众跪在她面前。
两个人,都是在努力保持着冷静。
“我和你是同样的出身,咱们这种人,像野草一样,到那里都能活。但秦瑗江岷母子他们不一样,他们一出生就活在温室里面,他们对世界的看法很理想主义。江岷一直看不起我,我都知道,我承认,我是故意接近秦瑗的,但我也想真心的保护她。我请求你…就给他们两年的时间,离开江岷两年,让他陪秦瑗去美国,只要秦瑗身体好转,江岷在那里专心完成学业,以后你们之间的事我再也不会过问。”
两年…听起来并不久。
擅于谈判的陈执看出傅佳辞动摇了。
“我向你发誓,赵安阳的案子我会全力以赴,至于你和康海云的关系,我不会向江岷透露半个字,如果我违背誓言,就身败名裂。”
傅佳辞听出来了,这是请求,也是威胁。
要么毁掉江岷,要么毁掉她。
她的记忆里浮现那天和康海云逛街的画面,当时,她第一次在康海云面前提起江岷这个名字。
难怪那天康海云面色很差,难怪那天她特意要帮她看管手机…
难怪那天,她会在那副话剧海报下站那么久。
傅佳辞捡起地上破碎的手机,她张了张口,缓缓问道:“秦阿姨…她脱离危险了吗?”
“还没有。”
“陈律师,你能给我半天的时间仔细想一想吗?”
陈执也不敢逼她太紧。
“你可以多想几天。至于赵安阳的案子,既然他已经把案子委托给了我,我有我的职业道德,一定不会懈怠。”
“麻烦你了。”
“是江岷。辩词都是他准备的,我只是帮他修改,并代替他出庭。”
傅佳辞知道江岷一直在跟进赵安阳的案子,却没想到是这种地步。
临走前,她又去病房看望了一次秦瑗。
因为她母亲的缘故,她一直很惧怕医院的味道。
生和死这些最重要的事,在医院都显得很平常。
玻璃倒影出她的样子,倒影同秦瑗交叠在一起。
妈妈教过她,身为女性,永远不要去为难另一个女性。
傅佳辞的脸上湿湿凉凉的,她摸上自己的脸,视线模糊,眼前秦瑗的样子变成了她妈妈的样子。
所有的情爱,在生死,在自我面前都显得无关紧要。
她默默地说了声“对不起”。
无论她是否事先知情,那个间接害秦瑗躺在这里的人,是她。
离开医院,傅佳辞去数码商城买了一部新手机,换上电话卡之后,立马拨通康海云的电话。
康海云猜想这是来兴师问罪的,也并不故意躲避她的电话。
可傅佳辞没有质问她任何事。
“老板,我之后可能要离开一段日子,来跟你辞职。”
“你要去哪里?”
“回家,以后再联系。”
心平气和地挂断电话,傅佳辞脸上的笑容彻底冷了下来。
她打开新手机的日历,翻到两年后。
是七百多天。
七百天,可以去四个城市。她自己计算过,她去一座新城市的适应期正好是半年,只要换四座城市,就能很快度过两年。
可是江岷…
他愿意等她吗?
傅佳辞回到江岷家里,江岷还在学校上课。
她用凉水洗了把脸,水冷得刺骨。她默默地盯着从水龙头坠落下来的水珠,洗脸池的白瓷里,虚虚晃晃倒影出她的样子。
她就这样呆了很久,天黑了,也没有察觉。
放在客厅的手机响了几遍,她才听见,恍惚去接电话。
“今天晚上有课,不回家吃饭了。”
“家”这个字听起来无比讽刺。
这栋房子的女主人是秦瑗,她不过是临时附属在这里的外人。
可现在,她间接害秦瑗躺在冰冷的医院里,毁了江岷的前程。
她甚至不敢哭,这件事中,她是加害人,没有委屈的资格。
“好,我等你。”
“今天晚上我去医院…傅佳辞,你不用等我了。”
“下课了直接过去吗?”
他低声嗯了声。
江岷不想将自己生活里的一团乱麻带给傅佳辞。
真实的江岷和傅佳辞,是完全相反的。
他才是脆弱又不计后果、常常犯错的那个。
所以,他的过错由他自己来承担。
傅佳辞还想跟江岷多说几句,听听他的声音,可她说不出口。
她怯懦了。
面对江岷,她没办法像面对陈执那样坦诚。
她好不容易拥有了一个称作“家”的,不能被赶出去。
她想留在这里,也永远留在江岷心里。
“江岷…”
“我在。”
傅佳辞沉默了很久,才说:“这不是你的错。”
“嗯。开学课比较多,没什么时间陪你。”
“没关系的。”
江岷不是会主动找话题的人,和傅佳辞在一起,他已经有了一些改变,但还是不够。
结束通话后,他看着手机里傅佳辞的名字。
那三个字,是他生活里的全部。
可他不是那么擅长表露真心。
秦瑗自杀的那个夜晚,那个天台上,他想对她说的有很多。
幸好,往后时光还很长,很长。
长达一生。
可这漫长一生,没有重来的机会。
你不断地向前走,眼里只有前路,你从来不停留。
因为你知道,岁月永远不会为你回头。
傅佳辞进入江岷的卧室,先打开衣柜门。
她看了明天的天气预报,要降温了。
她把自己为他买的那件白衬衣挂在他那一排白衬衣当中,清一色的白,不分新旧。
最后拿了一件黑色毛衣,装进袋子里,打算今晚给他送去学校。
关上衣柜门,她来到书柜面前。
他的书柜里大多都是专业书,很少有杂志,在肃穆的法典当中,藏着一本很不起眼的漫画。
那是他生活里百分之零点一的鲜活。
她找到暗格里的抽屉,里面躺着一款过时的数码相机,还有一张身份证。
它们不和谐地躺在这个无人问津的角落里,傅佳辞第一次发现这个抽屉的存在,是年前江岷考试忘记带书,让她帮忙找书的那一回。
那是她第一次被允许走近他的世界里。
他知道她看见了相机,也知道她发现了身份证。
他没有任何解释,她默认,他许可她永远留在这里了。
傅佳辞的名字,佳辞,是佳话的意思。
她这辈子唯一的佳话,便是闯入江岷的内心,然后,在那里发现了自己。
她再一次打开相机,里面竟多了几张照片。
同第一张相片一样,都是在黑天弱光的环境下照的,画面布满了噪点。
一张是她熟睡时的样子,一张是她在阳台浇花的背影。
偷拍都这么美。
这不是重点。
傅佳辞这才感觉到难过,她愿意变成世界上最丑的女人,去换她和江岷之间的平安无事。
她她再也不贪心了。
她只要江岷。
只要她和江岷像以前那样,没有任何芥蒂。
如果江岷知道了真相,他会原谅她吗?
这也不重要了。
她永远不会原谅自己。
原来她才是童话里那个穿过迷雾,闯入王子所在的孤岛,然后彻底将其摧毁的反派。
江岷九点下课,八点五十的时候,收到傅佳辞的微信。
我在你们学校门口,送衣服给你。
今天津州的气温不是那么寒冷,晚上只有细细微风。
江岷随着下课的人潮来到学校门口,傅佳辞正站在那里和摆水果摊的阿姨聊天。
她远远就看到江岷。
“大姐,我等的人来了,不跟你聊了。”
她提着袋子跑过去。
江岷习惯性地抱住她,若无旁人地吻了她一下。
“干什么,怪不好意思的。”傅佳辞说。
她是在乎别人目光的人么?
反正江岷不是。
“等了多久?”
“十分钟,大姐给了我橘子吃。”
“甜吗?”
“又凉又酸。”
江岷顺手接过她手中的袋子,里面装着一件毛衣,还有些洗漱用具,和他明天上课要用的专业书。
“都给你准备齐全了,你明天早晨可以直接来学校,不用再赶时间回家了。”
傅佳辞的内心和外表不同,她一直都很体贴细腻。
他们甜蜜的身影引来很多关注,傅佳辞感受到了那些带着好奇的窥探目光。
她故意抱住江岷的腰,炫耀自己对江岷的所有权。
“江岷,你喜欢我来找你吗?”
江岷没有和别人谈过恋爱,也没有和谁亲密过,面对傅佳辞热烈的追问,他没那么适应。
傅佳辞抬头,看见江岷颤动的喉结。
她踮脚去吻江岷的喉咙。
该死…没穿高跟鞋,够不着。
谁让他长这么高。
江岷猜到她想做什么,他其实很不解,喉结有什么好着迷的。
他捏着傅佳辞的肩膀来到一旁正在施工的小巷子里,箱子里只有一盏路灯,灯光倾泻下来,照亮了坑坑洼洼的墙壁。
江岷让傅佳辞站在灯光充沛的地方,这样他就能看清她了。
他双手放在傅佳辞腰两侧,将她向上抱起,又仰起脖子,把喉结献出去。
傅佳辞正好能吻到他的喉结。
可她没有吻下去。
这一吻落在了他的嘴唇上。
巷子里的粉尘很多,这个吻充满了粉尘的味道,令人窒息。
傅佳辞的双眼陷入长久的迷茫里,她捧住江岷的下巴,亲吻地更加用力、热烈。
“等等。”江岷说。
“怎么了?”
他的手垫在傅佳辞的背和粗糙的墙面之间。
“好了。”
“江岷,你吻我吧,我没力气了。”
江岷低笑了声。
这是自从秦瑗出事以来,他唯一的笑容。
傅佳辞再也没有见过这么清澈干净的笑容了,天上悬挂的那轮月亮,也比不上二十岁江岷的温柔。
她今天涂了口红,口红被已经被吻花了。
江岷低头,额头和她的抵在一起,声音嘶哑,“就这样待一会儿。”
“傅佳辞,我什么都能给你。”
江岷不是会将这种话说出口的人,只是最近他实在太疲惫,也太茫然了,他需要一些对未来的誓言,撑着他度过这段日子。
傅佳辞相信他。
他已经给了她一切了。
可她什么都不想要,她只想江岷拥有原本属于他的一切。
“江岷,你会骗我吗?”
江岷犹豫了零点几秒。
“不会。”
他又在骗她。
傅佳辞勾住他的脖子,恶狠狠地说:“如果你敢骗我,你这辈子就完了。”
江岷笑了笑,他揉了揉傅佳辞的发顶,“碰到你,我这辈子早就完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佳辞快逃。
倒计时2
第56章 什么辞?是告辞
医院里,秦瑗还是没有任何要醒过来的迹象。
江岷和陈执换了班,换他守着秦瑗。
他在重症监护室外的椅子上坐了很久,值班的护士催他去休息,江岷点了点头,仍然坐在那里。
他和秦瑗之间,很久没相处这么久了。
外人眼里的秦瑗是个坚韧的女人,只有江岷见到过她的歇斯底里。
秦瑗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生病了,每次她和江骅争执,就要用自杀来威胁。
江岷听得很烦。
他不亲近江骅,也不亲近秦瑗,他把他们从自己的世界里赶出去了。
江骅跳楼后,秦瑗第一次自杀。
那时的江岷,更多的是一种解脱感。
也是那时候陈执开始陪伴在秦瑗身边,看着秦瑗慢慢变好,江岷的心里,其实是欣慰的。
如果那天秦瑗让他和傅佳辞分开,他不曾说过那句伤害她的话…
为什么要说那句话呢?
对不起…
他清楚,所有的道歉,都是因为结局已经无法挽回,所以才敢理直气壮地自欺欺人。
回到公寓的陈执,接到了傅佳辞的电话。
傅佳辞的声音很冷静:“陈律师,明天早晨我想见赵安阳一面。”
“见面有些难,按照规定,看守阶段嫌疑人不得见律师之外的任何人。上一次你能见他,是江岷找杨西帮忙。”
“我明天晚上坐火车离开津州。”
陈执没想到这么快。
一来二去的,他也有些了解这个女孩了。
她有一种果断决策的魄力,无关性别,这一点令人十分欣赏。
这一份魄力,来源于她对自我的信任。
当断就断,不拖泥带水。
“你和康海云认识的事,我会守口如瓶,永远不会让江岷母子知道。赵安阳的案子我也会全力以赴,尽力帮他减刑到最大程度。”
傅佳辞听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她淡淡地问道:“江岷之后会去美国吗?”
“这是秦瑗一直希望的。秦瑗的主治医生在美国,她很信任那个医生,如果江岷能陪在她身边,有两年的集中治疗,她会好得很快。”
“那边的学校好吗?”
“呵呵,你不用担心,江岷自然是要上最好的学校的。”
她知道这是个很傻的问题。
她只是担心,那里的生活会配不上江岷。
“陈律师,我答应你的只有两年,两年后我就会找他的。”
“傅小姐,如果你对江岷有信心,什么都不用做,他自然会回来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