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码箱里的东西出乎他们的意料,是一缕头发。
这勾起了傅正青的记忆。
“她上高中那年,自己很自觉地剪了头发。”
江岷知道傅佳辞对头发有着特殊的执着。
“为什么非要她剪头发呢?”
“是我的错。我在部队,因为纪律的问题吃了不少苦。我把自己的人生,转嫁到了她身上。”
傅佳辞和别的孩子正好相反,她到了青春期,整个人忽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变得格外听话。
她从没在学习上让人担心,也没发生过早恋这种事。
现在想来,那些年,她都在隐忍。
她一直隐忍,只是为了最后的毁灭。
在这间卧室,江岷也没找到太多线索。
“你说小辞借住在你家里,是什么原因?”
江岷知道傅正青误会了。
“是我家正好有房子出租。我是津州大学的学生,傅佳辞在津州拍杂志广告,她性格很好,我…我们都很喜欢她。”
这一番话,回答了很多傅正青没有问出口的问题。
江岷这一路听来,所有人都以为傅佳辞会误入歧途,身为父亲的傅正青,自然也有这样的疑虑。
“傅佳辞很聪明,很上进,她提起过家里,因为害怕你生气,不敢回来。”
傅正青的背忽然有些佝偻。
这明明是他的家,他却局促了起来。
“当初她打电话给我,决绝地说离家出走,我也生气,想着不找她了,后来再找她,就晚了。”
傅佳辞很狡猾,她总有办法让别人找不到。
傅正青后悔地说,“我也是…为什么就不能让她留长头发呢。”
在之前和门卫大爷的闲聊中,江岷了解了傅正青的经历。
二十几年前,傅正青只是暂时驻扎在这里,但因为犯了一些纪律上的错,被取消了调回去的资格。
他对傅佳辞格外严格,一丝不苟的不容许她犯半点错,只怕她和自己一样,一辈子留在这个边陲之地。
许多事没有谁对谁错,只是人永远无法站在另一个人的角度去考虑问题。
当站到对方视角的时候,意味着必须面对自己身上的缺陷。
江岷给傅正青留下了自己的电话:“如果她回来,请立刻告诉我。”
离开傅正青家,江岷没有立马离开岷江。
他在不远处的宾馆定了间房。
晚上,他去楼下的餐馆吃了一碗饺子,然后打听到了当年江骅基地的具体位置。
当年江骅参与的项目是重点项目,后来江骅被调走后,因为一些别因素,整个基地被转移到别的城市。
第二天一大早,江岷就来到了基地旧址。
基地被一片芦苇荡包围,周围荒无人烟。
这里已经被废弃许久。
几栋破转楼中央,有一个篮球场。
江岷绕了一圈,找到一扇残破的砖墙,翻了进去。
他沿着空荡的楼梯,爬到房顶。
岷江没有高楼,五层楼,是最高的地方。
那条被江骅怀念一生、也曾出现在傅佳辞梦里的河流,就在他眼底。
这里的土地也是黑的,草也是黑的,只有那条江,清冽宽广,连接着远方淡青色的天,是这里唯一的白色。
那就是岷江。
江岷点了根烟,一边抽着烟,一边看着那条江,他的脑海放空。
过去很多的事情,瞬间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时间在走,那条河,一如既往地向北流去。
随着它坚定不移地流淌,江岷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正在慢慢变得完整。
他不是他的父亲,却是他生命的某种延续。
他是家庭的受害者,同时也是加害人。
秦瑗的一辈子,就这样耗在了他们父子身上。
他不想成为江骅那样不负责任的人。
江岷拨通了陈执的电话,电话那头陈执快急死了,“你妈昨天晚上输液反应,差点…你到底在哪里?”
“你别着急。”江岷慢慢地说,“我后天回去。”
这通电话,陈执发现,江岷有一点变化。
他听起来,比以前稳重了…
不。
他只是变回最开始那样。
无坚不摧,又不近人情。
这才是真正的江岷。
结束和陈执的通话,江岷拨通了另一个电话。
傅佳辞和张芙荣在火车上认识的。
她们住上下铺,傅佳辞住在下铺,张芙荣总从上铺跑下来,坐到她旁边和她聊天。
张芙荣问她:“你去平沿做什么?”
平沿是这趟车的终点。
傅佳辞也不清楚自己去做什么,便说,“旅游。”
她警惕性很强,没有让张芙荣从她这里打探到更多信息,反问:“你呢?一个人去做什么?”
张芙荣是个中年女人,四十岁的样子,皮肤很糙,眼尾皱纹由其深。
两天前,他们一起上到这趟车,张芙荣就很大声地喊乘务员给她提供拖鞋。
乘务员说不提供拖鞋,张芙荣抱怨了声,但并没有为难乘务员。
她看上去也不像是个坏人。
“讨债,顺便捉奸。”
张芙荣的答案让整个车厢的人都竖起耳朵。
傅佳辞问:“你被人骗钱了?”
张芙荣没有掩饰这个丑闻。
她豁达地说:“我男人,让一个女骗子骗走了,还顺走了我的八百万。”
八百万不是个小数目,车上不少人都侧头来看张芙荣。
张芙荣上车的时候,拎着一个LV的包,因为她气质有点儿土,傅佳辞以为她的包是高仿。
傅佳辞调侃:“那你的心可真够大的。”
张芙荣笑了笑:“好不容易活了半辈子,总不能让这点事给气死。”
傅佳辞又问:“你一个人?”
张芙荣冷笑:“我不一个人,还会有人帮我吗?”
她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起自己的经历。
张芙荣高中没毕业,就跟男人一起下海经商。刚开始做一些小买卖,后来碰到一个高人,带他们炒股,两人抱著试试看的心态进入股市,没想到本金翻了好几倍。
他们办过纺织厂、做过食品生意,生活一直都很富裕。
张芙荣身体不行,他们一直没有孩子。
前些年,她一心想要个孩子,丈夫在这个时候认识了一个女骗子。
张芙荣以前很相信她的丈夫,二人的资产,都在她丈夫名下,结果,他们不知带走了张芙荣打拼下的一切,还卷走了她仅有的二百万存款。
张芙荣慷慨激昂地说:“我就要我那二百万,之前挣的那些,是开夫妻店挣的,我嫌脏,一毛也不要。”
傅佳辞算了算,没出息地说:“二百万,很多呢。”
“妹子,你这也忒没出息了,只要给我点本金,二百万是分分钟的事。”
傅佳辞嗤之以鼻,能这么容易挣钱的办法,基本都不太光彩。
因为两人都是独身,对平沿人生地不熟,这一路搭起了伙。
火车在中午抵达平沿。
下了车,她们停在火车站外面找路。
平沿人很少,傅佳辞直觉自己来错地方了,她没打算在这里呆很久,也许住一晚上,明天就去个大城市。
在车上,她怕江岷找她,所以一上车就换了手机卡。
她怕自己后悔。
下车第一件事,她换回自己之前的手机卡。
刚换回手机卡,手机铃就响了。
这是新手机,手机铃和以前的不同,她一时之间,没有发现是自己的手机在响。
她接通了电话。
和四天前,在津州火车站那通电话一样。
开端是一段漫长的空白。
“你在哪里。”
这是他说的第一句话。
她听不出他的语气,很淡,没有指责,也没有迫切。
她想问,你想我吗。
但是开口,话就变成了,“江岷,我不能告诉你。”
“傅佳辞,你现在回来,有什么后果我会承担的。”
“江岷,我只是离开就一小会儿,等一切都好了,我就会回去的。”
“你知道,我最讨厌哪一种犯人么?”
她清楚的记得。
在北京的酒店里,她为他念书,念到共同犯罪那一章。
他跟她讲了囚徒困境。
他最厌恶的,是愚蠢的犯人为了自己的利益,自首出卖同伴,然后两败俱伤,让罪名成立。
她好像成了那个讨厌的犯人。
傅佳辞试着反驳:“江岷,你不能这么绝对。我…”
她要说的是,我是爱你的。
我们是相爱的。
可这两个字,在他们这个年纪,没有任何可信度。
傅佳辞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
不远处一声尖锐的叫声,打断了她的注意力。
她看过去,见一个一身黑的男人抱著张芙荣的包,正从她面前跑过去。
张芙荣被推倒在雪地里,无法动弹。
“江岷,之后我们再谈。”
她挂断电话,朝那个抱著张芙荣包的男人跑过去。
傅佳辞从小跟着傅正青做体能训练,她跑得很快,那个男人眼看要被她追到,他突然停下来,从袖子里拿出一把刀。
傅佳辞看着那把刀,害怕了。
她不要在这个地方受伤,不要困在这里。
她要去找江岷。
她后悔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庆祝他们分手,weibo抽一位读者送一面便携镜子。
第58章 见义勇为
傅佳辞醒过来,在平沿的医院里。
她的记忆很混乱,张芙荣给她倒了杯水,她一边喝水,一边想起自己晕倒前发生的事。
那个人要拿刀来伤她,她躲的时候,手机掉进一旁的湖里,她的手机里有和江岷的回忆,那瞬间,她疯了一般去打那个歹徒。
歹徒没想到她会真的拼命,也很怕。
好在警察及时来到,没出什么大事。
但傅佳辞晕倒了。
她抬头看了眼吊水,问张芙荣:“我是不是怀孕了?”
张芙荣立马喊护士:“人醒了!脑子不正常了!”
医生过来,用带着方言的普通话问了傅佳辞几个问题。
“哪儿人?”
“岷江人。”
“从哪来的?”
“津州。”
“叫什么名字?”
“傅佳辞。”
“晕倒前在做什么?”
“见义勇为。”
医生笑着对张芙荣说:“没事儿的,低血糖,输完葡萄糖,你带出去吃顿大餐就好了。”
张芙荣两只眼睛肿的像核桃,“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哪有人这么傻,去跟人家拿刀子的拼命?”
“我手机呢?!”傅佳辞问。
“掉水里了,就算捞回来也好不了,姐给你买个新的。”
傅佳辞沉默了。
她开始不说话。
张芙荣特意去了当地最有名的酒楼,给傅佳辞买了吃的。
病房里没什么人,医生也不管他们,张芙荣索性拿出烟来抽了。
“我能抽一根么?”傅佳辞问。
“小姑娘抽什么烟。不准。”
傅佳辞又不说话了。
张芙荣过了会儿,才问:“你到底为什么来这。”
傅佳辞感觉再不找人倾诉,那些心事憋在胸腔里,就要炸裂开了。
她这才舀了一小勺粥喝下去,慢慢开口说。
“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虽然表面很冷漠,但内心其实很温暖。我…我间接害他母亲自杀了,我害怕他知道这件事,会不要我,所以逃避了。”
张芙荣是过来人,看过很多人事,她一句问到重点:“你们认识多久?”
“一年多…快两年前,有一面之缘,去年年底,才正式认识。”
“你是对的。”
张芙荣的肯定,并没有给傅佳辞多少鼓舞。
“姐是过来人,这样跟你说吧,跟你同床共枕半辈子的男人,都能够随时抛弃你,更别说你们认识两个月,你差点害死人家母亲。就算是如来佛祖,也不会宽恕的。现在离开,还能给他留个念想。要是哪天被他发现了,你就完了。”
傅佳辞苦笑了笑,“是这样。”
她试着笑,却抑制不住想哭的心情。
张芙荣拍拍她的肩膀,“好姑娘,哭出来心情好一点。”
这是张芙荣第一次见傅佳辞为了她口中的那个人哭,也是最后一次了。
傅佳辞是个很坚强的女孩,这点完全在她意料之外。
出院之后,傅佳辞主动提出陪她去讨债。
但他们扑了一场空,张芙荣的老公和那个女骗子早换地点了,为了帮张芙荣讨回一百万,她们天南海北地走,大半年就过去了。
后来,终于在东北找到了张芙荣的老公。
讨到钱的那天晚上,张芙荣请傅佳辞喝酒。喝多了,张芙荣抱著包在路边大哭。
傅佳辞问:“钱都拿回来了,有什么好哭的?”
“这钱是拿回来了,可我跟前半生,彻底断了联系。”
傅佳辞拍拍她的肩膀,安慰说:“不还有后半生呢么?一百万,能做好多事。”
张芙荣一直很清楚,傅佳辞跟着她不是为了什么义气,而是为了这一百万。
但她不介意,因为傅佳辞从没欺骗过她。
那夜哭完,他们决定回津州,靠着这些本金,东山再起。
张芙荣做过服装生意、食品生意、化妆品,市面上火的,来钱快的,她都做过。
她觉得自己和傅佳辞两个女人,做服装生意方便些。
傅佳辞却问:“做酒庄怎么样?”
张芙荣没做过酒庄,直说不怎么样。
“之前我在一个葡萄酒庄园工作过很短的时间,其实他们产品的销量不高,旅游业收入占营收的百分之八十。但因为是葡萄酒庄园,开在国内,能吸引到的游客只有很小一部分。如果我们能把本土的白酒也做出这样一条产业链呢?”
两个一无所有的女人,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一拍即合,便做起了白酒体验园的生意。
光是选地、租地,就花了半年。